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样不着边际的呆发乱想,忽听秦川相唤道:“杨乞。”登时心神一回,仓促对他伏首应道:“是。”
秦川续道:“你祖孙二人先在我秦家前院客房中安住,暂且休养调理几日后,我会在外面选一良适之处置所居宅,妥当安排你和你外婆自去生活。”
杨乞一明白过来他意,顿觉一阵急火攻心!再想不起惧怯,抬头直对向他道:“可是……可是秦伯伯!大少爷他说的是……说的是让我和我外婆们就留住在你们秦家这里过活的呵!”
秦川和声道:“杨乞,你现在对于很多事情还不能够明白。”微顿了一下,续道:“你放心,我安置你祖孙二人在外自居并不是说就不管你们了。你外婆年事已高,再加想是常年劳苦困磨,我看她身体似已耗损得很虚弱,我自会置两三个细致忠厚的仆婢传理你们的生活。平常一切用度花费皆由我秦家按时供给,你只要一心一意的读书识字,待大些再学些正经营生,将来按己所长选个行当,好好自立成家,并好好孝顺你外婆至天年。”
杨乞却对他这一番深远的好意惠顾丝毫无动,唯觉字字违意刺心,好不容易待他说完,已是鼻间大酸,两汪泪水竟直涌出眶道:“秦伯伯,我……我杨乞以前只是个到处乱讨的穷乞丐,是没读过书,什么事也不懂,可我……我大老远来到这儿,并不是为了要学什么别的正经营生,我是想……是想在你们秦家学成一身好武功的呀!”
早对杨乞心怀恻隐的健强此时眼看他奋力叫出这最后一句,已是泪水泛流!不由更是不忍,帮他向秦川求情道:“爹,您就留下小乞兄弟在咱家吧,顺子哥他们,还有我,不都也是……”
秦川却面色微微一沉道:“爹处事自然有爹的道理,小孩子家不要乱插嘴。”健强顿吓得一缩脖,再不敢出半声。
杨乞眼看这般情形,测料己愿难成,一时真是伤痛失落,气苦万分,也忘了再流泪,心中对秦川大生激愤道:“秦大哥哥费心好意、写信派人的送我来此,你却诸多哄言推辞的只是不肯收留我!我乍到贵府,哪里得罪了您这赫赫扬扬的武林盟主?必是你看轻嫌弃我是个穷贱的小叫花子,恐我留下来损了你秦家的门面……那也很是!先别说你和你的子女,就是你秦家这些小厮下人,个个衣饰气度也自是比我杨乞要强上万倍!”想到这里,更是大生偏激愤气:“哼!你这高贵上天的大盟主嫌厌我,难道我就好希罕非得死皮赖脸的留在这里了么?这京城如此繁庶,不知有多少武林门派,又不只你秦家一家会武!我就不信还没其它地方肯收留我杨乞入门习武啦!等我将来从别处学好了一身武功,一定回来把你们秦家的人全部都打败!噢,就只不打健强少爷,看你们还敢不敢小瞧我!”
却说秦川再历多识人,也不可能测明他这番心思,待了这一会,见他再无言语,便道:“杨乞,你先往前厅去吃饭吧,别让你外婆等急了。”
杨乞心神一回,顿省若这样一去势必无望达成心愿,顷刻全忘前面乱思,只觉一阵恐慌,紧接着一股不甘已极的激情便在周心迸炸开来!抱定最后一线希望对秦川竭力恳求道:“秦伯伯!我知道您身份高贵,看不起我这个穷贱乞儿……可求您……求您能念在大少爷的情面上,就恩准我留在你秦家吧!我保证!一定跟着秦家的各位大英雄们好好习武,决不敢有半点偷懒!”一时间把自己所能忖出的话全说了出来,却见秦川仍无半分允意,一字不发。不由更是一阵惊急如灼,犟劲上涌,又激声道:“秦伯伯!我求求您啦!您若不答应,我就跪在地上不起来!”说完便朝地重力一磕!
第十三章遗苦子初入秦府 穷乞儿惊见天人20
已看完信的月明和健强等人只听咚地一声大响,不由都吃了一惊!杨乞也“唷”的一声促然抬头掩额,啮牙裂嘴的大现痛色!
月明只见他掩额的那只手下竟已缓流出一丝血来,顿时惊呼一声,赶忙一步跃上蹲身扶住他道:“你这是干什么呵?疯了吗?”
杨乞方才一时情急之下,自己也没留神竟磕得如此之重,这时正大痛间,一看正是月明已相距甚近的就来在自己面前,顿时旁情全忘,瞪着一双大眼瞬也不瞬的震呆注视着她那大显惊恻关切的如花秀面。
月明自不知他早被己所吸的一番情怀,因无平常女孩随身携带手帕之习,仓促间又忙撩起衣衫一角内面帮着掩按在他额头,紧着关问道:“你觉着怎样?可要不要紧?”
杨乞只觉一股幽香扑鼻,原本磕得有些脑昏之中,又添一阵神迷,哪还顾得明自己伤势?接下又是感激大荡,热气泛涌,心中直叫:“好姐姐!你、你竟能对我杨乞如此,日后纵让我为你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月明哪知他心里这些想头?正欲看看他伤处,顺子、健强等人也已关顾近前。顺子让月明和杨乞移开手,仔细一察视杨乞前额,说道:“只是碰破了点皮,应无大碍。”
月明也见杨乞伤得并不严重,仅流出了自己先前所见到的那一点血迹,至眉间便已凝停;又知顺子哥此等家中大些的小厮见识通常无错,心中担急一缓,顾念起其实早怀的不忿,放开杨乞站起便直对向秦川道:“爹!大哥信上说得清楚明白,是请您收留这位杨兄弟,日后好生照看他在咱秦家习武读书,把他教培成一个正途有用之材,您因何又只是不允?”
秦川本也大怀关测的注视着杨乞,闻声顿时转向月明,又一沉脸道:“我刚才对你十弟说过的话你没听见么?爹处事是不是还得你来教?”
月明自得见到剑洲那亲熟已极的笔迹,便是悲欣难定、百感交集,久积于心的万分思念之苦被剑洲之信勾得如浪潮翻涌,本就情绪动荡不佳;她以往对剑洲任一要求都是极愿遵从,何况如今?只怕就算剑洲让她去死她都会全不犹豫的立行之。是以再见父亲对剑洲信中所受心意百般逆阻,只觉自家历来收留的孤弱无助之人也不知有多少,父亲今日却要对这等轻易可成的平常之事执意推拒,简直就是莫名奇妙,乱施威主。
在她此时心目中,任谁不依剑洲之意自己也绝不能依,再顾不起父尊当敬、父威当忌等一切别情,对秦川不忿迭生,更添恶劣情绪,当下又激声争辩道:“我大哥乃当世青杰英侠,如今虽身陷异情,抛家远离,心中怀忧多少的行途中却仍如以往般,时时不忘行侠仗义、拯危救困!他救助指引这位杨兄弟千里迢迢的来投奔我秦家,您现在却百般阻挠得不肯收留,岂不是非要令我大哥好意落空,又叫他信誉何存?”说着眼内一热,更是负气任性道:“我大哥以后不再算是……算是我秦家的人了,你也就不用再顾重他的意见……他、他走了这才几天哪,在你心目中就这么没份量啦!”
秦川前时一直见她一副咄咄逼问、犯性无礼的模样,只因能深体到些她对剑洲的诸般情怀才容忍未怪,但到此刻却万难再克制,登时一拍书案怒道:“混帐话!”说着一指她,气愤难言道:“你、你看看你这副没规没矩的样子,讲出这等无知的话!别再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回你自己的房里去!”
月明一阵臊热,脸涨得通红!虽急欲回嘴争辩,却终能顾忌到点不当在人前对父一味顶撞,加之一时间实也羞忿得找不出话来说,便没再出声;可又气苦万分,掩面就哭了起来。
早已担急的芳玫和健强赶忙拉她向一边劝解。秦川收手侧头,不再看她,虽微悔方才斥语重了,但气犹难平道:“你真是愈发娇纵了。”芳玫见一时难以劝服月明,便好说歹说的将她强拉下厅去。
杨乞一颗心早为月明担紧关疼,又因觉她是为己才招秦川责骂而倍添内疚,却又哪得插手为她做些什么?双目紧随她转动,万分恋重的眼睁睁注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根本顾想不起别的事。
秦川也直望着月明离去,低谓一声,收回目光对杨乞唤道:“杨乞。”
第十三章遗苦子初入秦府 穷乞儿惊见天人21
杨乞一惊回神,猝急转过“噢”了一声。
秦川续道:“我安排你在外自行居家,本是出于有利你未来的一番深远考虑。可你执意难依,且这世上任一人的前途都无法预策得圆满,我也就不再过早多虑,非逆你志愿有伤你心。”
杨乞听他这话中竟似有动意,心中顿时一阵出料激荡!双目一亮,难以置信的紧望着他,只见他目中正光一盛,似大含深意的凝视着自己道:“但你须知道,秦家这个门族并非你现在表面看到、内心想像的般充满着荣耀显赫,其实是担负着极其险难的正道大业,任重而时漫。你一旦入我秦家,就得严遵我秦家祖训传规,时时以国家民族、武林正道的大义为念为责,从此势必要经受无数凶险艰磨,当然很有可能还是生死考验,你却须坚毅承受,即使是舍身抛命也要义无反顾。杨乞,我让你最后再慎重考虑一下,你可愿放弃我先前为你设置的那种平常人安宁平和的幸福生活,而选择入我秦家,从此身献正道大义,踏上一条再不能顾惜自身一己荣辱安危的险途么?”
杨乞虽并不能完全解懂秦川这番重语深意,但大体却是能明白的;他自在银河蒙剑洲数言教导,这一路又反复仔细回思其言,最初渴欲习武仅为不再受人欺辱的简单思想已大生改进。这时节正对着秦川那正气凛凛、无比可敬的神威面容,早听得阵阵壮志激烈、热血冲涌!待听完他这最后一问,唯恐不及的死命一点头,郑重高应道:“我愿意!我愿意秦伯伯!请你相信我!我虽绝不能与秦大少爷有丝毫相比,但我自在银河得见他的第一面起,便对他敬佩的五体投地!只渴望有天也能成为象他一样的大英雄!凭着一身高强武功四处去行侠仗义、救助弱小!秦伯伯,我……我也说不好自己的这般心愿志向,总之我不怕什么凶险考验,我就是想能学成本事做你们秦家人所做的那些事!”
秦川面对着他这一番虽大存稚嫩、却能尽显真挚心怀的告白,目中微露满意之色,正然点了下头道:“那好。”转顾向旁侍的顺子道:“你去告诉你忠叔,让他饭后把杨婆婆和杨乞安置入我秦家家房中居住,明天一早,就由你亲带杨乞安排他同别的孩子一起习武读书。”
顺子虽不甚喜欢杨乞性格,但自不会因这点一己微末喜好存介,与他这一路远程相伴行来,对他也自有些别于他人的感情,这时听秦川应允他留在己家,也替他好生欢喜的紧着应声领命。
秦川又吩咐道:“你带他下去包一下伤口,然后领他去找他外婆吃饭,别让老人家担心。”
顺子忙又应了,转向去扶杨乞道:“走吧小乞。”
早已喜出望外、感激万分的杨乞却一避他,急切对着秦川连连道谢道:“多谢秦伯伯!多谢秦伯伯!”
秦川见他边谢边还欲叩首,关重他额上伤情,当即轻一拂袖道:“快起来吧。”杨乞顿觉一道劲气托身,竟宛如被一股无形大力使然不由自主便站了起来!一时真如作梦般惊目结舌的震呆傻站,全不知是何缘故。
待得顺子轻轻一抚他肩欲带他下厅,他才似梦醒般惊魂一省,不由直对着秦川叫道:“秦伯伯!您……您的武功真是太高强了!简直就象……就象神仙一样!”虽满心惊佩之情浓烈到了极点,搜心罗肺的只欲把天底下所有最高精、最动听的夸赞之词都能挖寻出来表达己情,这一时间却又实再想不出别的什么言语来!
秦川当然不会为他这般将己惊视为神人的挚态而有丝毫沾沾自喜之意,只是经他这么耽延一时,又想起谨重相嘱道:“杨乞,从今往后,要好好在我秦家学武识字,发奋图强,求塑一个禀正有用之身,可为我国家人民之大利贡献力量。如若将来你做下什么背逆正道、伤天害理之事,我第一个放你不过,你可都记清楚了?”
杨乞心神一凛,其后便赶忙点头大应道:“我都记下了!”
秦川正色一和道:“好,你这孩子倒也明些正理、有些志气。下去后留神自己的伤势,以后若有什么忧扰之事只管来禀我,我若不在你就对这家里的任一主事之人说,我自会告知他们,酌情尽力帮你解决。万勿再存着那些自轻自贱的念头,委屈了自己。”
杨乞省到他这番话中对己大含的深切关爱之意,顿然一阵大感!周身热涌,竟又泪泛双目。
顺子大显理解慰意的安抚了一下他肩,忽听秦川又直对向自己道:“你带他下去吧,等处理完我交代的事,就赶紧往你忠叔房里去看看二丫。你这孩子,这么紧要的事也不对我或你忠叔说,害我险些铸下大错。”
顺子先出虞一震,紧接着便省测到剑洲信中必已诉明己情原委,是时正对着秦川那张自己熟解的看威实慈的面容,心中也同杨乞一样一阵感激!急欲表意却又说不上话来。
秦川见测得到他心意,不愿受他感激之语,便轻挥了下手,示意他离去。顺子顿一忍激情,轻轻拉住杨乞下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