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月明头前本也是随众人拥送着花轿出院,却蓦然间本就毫无喜意可言、愈添无限伤痛地心情又只觉一片灰落颓丧,无意再往外去承与无垢最终分别之景,又思日后总还可与她相见,便即停步怔站,任由身边多人如流随着花轿前去。众人那时心思自然皆投注在无垢事上,也没谁留意到她。
不过须臾功夫,偌大的庭院中便已人去境空、喧消唯静,只剩得她一人。她呆了一会儿,转身缓缓步回无垢房中,独处在那方才还哗闹如沸、这转眼间便悄寂无声的一所中,大有几如作了场梦般之感;少顷又步入内室茫然四顾,但见轩窗寂寞,屏帐萧然,待恍恍漫步到绣床边,又觉那花枕上压痕尚在,香衾中余味犹存,心中愈发伤怅、似受大失,目光转顾向无垢方才艳妆打扮时所处的妆台,忽然见到她那时随意搁留下的那张纸笺,顿然心关一动,忙步过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无垢那娟秀纤细的笔体写道:“十八年来浑噩噩,晨钟苍灯伴古佛。自谓平生皆如此,哪料青天见云飞? 云飞处,梦悠悠,一缕悲欢无断绝;夜寂静,思渺渺,无限相思泪阑珊。对池影,空自怜,痴情伤意何人解?起妆盒,照菱花,娇容丽貌为谁研? 也知好梦古难圆,更恨己性志不坚,海誓山盟枉相忆,爱绝心灭身化尘!”
月明念着念着,胸中酸热迸涌,心痛难禁,又紧神反复连看了几遍,更是情潮迭荡、五内摧伤,早泪渍遍布的脸上泪水复盖,几欲失声痛哭!颓坐于无垢前时所坐的那张椅中,颤持着那纸笺深沉自伤,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顾想起无垢临行前对父亲的相告,登时心头一大省跳惊紧!跃起顺手将那纸笺揣入怀内,向外直奔而去!一路似连气都不及换地急赶到前院内仪门外,只见秦信已将庆虎、顺子等家中一干谙事年长的小厮尽数招集在那处,正安排他们分队措施,准备向浮罗山瀑布处四面包抄。
月明眼见那一众人皆神态激愤、意气高涨,摩拳擦掌、急欲行事。更是惊紧至极!因知他们即将这一行必是由父亲主决发令,急忙叫问:“信伯!我爹呢?”秦信转目一看她,脸上一贯地沉肃表情道:“前堂里还有几位熟友,老爷一会儿才能过来。”
月明“噢”了一声,是一时间虽神思紧凝,却又哪得宜策?也能明知家人这一行无论于情理形势都必不可阻,但又如何能不担忧紧虑楚云飞?真真是心如油煎、百念无计,不由在一边墙下连连踱步!忽而只见志鹏、凌霄并芳玫三人也一起到来立于对面,皆已一身戎装,携带兵器,作好对敌结束。月明顿一停步,眼看着他三人,说不出话来。
三人一见她专守在此的那副神情,目光中皆流露了下异色。月明省思到他三个皆是对自己和楚云飞大有关系之情有所知之人,是以这时一见自己或多或少皆生了些顾忌而这般流现,一时相对着他三人,志鹏自不必再提,只觉平素本甚为亲倚地七哥和六姐此刻却似有异常生疏隔隙之感,竟觉处境异样尴尬困促!
却说凌霄先前那对她不觉便生的顾忌只是一闪即过,立刻便又见省到她神态心思,忙冲她一招手,大示亲意地绽笑道:“九妹!自己站在那儿干吗?快到哥哥儿这来!”
月明登前困尽消,心情一舒,含喜奔上,芳玫也忙亲疼招呼。志鹏却冷哼一声,侧避向一边。月明这会哪顾起理会计较他这个?且秦川也已带着秦忠和心鸿从前堂而来。
月明顿大是紧张起来!只见父亲阔步直往众人前一立,目光神炯转顾道:“浮罗山附近一带皆属邪派重殿多年距控之地,大家待行往其西面瀑布底时当先重自安、格外小心。阿信已经给你们分好了队,待近瀑布处后,你们分路向那儿汇集,形成合围之势,然后再据具体情况分部负责前攻和外防,听号令行动。”
众人立如雷轰般齐整高应道:“是!”竟震得月明一阵心惊肉跳!只见父亲又目光一凛道:“你们每一个都谨记我嘱命:我秦家向重持忠正侠义之风,不可错杀一可谅无辜之人。楚云飞深知剑洲被害内幕,若届时那处只有他一人,你们只须防止他脱逃便好,切不可恃众擅作主张、自举行动对他有所伤害!如若是这其间遭遇邪派多数恶徒或是中甚不测埋伏,我自会再布另令,总之谁也不许自主乱行杀举!”
月明听到这个,方微松了口气。一众小厮虽心思不同,却也皆又齐声高应。秦川一点头,又一顾旁待的志鹏等人,安排他带芳玫,又着凌霄、心鸿、秦忠分别各处在一队为先,志鹏等人也皆应了后,早急不可待地月明万难再忍,不顾一切地叫道:“爹!我也去!”
秦川一视她,目中流现了一下深意,然后便微一侧首道:“志鹏、芳玫,月明跟在你们那里,留神好好看着她。”志鹏冷面沉目,默不出声。芳玫则忙应道:“知道了爹。”
秦川再无多语,昂首一望天幕。顺子等人皆以为他即刻就要发出发号令,不由群情高涨、跃跃欲动,注目紧盼,不想他迟迟无声,只是遥望若思。终见他回过目光开言,却又更是万万也没想到说得竟是:“现在你们都先自去或食或休、整顿行装,待时近黄昏出发。”
一干小厮只是受招得知今日可于浮罗山瀑布处寻见到楚去飞,而不细清无垢离前告求并秦川心思,闻言登都备感出虞吃惊!顺子等两三个最急于为剑洲报仇之事的小厮不由便失口发声道:“什么!”但因向重从主命,随后便又立住下口。
秦川自无多释,转身便离。心鸿迟疑自度了一下,忙跟上前去意备侍从父亲对己还有甚措命。志鹏直看着父亲背影一瞬远消,含忿无耐沉谓了一声,侧身避众自处在一边。
一众小厮这才哗议四起,惊测难定!却不约而同地尽皆不愿去作甚进食休息,因来时早整装妥当,皆就聚守在是处急待。
凌霄等也俱待居当地,秦忠素来暗重有机便要关知诸位少爷小姐情怀动态,以为秦川分担助解儿女之事,又本与凌霄等少爷亲近,便趁境近上他等,随语一叙消时。
其时原距傍晚尚早,众人心情又异,更是度刻如年。也不知煎心苦熬了究竟几时,顺子等万难再忍受,寻上秦忠发问肯求道:“忠叔,老爷他这究意是什么心思呵?寻拿楚云飞那是何等紧要的大事,既已知那厮今天会现身在瀑布底,就该赶紧去呵!怎么能就这样延误着,还是竟要等到近黄昏时才动身呢?”“是呵忠叔!您就去催劝催劝老爷,让咱们这就赶快出发吧,难道那楚云飞还能一直停留在那里等着咱们不成?”
秦忠不动声色道:“老爷对任一重要之事行措难道还能没有他自己的道理?你们又有甚可相疑的?而你们对任行一事也皆当能沉得住气,须戒急躁。咱秦家历来行动号令严明、下者谨遵,现在你们都给我静从老爷命咐,安待定时,历练一下自制稳当的能力。”
顺子等再说不出话来,依言退守向原处。又过良久,多数小厮论都势难再安,急灼真情流现。秦忠眼看时辰也已不早,便不违众意,朝前寻秦川而去。
过了一会儿,秦川带着秦忠和心鸿步回,众小厮登静声整姿、振挺待令。秦川却又是昂首一立,负手直望着西天渐沉地红日。
众人逐渐情急显色,不断拿眼瞅秦忠。秦忠自明群情,对秦川微躬低声道:“老爷,这也该出发了。”秦川目不斜视,静默了一瞬,满面深色地缓缓道:“再等等。”
月明省到父亲如此乃是原于对无垢实怀着无比地深情顾重,又设身处地想到他这势所难免本当会对楚云飞怀恨难信之人,能做到如此是何等的难得?顿然一阵强烈感动,竟致双目生泪!忽听一旁的志鹏万难再抑地发出了一声怨嗳,登朝他一转顾,只见他已是擦掌跺足、难以安立。不由心头又一紧!
又过了片刻,志鹏再也无法自制,拧眉大叫道:“爹!”几乎同时,忽听秦川似甚显有力地发出令来:“你们出发吧!”
群情立时激奋,队列肃整地向府外而去!月明一下心悸、浑身抽紧!再不及多思应什么,芳玫已紧紧拉住她,一起跟随在志鹏一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