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分过后,芳玫因有约,出府来到西湖,方近断桥,便见夏盎两手轻负屹侯在桥上,布履儒巾,一袭青衫随风轻飘,甚显清姿,此时正直视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禁抿嘴一笑,宛若一只春燕般轻盈步上道:“夏郎,你早来了么?”
夏盎一转脸,立刻迎前,伸手便执起她的双手道:“没来多久,只不过我总不能让你这女孩家先等。”然后那双眼睛更是半分不离、大现关意的紧紧端视着她道:“芳玫,那天我去吊唁时不方便和你多说话,这些天你可缓好了些吗?快让我好好看看,唉呀,这可不是憔损清瘦了许多。”
芳玫虽然也是万分心痛大哥之死,但她素性坚强、能够承事,这时见夏盎如此,不由一笑轻推开他道:“哪有那么玄乎?这是公众场合,你收敛自重些。”说着又微正起色道:“夏郎,你已新封了官,当警重忙你自己的正事,不要为我关忧分心。对了,你约我今天要去哪里?”
夏盎面含神秘,未直接作答道:“你有次不是对我说过,对如今影响愈广、日渐兴盛的‘兴龙会’很感兴趣吗?”芳玫一点头道:“是呀,我觉得此会中创立的很多教义都新颖大胆、见识不俗,尤其是把女子和男子放在平等的地位上,这种主张深合吾心。我一直都有意去那会中一看究竟,只是没有专门去寻找机会罢啦。听闻此会现在非但是在咱京城早已颇具声势,也引起了整个江南中其它大小城镇的风传向慕,各处传立分会,不知已有多少有志才士、卓异女子加入其中,而我身为这京城此会主兴之地之人,更当对此会有所见识,如果真如传闻中那样好,我倒也想成为其中的一员呢。”
夏盎兴意一笑,无所顾忌的一牵她的手,带她步下桥行于风光旖旎的西湖边道:“今时我就正是要带你去见一见这些兴龙会中的人。”芳玫出虞一喜道:“怎么,夏郎,你这初来京城数月之人,反倒比我先识兴龙会的人啦?”
夏盎笑道:“兴龙会里有个同具大名的组织叫‘铁流诗社’,你听说过吗?”芳玫双目闪亮道:“我当然听说过,这个诗社本是此会会员中一位遭贬的京官领头发起的,后吸拢了会中一干或仕场失意、或风流不羁的文士才子,他们常在一起阔论时事、借景寓情,做出了许多佳卓诗文流传于世,内意常关忧国道、抨击朝政,每每见解颇深、直切要害,在京城中造起了很大影响,后来江南四处的许多文人都有闻随动,作文出表与其遥相呼应,可谓声噪一时。”
夏盎一颔首,对她细讲道:“你说的那位遭贬的官员名叫朱珪,同家师一样,也是早年便成的一位江南名士。且家师和他还颇有些渊源,曾即有同窗之谊,又为投合深交,后来两人因大志向不同,一个淡泊名利,只图在青幽山野间教学育人,一个则好于仕途,意在将满腹学识卖于帝王之家、用官体报效朝廷,这样分道各行,相互间的来往才渐疏少了。前岁这位当时官职已不小的朱师伯因上疏直谏皇上行风奢侈,一味增加民税、消耗民力,而惹得龙颜大怒,虽有袁大人等一干老臣极力保奏,使他免了牢狱之灾,却被裁了个削职为民、永不叙用,他至此就对沉浮官场彻底心灰意冷,还曾给家师致信一封,赞叹他当初远比自己有悟世之能、先见之明,后来又与几位遭遇类似的友人加入了兴龙会,发兴了这铁流诗社。现在朝中也有很多正派饱学的官员都闻风向慕入于此社,闲暇时常参社中集会,以抒泄心中对当朝政事的许多不满。我那位蒋师兄也是社中成员,他因为文采出众、官声又清,在社中挺有声望。这阵子他曾带我一起往过社中,要我结识一下京中的各色文儒。前日他告我中秋这日社中又要起集会,约我前往诗社常定的聚点飞燕阁,我知你一向也喜欢作诗听论,想你家丧事也算过了,你出来散散心正好,所以昨儿才带信约你。不过不想那么一大早去,是以没同蒋师兄一道,约了你这个时辰。芳玫,待会你还能见到两位同你一样既能作诗又极美貌的绝品佳人。”
“飞燕阁,”芳玫道:“那你指的一定就是京城有名的艺伎水仙和凤仙两位姑娘喽?”夏盎点点头,侃侃而谈道:“你从前可能也听过关于这两姐妹的传闻,她们非但容貌出众,而且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又只卖艺不卖身。尤其是年长的那位水仙姑娘,更是精晓诗文、品洁志高,虽然沦落风尘,却能力持自爱,以往有多少客人慕她名气前往一见,可若不合她的意赏,任你是权贵富豪,势高金堆,也就只能听她一曲琵琶,得她一张字画,或是同她对弈一盘,但若是能上她心的人,就算是落拓囊羞的寒门贫儒,她也是视为上宾,侍弄弹唱、陪笑品文,可以通宵达旦、极尽兴乐。铁流诗社中常集的那一干京城中甚具才名的文人墨客,因爱其才貌风范,常集资包下飞燕阁、聚于其内与她一起弄诗共兴,今日必又是热闹万分。”
两人在相知相爱的甜蜜滋味中陶醉了一阵,复步向前,来至飞燕阁边。芳玫是初次来此,转目一端,只见画阁优美、周景秀丽,随夏盎入内,楼下大厅布置华丽、陈供丰良,只是四处椅座位乱褥皱,几张花梨木大圆桌上残食遍布,甚显凌乱,地上还散落着些书有字迹的稿纸,两名垂髻儿的小丫头正收拾着。
夏盎正笑道:“看他们把这儿糟弄的。”一金玉满身、白皙富态的鸨儿已迎了上来,满面堆笑、一团和气的招呼。夏盎也不多理,略点了头就算了事,自顾带着芳玫步上喧响二楼。
芳玫又一端祥,只见楼上这厅宽敞明亮,一色儿的淡碧纱窗大开,墙上四挂着人物山水画,下设花架陈瓶遍插嫩丽菊花。北墙下摆有一张大案,案上堆满了各式笔管、雪纸花笺、香墨宝砚等文房四宝。东西两侧各设着一条质良式美的桌几座椅,其间约有二十多名文人秀士正或立或坐,或五六成群、高谈阔论,或独占一桌、挥毫披墨。见他二人上来,不少人纷纷顾向招呼,夏盎携芳玫上前作介,芳玫听了,好些也都是曾闻过名的,一一有礼一见,心觉果然个个风容皆有些不俗处。
一番见礼后,夏盎又拉着她的手转到西厢偏阁一室门前,掀起青绸软帘,芳玫边入边视,只见里陈雅致整洁、一洗华艳,壁挂琴画,艺韵浓浓,中摆玉炉,喷香细细;对面大开阁扇外的斜槛边立一穿着平常便衣的男子,正是那日见过的蒋勤,此时正对身旁一倚槛女子把稿呤文。那名女子托颌斜支,专注倾听,一双闪烁聪慧光芒的灵目中流露出嘉许之色。
芳玫和夏盎转眼近上,蒋勤一转目,忙搁下手中文稿请那女子一同迎前,相介道:“水仙,这就是我同你提到过的秦芳玫秦小姐。”芳玫这又仔细一端水仙,只见她身着一色半新不旧的月白绣花衣裙,满头乌发只在头顶随意挽了一个云髻,插着根银色扁簪,整个妆饰淡雅,配貌望之娇若春花、素如秋月。心中方自感赏,水仙已轻轻握住她双手,也似大生相赏,露出亲切笑容道:“芳玫小姐,久闻大秦世家的正威声名,听存正说起后,心中早就望想见你一面了。”说完一瞅夏盎,眼波娇美、动流谑意道:“夏公子,你真是好眼力呵。”
夏盎目光奕奕的潇洒一笑,丝毫不加隐避道:“我也深有此感。不过我的蒋师兄,也一样是大有眼力啊!”水仙得他这其实是赞己的一言,也不由欣悦一笑,随后又对着芳玫道:“我有个义妹,平素最向慕象你家门中那一等仗武行侠、快意恩仇的江湖中人,常说若不得一名英杰武士,绝不托付此身,只是她少得机会结交到你们这等人,我与她亲重,也常为她抱憾。真是可惜,方才翰林家请她陪客去了,不然我一定替你们引见引见,那她必是欢喜得要死。”
芳玫微笑道:“你说的就是凤仙姑娘吧?素闻你们姐妹俩堪称色艺双绝,今时先一得见你,天生丽质又文神脱俗,果真名不虚传。我素昔识交的武林侠士倒确是不少,凤仙姑娘若真有此意,我愿为她留心一下。”
水仙盈盈一谢,尚不及再叙言,忽听外面已有人大声唤道:“蒋兄、夏公子!水仙!你们几个都快出来,白公子来啦!”
蒋勤和夏盎顿对视一眼,皆泛欣色,夏盎道:“他整天也不知忙些什么,我到京城至今都未得多见过他几面,想不到今日碰得倒巧。”蒋勤微笑道:“他自选补了那内务参事之职,连我都不知到底分派给了他些什么事务,只知他是常行走大内,别说你了,我和他这一年来也是各忙各的、极少见面。好了,出去再说。”因想芳玫自有夏盎相顾,便独一请水仙,同她一起向外步去。
夏盎却不着急,对芳玫先喜介道:“芳玫,这会来的就是我另一位师兄白飘羽,他可是个真正难得的文武全才,你正当一见。”说着方一拉她,跟蒋勤二人步外,边又兴致盎然的继续介绍道:“他只比我年长二月,南昌人氏,其父本是一位从京城告老还乡的武官,家道富庶,晚年才得了他这么一个儿子,爱重异常,只因他从小就喜习武,其父便送他上了庐山,拜请了山上一位在你们江湖中很有名气的剑宗掌门人为师……”
芳玫一笑插言道:“就是我武林名门庐山派掌门卓青岩卓老前辈。”夏盎微现省意的笑道:“这等江湖中事你自然最是清楚不过。”说着又续道:“后来他仰慕家师之名,又兼投在了庐山绿竹林我师傅那里读书,他这人实是既聪颖又勤奋,学武也成学文也成,在我记忆里,他在庐山那些年,素来每日都是分时在剑派中练武、又往学馆中听讲,山上山下的勤赶不懈,无论刮风下雨从不间断,是个很有毅力的人。在我们‘竹林三子’中,他号称‘英生’,为人最是英逸不过,平素好义疏财、甚喜助人,无论才情品貌,都可算是个万里挑一的人物!噢对了,他还会吹笛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