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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叹人愿苦谋连理怨天命狠伏永决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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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宴毕后,无垢回到房中,心中又如昨夜楚云飞离去后一般忽上忽下、瞬喜瞬悲,反复回思着他在此对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明明是自己的一倥痴心苦盼终于有了指望,本该大感欢喜,可不知为什么,却又总是慌悸担惶更甚,竟不得一时安宁。

她对着窗子怔怔直坐到鼓敲四更,实在倦乏难支了,方才和衣倒向床上,好不容易朦胧睡去,却又怪梦连连、魇困辗转,惊得一头冷汗……待得睁目一望,窗纱上已透进清光。此时更是一丝睡意也无,索性倚床坐着,呆等到天光大亮起来,唤进小菊侍着匆匆梳洗过,起身便往月明那儿行去。

哪知月明因素无酒力,夜里不过吃了一点便沉沉酣酣睡得正甜。无垢倍感失望,见四可神态分明不愿自己进内室唤扰,自己也觉这样不妥,只得返回了自己居处,心绪烦乱异常。一夜折腾到这会儿,方大感头昏目胀、浑身无力,进屋歪在床上便没有再起来。

月明黑甜一觉,直睡到艳阳高照、满室眩亮方才醒来,周身热烘烘、懒绵绵的,正欲再好好睡会儿,耳听乳娘赵妈妈的声音忽在院外响起道:“四可!你扫地呢?”

紧接着便听四可急“嘘”了一声道:“娘,你小声点儿,小姐还睡着呢。”赵妈妈的声音低下去了道:“那就让她好好睡。我就是一夜心里都念叨着今儿要来看看她,这会子见时辰也不早了便来了,忘顾了这可怜孩子常喜欢睡懒觉的……”

月明眼皮也未睁一下的继续懒躺在床上,心里不由好笑道:“乳娘也真是的,疼我就疼我呗,什么叫‘可怜孩子’,听起来怪怪的。”

只听四可道:“她昨夜喝了酒,这会睡得尚熟呢。娘,你先屋里坐吧。”赵妈妈道:“不啦,你搬个竹凳出来,我就坐在这门边晒晒太阳。”

外屋中声音轻响,听是四可搬了竹凳给赵妈妈,其后便听赵妈妈“唉”的一声,紧接着又大叹了一口气。

四可轻声笑道:“娘,好好的你这是唉的什么声叹的什么气呵,该不是爹欺负你了吧?”

赵妈妈顿“嗐”的嗔怪道:“你这孩子,越大越没规矩,由着性乱说。你爹整天跟着老爷忙,吃饭时才回家,我又总催他早睡注保着身体,没多时间相处,我们又都老夫老妻的了,什么欺不欺负的?娘是伤心你顺子哥和大少年这么一走,以后怕是再也见不着他们了。你顺子哥不是这儿的家生小厮,原是一个孤身,打小便和你大哥要好,时常在咱家院里跑,倒象我的另一个儿子似的。昨晚你爹叫他来吃饭,我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只觉他那个可怜劲儿,就别提了。别说我,就连你大哥都流了泪……还有大少爷,眼瞅着长成了个高高大大的大小伙,无论武功、模样还有那个性情,都是万里也挑不出一个的,谁知一朝就这么走了。唉,连你爹都不住憾叹,真是可惜,真是可惜!”

月明心头呼呼几跳!登时睡意全消,翻身探头向外仔细听着,只听四可笑道:“娘,你和爹这可不是莫名奇妙?我都快听糊涂了。顺子哥和大哥都是大少年的贴身小厮,往年也没少随他出过门呵?这又有什么可希罕的?你看你,竟还当真红了眼,不是白让我瞧着心疼吗?”

赵妈妈道:“你哪里晓得?大少爷这次去长安娶了妻以后,就再也不回来啦,顺子跟着他也是一样,不过他一心要追随大少爷,倒没什么不喜,可我瞅着心疼呵,而且我看那孩子心里象另还装着什么事似的……”

四可“啊”了一声,惊道:“怎么大少爷不带少夫人回家吗?”

赵妈妈道:“你爹说那平北王江冠雄虽然答应了大少爷和他闺女的婚事,可立了要求……”说着把其中内情讲了一遍,道:“你也能想到,咱家老爷是何等样人?他既已忍痛答应了江冠雄,那必是会遵履诺言的。大少爷也是一样,你说大少爷受老爷这么多年苦心教培,多不容易才成为一代超群英侠,而如今为了一仇家之女,先不提无量前程声名,竟要连这家世亲人都尽皆抛落了,从此与咱们再连半点关系也不能有,为娘能不伤心吗?”

四可更是大惊道:“天哪,竟然有这种事?怪不得我就觉着大少爷昨夜在我们这儿有点怪呢,那眼神就象把我们小姐看不够似的,后来还让我自己去睡,他陪着我们小姐,一直好像到很晚了才离去……这……这若让我们小姐知道,可如何是好呵?”

赵妈妈道:“要么你爹说大少爷一开始的意思便是想先不叫告诉九姑娘,否则不知分离时可得有多难受;今早又千叮万嘱说等他走了再寻机慢慢好好的告诉九姑娘……可这事是瞒不了多久的,所以我刚才过来想看看她时,你爹也让我探探情形,想想怎么同她说好……”说着又不禁大叹一声,忧困絮叨道:“想娘自小左抱一个、右抱一个,奶着你们俩一起长大,哪个不是我心头上的肉呵?月明又一向最爱哭,真叫娘一想就心疼……”

话没说完,忽听一声风响,一条人影已从已从内室直奔而出,一道风似的直朝院外冲去!

赵妈妈一看那正是月明,一颗心登时吓得几如蹦了出来!一下跳起,连叫了两声却见她连头都没回,猝然间直不知如何是好。

四可也惊急得连连顿足,就差点没哭出来道:“娘!你看你!我叫你小声点吗!这可怎么办哪?”再顾不得多说,抬足便追赶而去。

月明连头起乱披上的外衣都顾不及穿整,心中呼响不停,一口气直冲到东边剑洲居处!待一踏入他庭院,却见庭窗寂静、四房无声。顿时又似深深骇怕着什么的脚步一滞,双目直勾勾望着剑洲正房,一步步缓缓上前,咣的推开虚掩着的大门,只见里面一如平常般收拾得整整齐齐,却哪又有半点人影?再如失了魂魄般入内室一看,床上褥平被整,连一丝皱褶都没有,更是早已整理得干净异常,倒似许多年都没人住过一般。

她怔对了那床一时,心头蓦然一下激烈奇痛!这才如真正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般转身便向外冲去,来到屋外石阶上,不由又是一停,想起就在几天前自己还坐在此处与大哥月下促膝亲谈,眼泪顿时汹汹涌出,又发足向外奔去!

四可也早来至院中,本万分担重的观瞅着她,这时急忙一唤,却见她就如全然看不见自己般发了疯似的向外狂奔,一下子便从自己身边冲过。不由更是惊急,边追边叫:“小姐!小姐!你要去哪儿啊?快别着急、先冷静些……”正焦灼慌神,忽见主理各房洗换的宋妈从前转了过来,随后便和正迎面奔去的月明撞了个正着!宋妈顿时“唉哟”一声,同月明两人一起坐倒在地。

四可赶忙奔上去,先一扶宋妈。宋妈一边就着她的手挣起,一边直抱怨道:“这□□的,可是怎么说?”然后才顾上一望尚坐在地上的月明,道:“九姑娘,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疯呵?看给大妈跌得这一跤!”又晃腰动腿的对四可道:“四可,还不赶紧把你们姑娘扶起来!”

四可松了她,忙又去搀月明。月明却忙阻开她,只顾仰面直瞪着宋妈,一迭声叫问道:“我大哥呢?我大哥呢?你看见我大哥了吗?”

宋妈顿时“嗐”的一声道:“大少爷不是天刚麻麻亮就动身走啦吗?这会子又想起来问这个?”不防月明却忽的一把紧抓住她衣服下襟,满脸乞盼之色道:“宋妈妈,你说,你说可还追得上么?”

宋妈见她神情古怪,虽有点愕异,却也没顾上四可在旁连连暗示,大是好笑道:“你这傻孩子今儿是怎么了,尽问些没头没脑的话?”说着朝上一示道:“你看看这日头都多高了?大少爷他们每次外出骑的都是日行千里的宝马,哪里还追赶得上啊!”

月明本把她当认是个年老知事的,宛若个溺水的人突抓着根救命的浮木般,满心只盼她能说能追上,那就定然不错,不想听她不但否定,还否定的毫无转机。脑中顿然轰的一响!紧接着便一片昏眩,双手不觉松了开,软软瘫委在地。

宋妈还未在意,一拍身上的泥土,又生懊数落道:“四可,你怎么跟着你们姑娘的?让她混跑,差点把大妈这把老骨头都撞散了。”

四可哪有心思向她解释?只顾担看向月明,只见她热泪盈眶,怔呆呆遥望着府外方向,那目光凄迷得竟让人连看也不敢再多看。正急欲劝慰,却见她已忽的濡睫一颤,悲泪滚滚,竟似已心智痛迷般一遍遍凄喃道:“追不上了……追不上了……”

宋妈这才大觉到不对,不由一慌,俯身向她道:“九姑娘!你怎么啦,可没摔坏吧?”月明抬起一双泪目傻傻一瞪她,蓦然便抱头痛哭起来!

宋妈顿时更是大慌手脚,急不迭的察看她这儿察看她那儿,只以为她是伤到了哪里。四可明知宋妈唯有添乱,在旁接连阻道:“宋妈,她不妨事的,你去忙你的吧……”

宋妈见月明连头都不抬的一味恸哭,怎么也劝不住;又也觉她不似摔痛致此。难名就里、无措可施,只得嘟嘟囔囔地先去了。

四可自小陪侍月明,感情深厚,眼看她伤痛欲绝,平生仅见。忍不住也泪如滚珠,凑在她身前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动扶起似已丧魂地她摇摇晃晃的回居所而去。

途中迎遇赵妈也追寻来,四可还未及招呼有述,月明已又忽的惊梦一醒般狠狠一抓她双臂,目圆骇人道:“四可!快去让他们给我备马!备好马!我纵追不上我大哥了,却还可赶到长安去寻见他呵!快快!若再迟些怕这也来不及了!”说着对她一个劲的浑推滥搡!

四可当然又是一阵惊急!慌阻失措的不知如何是好间,不消多看多问也能测出情况的赵妈也已赶上前来帮着劝阻。

这下月明却更是疯狂恼躁起,目如喷火,那般情状哪还象在对着她俩个自小相亲之人,倒象在对着仇人般烈叫道:“你们干吗拦我!好啊!我也不用你们帮我要马,我自己去!”说着连对赵妈都浑搡过去,只欲冲行离去!

赵妈也是个久历事故的老人,度知今时之情非比寻常,是再好言劝不得她了的,当下激起措行一把便将她大力回搡了一下,然后便一改素态大示厉色的狠发喝斥道:“给我站正些!我是你的乳娘长辈,你这样子是我秦门的家风么?”

月明以往从没见过她这般相对,猝然不防,一时倒实有些惊懵的呆站住。赵妈毫不延耽,一句紧过一句的续发厉训道:“你是要追你大哥去是吗?你而今翅膀长硬了,横心要做的事乳娘自也管不得了,只是我非得先问问你!你大哥苦经一番深良思虑、绞心自苦对你这不告一别是为了甚?你无论是在半途还是在长安追见到他又要做甚?是要让他为你而重新做选,抛了他的至爱妻儿吗?”

月明直觉心头一下刺省,也再反应不过什么的只是激急摇头!赵妈紧又道:“乳娘也知信你不会是有这个本意!那你和大少爷再无论怎样也都是要有此一别,你再闹腾这一追一见又有何意谓?更让你大哥平添一番断肠离苦、割心伤痛,你就可觉心甘愿偿了么?”

月明双目大睁震呆片刻,蓦地湿睫一颤、汹泪痛涌,更是再一句话也说不出,身子又软晃起,万难再支持住。早觉不能忍承母亲这般劣对她而愈发心疼她的四可慌忙又贴近一扶,使尽全力向回行去。

月明也再无违逆,昏昏恍恍地由随着她,一回踏入房中便一头扎在床上,自此滴水不沾,谁也不见,连时哭了个天昏地暗、气断肠干!有生之年,从没象今日般流过这么多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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