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行入珠帘内,眼见妆台前端坐的女儿今天打扮得艳丽夺目、光彩照人,心里一阵喜欢!早忘前急,坐入心鸿从旁端上的绣墩,也无怪无垢对己毫无转顾,直对着她满怀慈爱、和颜悦色道:“垢儿,你已经都装扮好啦?真是……真是漂亮呵。其实你原就生得好看,只是爹这么个粗人从没留心象现在这样好好赏视过。”
无垢目光疾闪了两下,轻咬了一下鲜红下唇,随后便再无反应。秦川自己笑了笑,又道:“你看爹这是老糊涂了,这会还哆嗦着说这些。垢儿,崔家来迎娶的人早在前堂等着呢,你这就准备起身吧。”
无垢却自顾望着镜中自己皎好的容颜,如同没听见般动也不动一下。立在秦川身后两侧的凌霄和心鸿暗自对视了一眼,一个忧一个急。后面门上探视拥立的一干众人也都忧急不定,不敢出声。屋内屋外一时一片异常静寂、气氛凝重。
秦川却似丝毫不觉般待了一时,又笑道:“你还不知,爹也没想到,崔家的两位公子今儿全都来啦,领主前来迎娶你一事的你沐和叔叔说,他们出此一行是意让你再仔细想想,最后从你志仁哥哥和志信哥哥二人中做个决择,只要你现在表个意,那无论是想嫁给哪一个都行,他们中的那个便即以新郎身份迎娶你出门;还说这是你清和伯伯在他们临行前又紧叮重嘱的,绝不能半点委屈了你,望你可着重考虑一下你志仁哥哥为好。爹虽然实感他们这样做用心过于微细了,也不大合道理,可只要你愿意,爹全都听依你的。垢儿,爹同时又深感欣慰的是,你应也能有所感,如此足见崔家对你真可谓是顾重喜欢至极呵!”
无垢仍一无所动,宛若魂游天外般始终静坐。秦川势至此时,纵再存多大疼顾心怀还哪能再执续下去?眼看着她那副痴痴怔怔、凄凄清清的样子,心头蓦地便一阵悲怆动气道:“无垢,你要是心里对爹有甚怨恨就明明白白地讲出来,别这么不声不响地憋着让爹着急!你先前一再延耽、这会又这般是示意本不愿嫁给崔家是吧?那好,你若实在不愿意,爹难道还能强逼着自己的女儿从嫁么?我这就去对崔家的人言明,几十年的交情也不要了!将来再为你选一门中意的如何?”
无垢目中渐泛泪光,最后不禁含诮凄然一笑,摇了下头,终于出声,却如拒绝一杯茶般语态轻淡道:“不必了。”随后又怔沉静坐。
门前众人皆一阵情急!向擅处事的芳玫正欲出面上前来有所解局,却见无垢忽然站起,直跪在了秦川膝下!不由出虞一惊,止动关视!
秦川也是大出意料道:“你这是干什么垢儿,何须对爹行此大礼?快起来!”说着急忙伸手去扶。无垢却显坚意道:“您坐着别动。”然后伸出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抚着他受伤的那只脚踝,满目孝疼柔色流动道:“爹,您怎么……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纵再是一代武功豪雄,也难逃自然年长、人世常难,总得自己多顾重着些呵。”
秦川双目矍瞪着这前后真是别如天壤、叛若两人的她,只觉她这些话真比平生从任何儿女口中听到的任何言语都亲疼暖心!一时惊喜交集,却又生起些说不出的感伤,也轻轻一抚她秀丽地额头道:“也许爹,真的是已老了吧。”
无垢长睫一颤,然后转目一顾屋中四处整好满搁的锦箱,缓缓说道:“爹,你看看你为女儿所备的这一箱箱嫁妆,怕是女儿一生也享用不完呵。其实您对女儿的好女儿心里何尝不知,女儿又何当对您有甚怨恨?是女儿对不起你。”说着仰面直视着他,深情大现道:“您若不是这些天心里苦闷郁急,也不会以一满具武功之身竟能拐伤了脚,而您心里郁急着什么,女儿也明白……今日我这一去,也不知能不能再见到您老人家了,您就请先受女儿这一拜别!”然后便伏地连叩了三个头,动作坚疾得秦川竟扶都扶不住!转眼已拜完,秦川双手一扶她肩,心房大颤、周身酸热道:“垢儿,你……你这说得都是什么傻话?此次婚事是不得已仓促了些,令你方返家中便要出嫁,不过你勿须伤感,别说你嫁往的是苏州,就算是边漠海外,爹也保证日后寻遍时机即去看你或接你回娘家来!”
无垢大现异样地凄然一笑,然后长睫一眨、滴下泪珠道:“爹,您十八年来对女儿的收养关爱大恩,女儿无一点回报,定意作临别一告以解您心中至重郁急,就权当这是我平生初次也是最后一次可对您进孝了吧!”
外立众人瞧着直觉一阵莫名酸恻,又不解她话意,正待下听得明,却见她又住口无言。不由酸感猜测交集不定,情绪复杂得难以名诉。
秦川也是不解其意又万感伤怀,惑痛之间,眼看她转眼悲切盛现,满头珠串乱颤!那泪珠竟如断线般疾堕下来,一颗接一颗打在娇艳的面容上,宛若桃花洇雨、异常凄美!
秦川正再瞧不下去,直欲抚慰再询!却见她强咽了两下,收泪直视着自己,似乎下定了个无比至大的决心道:“爹,女儿能帮您速寻到楚云飞。他当日有赴长安一行前前夜即曾暗潜入女儿这闺房中相告,可我那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原来……原来他要赴任去杀的人就偏正是我大哥。爹,他当日行前只是受任上命,全不清要杀何人,而他正是急欲脱离冥教以求重树一正当清白之身好与女儿谋合才接受此任!您相信我,他对女儿这番告述绝无半点虚假,可惜如今再说这些、说什么也都没用了……那晚他还曾对女儿有约,今日在在浮罗山下西边的那条大瀑布底相见,您要找他就到那儿去找吧!”
秦川早听得惊心动魄!待她这一停口,一把便将她揽住!是时竟顾不起本自一直紧重的寻拿楚云飞之事,唯觉对女儿一片莫名怜疼道:“无垢!爹知道苦了你啦!爹相信你!爹相信你所说的楚云飞相告你的一切……”尚不及说出其实自己本已有信楚云飞原具善性,只是想先拿住他而绝不加害,容他解释清楚其事中被利可谅隐情后再作计较的决意,无垢已急情挣开他!复紧正直望,愈显激态道:“爹!您先听我把话说完!”随后却又一阵悲哽退急,泪如雨下!
秦川急忙紧着顺同道:“好好垢儿,你只管慢慢说!”无垢强自一控,终于可续语衷肠道:“爹,女儿……将此事一告于你,那等于是绝负云飞,今生今世,纵然能得如何峰回路转之势也是再无颜见他了!今日我其实本早定此行,而先前一再延耽,除了心痛百结外,只是求能给云飞多延一点时间,可我也知……也知终是不成的……”说着又恸溃俯面!
秦川是时间的心情已无言语能表,竟说不出话来!无垢又蓦地抬头!双手忘情地紧紧抓住他下襟,激切万分道:“爹!今天是女儿的大喜之日,您无论如何都得答应我一求:等天快黑了再去找他吧!我……我真希望云飞他久等我不到,便即返上山去,可是我也能确定,他是不会那样的,因为我知道,我知道云飞他一向对我都是半点也不愿有负!今日他也是绝对……绝对不会对女儿我失约的!”
听到她这最后一声饱含无比情意痛心地惨呼,秦川心头大震!其实本已隐感到女儿对楚云飞满怀的那一腔深情刹那间更是如彻底明省了般,又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也是激切万分道:“无垢!爹的好女儿!爹答应你,爹什么都答应你!爹也知道难为你啦,可是你将来会明白,爹给你选择的路都是经过良苦用心百般度成,都是为你好的!”
无垢倚在他怀中,汹涌不绝地泪水早打湿了脸上鲜红的胭脂,混着如血一样流淌,如梦呓痴语般道:“爹,当晚云飞来此见我是六月二十八日,他告约女儿二月后同日在瀑布底相会,万万没想到二月间风云剧变,致我背情弃诺,而崔家为我选定的大婚之日竟也是这八月二十八日,爹,你说可有多巧呢?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哪,是好也罢、是坏也罢,就由我去吧!”说完断然离他怀抱,又是一拜到地,哀如决别道:“父亲,无垢今生为女终别,您多保重!”
秦川震呆相望,目中竟泫然生光!无垢再无所顾,一站而起,向外对众一脸毅容道:“叫崔家的人进来抬人吧!”
早也是万千震感难言的芳玫等人急忙上前,强控己情的行宜是境之务为她重施脂粉。方停当后,无垢便即扯过大红盖头,双目直寻向人中满眼老泪的李嬷嬷,流现深情道:“乳娘,你先前说要为我妥妥当当地穿上这套嫁衣,那现在就把这最后一件为我着上吧。”
李嬷嬷忙出到前来,一把抹去眼中之泪!满脸坚色地接过那盖头,如对自己亲生爱女般稳稳妥妥地罩在她头上。无垢随即背坐向内,再无一顾一话。秦川默视她半晌,蓦然起身,转头出门而去!
须臾,炮声大作,一顶花轿直入后院闺房前,接了无垢抬出府去,一路鼓乐相伴直到码头,上了崔家人来时所乘的早备好的迎亲花船。
秦家相送的众人簇拥江边,直看着那艘锦绣装典的豪华大船开动远去。秦川则一直沉落在后、避人孤处,眼望着载着自己女儿的花船逐渐遥如一点、消于汪波,内心便犹如那苍茫烟波一样浩淼无定,殊无半分喜悦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