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忽起,四境萧瑟,已渐入昏时的天空中又布满阴霾。秦川同秦忠一队在后来到浮罗山西面,穿行于林间幽径,一路唯见万叶寂摆、野林沉僻,并无半点可疑异状,心头蓦然生涌起一股莫名自失辛凉之意:“我如此多存疑虑、谨慎防备,莫非真的是老了?”忽而只见前行队伍中的心鸿回寻来报道:“爹,我和七弟两队已至瀑布边自处妥当,那里只见有一人,就背立在林外那瀑前河边,七弟一众正等您前去布置下命。”秦川一点头,足下不停,耳中传来的水泻之声愈前愈响,转眼便已来至林边那瀑布近旁。
秦川停步一立,扬目一看,斜对面那条如白练高挂、一泻而下的大瀑布前的这面河岸边,赫然显显站着一腰下悬剑的白衣人,背向己方面对着那瀑布泻流成的滔滔河水,宛若石雕泥塑般动也不动一下。旁侧林内己家众人早已整肃围立、万目紧视,当先的凌霄、志鹏也已站出林边现出身形,那人却浑似丝毫无觉,只顾注望着眼前流水。
入晚渐黑地天空又层云密布,如此深山幽谷中更显昏暗。秦川微叹了口气,向心鸿发命道:“叫后防的人注意外情,前面的人都把火炬点起来吧。”
心鸿也早觉是处并无可警异状,如此那对方仅有一人,己方多人包围若仍持慎重隐岂非太过,落人轻看,甚同父意,当下示命众人燃起火炬,昏暗的山谷中顷刻火光通明。
本已降下的沉沉夜色突然这么一大亮,那人却依然似无知无觉,宛若魂游天外般全无反应。
秦川正要顾向志鹏,却忽听一声清朗吟起道:“如此良辰如此夜,为谁风霜立中霄?阁下真是好浓的意兴呵!”一人已潇劲步出直向河边那人走去——正是六子凌霄。
凌霄自来探察审视至此时,也早度得那人是只身陷围、插翅难飞,是以不再过多持防存虑,因见觉他一己孤身幽立于冷风寒水间,一袭白衫素萧飘飞,似备显寂廖;又对己等来至侵围全无顾惧、只沉自情,很显一种难以言明的至性气质。不由天生易感爱趣地潇洒个性又动发,当下出表,明正上前交触。
那人这才似再难无动地缓缓转过头来,近前停住的凌霄但见他眉目如凤、修长细弯,面容甚显俊朗文秀,只是神色憔黯,目光萧凉。凝神静视了他须臾,潇逸湛然一笑,先挚赞了一声:“好!”
那人也凝目注视着他,蓦地轻绽一笑道:“你也不错。”凌霄直觉他这一笑便如春回大地、万物复兴,使其那张原本黯淡无光的脸庞立刻就充满了勃勃生趣、奕奕丰采,愈显卓群俊秀!心中更生感赞。
却说秦川这时节方才转顾向志鹏,轻唤了一声,目示询色。而志鹏前时先出虞七弟有那当先直冒一行,后又不觉莫名紧张地全神探视着那人在距此明炬较远暗处转过的面目,正本有些怔呆,闻唤省神一对父亲,见明他意,心头立时大凛,下意识便赶紧斜向他这方出前两步,又粗眉紧拧、万分仔细地一端视那人,随后一双大瞪虎目猛地更是一张,失口便叫:“不错!就是他!”疾转向秦川,激情难抑的续告道:“爹!他那天在黑风林中本一直脸掩面具,最后为大加取信大哥以求延时才摘下!是以孩儿这方才一时还未敢作确认断定,现在再无差迟,他正就是楚云飞!”
秦川目光一动,又正视向那边。而楚云飞也早听见志鹏忘情激声,转过身来正面一对,轻浮一笑,从怀中掏出那常惯随身携带的狰狞恶鬼面具,往脸上遮示了一下道:“是我楚云飞,绝无虚假。”说完移开面具,对着志鹏拱手一礼,又是一笑道:“秦五公子,久违了!”
志鹏自打认定他,脑海中早激涌满现起此前已不知回想过多少遍地剑洲身亡时的幕幕噬心场景,此刻见他竟一副浑若无事、轻松自如的形态,周身愤恨狂迸、血热如沸!大叫一声:“无耻恶徒!安敢如此?”虎步一跃便向他无比威猛地直冲了过去!
楚云飞却就即转身面向西山,怔凝遥望,对明显欲攻凌厉上前地他竟似毫无顾忌虑防,并对周遭一切也再无所顾。
凌霄早对他这等形态隐生莫名感怀容情,眼看志鹏转瞬就近他却仍无半点自防之意,便即插前一步一拦志鹏,好颜轻劝道:“五哥,先冷静点,等一切说清楚了再作计较。这么多天都等过来啦,还非急在这一时吗?”
志鹏受拦滞身,胸膛剧烈起伏!虽本心不愿,却有觉动七弟劝言有理,又符父亲来前重意嘱命,且那楚云飞一副无意与己争抗之态,自己若非要于这一时间强犯未免显气量躁狭,又听后面父亲一无动令,如此诸多忖量合加,便强压冲天愤恨暂且自制下来!
秦忠和心鸿已皆紧近到秦川身旁,不住探视。尤其是心鸿,虽也能甚持自重于此随父领众行要事之境当敛常性躁气,一切听父号令,但仍势难所抑地大流惑急父亲如何还能这样安静容待地眼神。
秦川虽目不斜视,其实却当然能知他心思,也知群情亦然,便动步向前,却又是只缓行到楚云飞并凌霄、志鹏不远处便即停住,负手肃立,复然容待。
心鸿、秦忠并一干前列小厮忙也跟随其后一行一立,一时心情各异地尽皆注望着楚云飞,但见他始终木然直望那西方山头,目光似忽欣忽悲,变幻莫测,神情异样,心思难定,也不知在倾投冥想着什么。
再说楚云飞是时思情诸位读者自多少可有感知。他从晨曦初放便来至这曾和无垢亲密相处、欢情在目之处等侯,直守着那一轮红日从东方至中空,又从中空至西方,一颗心也随之从希望至失望,从失望至绝望,在别人平常短暂的一天,他却似经历了漫漫人生的一切快乐与痛苦感受。这会隐怀一腔恋恋不舍地妄侥异念凝望西山,却唯见一片夜幕深笼,那太阳早已落去无影,哪有半点可能自然规律逆从渴盼出现奇迹地人愿使其复升?百绪杂飞间,不觉忽而回想起自己和无垢初识续往的美好场景,忽而清思于今日约定的一天已逝而无见她来赴的残酷实情!其实他内心深潜处早也预感着无垢是不会来了,只是一直逃避,不至这万望彻底断灭的一刻便不愿面对承认而已。这一天可谓熬心沥血,五内交瘁,所受的诸般折磨苦楚真是难以名状!渐至此心痛到极点时,反倒麻木消感,心境空明清静一片,自处过这一时,仰面两声清笑,转身扬手将那面具扑嗵一声丢入河中,如若自语道:“我这一生都总是要戴着面具对外见人,以后终于再也用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