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已入夜色浓重之时,自楚云飞一事后两日间一直沉居思重地秦川,立于书房外梧桐树间的一张石桌边对影独酎,是时仰望着沉沉夜幕中那轮冷俯九州的明月,备感清寒,又思绪纷涌,回想起家中以往世代所行的轰轰烈烈的诸多忠正前事,心中虽腾起万千豪气,却又大感这正道艰难,世途险恶,人生多变,挫弄难测,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忽而听得秦忠那熟悉脚步声兼带一人从身后道路来近,他也不回头,只安然待听秦忠相禀何事来至,未想只听秦忠异常欣喜道:“老爷,你快看看是谁来见啦!”紧接着一个实令己更也是倍感欣喜的语音霍然响起道:“川弟好雅兴呵!做哥哥的我也恰来讨杯酒喝!”
秦川顿然回身一步迎上,真是惊喜过望道:“刘大哥!原来是你!”说着更是激情难抑,亲切奋力一拍他臂道:“这真是太好啦!前日瀑底一别,我心中愧悔愈甚,对你又更存言语万千,却无处向你可表,真怕你会又如十六年前一样,再也难寻踪迹!却万万也没想到你今夜竟愿自己寻上我来!”
刘淳志目色一感,也是大显亲热谊情地对视着他,但转瞬又流添出些辛凉感慨道:“川弟,分散多年不见,你除了容颜气度已大为成熟外,率忱本性还一如从前。我苦憋了整整十六年,心中对你也实有千言万语、渴欲倾诉。来,咱二人今夜就一吐为快、不醉不休!”
秦川立刻大应一声:“好!”摊手一示书房道:“就请屋里坐!”刘淳志却一摆手,阔步到那石桌边的石凳上一坐道:“此处已有清风明月、美酒好友,诸宜皆全、再好不过,你先前不也就在此寄情,这会又何必让咱二人易地到那四面围墙的屋子里拘着呢?”秦川大笑一声道:“那好!”说着也当即坐于他对面凳中,豪态大显道:“你我这一饮可谓久违难得,就还象从前那样以坛代杯、开怀痛饮!”
秦忠闻言,当即备侍上坛装陈年花雕,秦川、刘淳志二人先再二话不说,举坛便相敬互碰、仰口直倒,二人本皆豪强能饮之人,未过多时便已豪饮得酒气充胸、如火中烧。暂兴足一停后,刘淳志张起蒲扇般地大手一抹嘴,沧然大笑道:“痛快!真是痛快!这么多年啦,我刘淳志一直是人不象人、鬼不象鬼地苟存在那世外□□之地,如见不得光般的只能独自猛灌闷酒,再不敢想还能得今夜这般可又同川弟你一起相对共饮之时!这世上万般事情可真皆是无常难定、恍如一梦呵!”
秦川随之也不禁感慨起来道:“刘大哥,想当年咱们兄弟在一起义投共饮、酒助意兴,心怀天下、阔谈抱负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奋发、壮志凌云?那时咱们实可谓年青气盛、热血沸腾,满志只欲做出一番利国利民,轰轰烈烈、可歌可泣地大事业来!后来,你果然凭具自身的实力成为了楚元帅麾下首员要重大将,助统三军挥师北上对蒙作战,保我疆土、收我失地,一路胜报迭传、举国欢颂,实是壮志得展、豪气万千!虽然自古正道多崎,你终是身遭至大冤难,这么多年来我虽无知却想也能想测到饱经了多少沧桑变故、痛苦磨折,但也不当就这样心境辛凉、意志颓丧地消沉下去终了此生呵。”
刘淳志怔然对着眼前梧桐树下残落地败叶,随着秦川之话不由回想起当年那段金戈铁马、浴血杀敌的畅志光辉岁月,不知不觉中意气一腾、目光一灿,但接着又回想起其后风云骤变、功亏一篑,保国忠良竟成叛国大犯的那段直至而今不堪回首的一十六年光阴,复又周心灰透,黯然失色,猛地举酒仰面又大灌了两口,偏激起来道:“说得什么轰轰烈烈、可歌可泣的大事业?又讲得什么壮志凌云、豪情万千?那全都是自欺欺人的鬼话!我那时还太年青、太少谙这混世的人情世故了!还那般天真的认定以自己这一腔志气、满怀武功之身,便可有能有为、报效国家,何尝知道,这从小苦练春秋成就地高强武功和一片精忠报国地赤胆忠心却原来连点屁用都没有,抵不过那奸臣谗党、区区小人的数语挑唆!”说着更是辛愤激烈,抬手一指头顶冷星寒闪地夜空道:“川弟,你说!你说这老天赐定的都是什么世道?他吴仁帝那个只懂吃喝玩乐的无道昏君!枉我等当初百万将士在前线为他浴血奋战、尸堆如山,誓死捍卫着他吴王宗室的江山社稷!才有他和他身边一干奸臣贼子在这举国第一繁华锦绣地京师里安享太平、风流快活!可他又是怎样对待我们的?”又一拍胸脯道:“我、我如今还自能苟且生存,而楚元帅和我当年那些一起出生入死、奋勇杀敌地好兄弟们却早已消没黄土,且是背负着天大的不白冤屈受到国法的诛杀,就连个正当的收尸之坟都没有!我好恨!我真是好恨哪!”又握拳重重一击面前石桌,恰正击在那石桌一角,那一角顿时塌裂去,碎屑四溅!
侍立旁后的秦忠神色一变,甚怀顾虑地一视秦川,只见他已欠腰伸手一按刘淳志的拳头,痛惜大流、也甚有些激动地叫道:“刘大哥!我知道是朝廷确实大负亏待了你们,楚元帅他们受此旷古奇冤,怕是当初死不瞑目、直至而令在九泉之下也是不能安息!可忠良壮士为国家大义损躯献身之样式有百种千样,他们也算是功成义就!虽也中存屈恨,但事实真相是永远也不会更改的,总归有是非彰明、沉冤昭雪的一天!到了那时,国家青史会永载你们的伟大战勋,万千黎民会铭记你们的英雄义举,后代子孙会长忆你们的千秋功德!楚元帅他们是吾辈深为敬仰地先锋楷模,虽死犹荣,会永远活在世间广大人众的心中!”
刘淳志对他这番正气激荡地鼓舞之语却无有大动,双目一睁,流现萧讽之色道:“川弟,事到如今你还讲这种冠冕堂皇的正义大话?”微停了一下又语态一变、点头叹道:“是,你们秦家的人实是可算最有资格讲这种正气豪语的。”说着不由又回想起往事道:“想当年我出身贫寒,虽成就了一身武功、满怀壮志来到京城,却囊羞落拓、报国无门,一时以致只能沦落街头卖艺为生,是英眼识人、侠怀素悯地秦伯父礼招收留了我,其后又帮谋资助我参加了国家武举,才成就了后来的征北副将刘淳志!而我托身在府上的那时,和你秦家各位皆具侠德地少爷、尤其是渊弟和你义气相投,相处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后来风云变幻、沦堕在浮罗山上的这十六年,我虽然心境大变、万念俱灭,终日以酒浇愁、远僻世情,可其实又哪能当真忘怀恩德厚施的伯父和你们这些好兄弟?也时常关顾着就在山下城中你们的情况。得知秦伯父、峰大哥故去时的心情就不必说了,在知岳弟、渊弟他们果然都没有违负自己的志诺,为正道大义壮烈洒尽了一腔热血时,我真真是心痛似裂、百感交集!尤其是对渊弟,要知他可乃是与我本志一同、赴向战疆的,当年他是甘抛下了自己本甚是安逸幸美的生活,毅然绝然地远离了家乡亲人投去了北国杀场,最后竟直致在那损躯报国、魂留异域!川弟,你相信么?当我详知这确情时,我这个曾与敌对决无数、战伤累累也未痛掉过一滴泪的大男人却竟致泪水飞洒、痛哭流涕,比个世常最软弱的娘们儿还显不如!我周身热望如烧,只欲能即刻下山到你家在他们灵前痛唁一番!可终又千思百转、重虑制欲,想你秦家乃世代忠效王室朝廷地公卿后族,与我这已属当朝严布终身通辑的要犯再不宜有任何牵连,而更为重要的是,你秦家又是武林正道的领袖盟首,我受你家敬志重信、谊厚侠助大恩,尚不能有一点回报,却竟更沦于正与你秦家绝厉敌对的□□之中!就在岳弟他们与□□激烈对决而惨壮牺牲的同时,我却正是隐匿托庇在□□属地苟且偷安,还哪有半点颜面去见相对诸位义士英烈的亡灵?我去凭唁他们,是对他们的一种沾污,可我又怎能不苦切思念他们?这么多年了,我只能苦压强抑地这番矛盾缠煎地情怀今日终可面对川弟一吐得表!川弟呵川弟,你可能想象得到,哥哥我心中实是愧惭无地、痛疚难安啊!”说着已是泫光大闪、两目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