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愈发痛惜激切道:“大哥你这真是太过自我苛责了!我与你相交兄弟一场,岂会不知你本是何样的一条义正好汉?虽然当年我不知你遭变后逃难何处、是生是死,但只要可知你是匿身在□□属地,也必立可想到你定是有万不得已、实属无奈的苦衷才委屈为之。而前日在浮罗山瀑底出虞一见,我便得告知你当年乃是为保全忠良骨血,穷历追杀、惨受荼毒,后得□□中人相救而从此居庇山中,这是在那般情势下换成谁也唯能如此的选择,大哥你何来半点过错要自感的甚无颜?而我等就居京中,在国家忠良、且又为深交好友蒙陷遭难之际,却未及未能尽出任点绵薄之力相为救助,应当愧惭无地、痛疚难安地实该是我秦川而不是你啊!”
刘淳志顿大急起来道:“川弟!你万不能这样说!这岂不更让我愧煞了吗?”秦川也不与他再多争这个,顾起心中早存疑问转开话问道:“刘大哥,那你当年在遭朝廷四处辑杀的紧急危困之际,为何就未投来我秦家呢?”刘淳志神色一缓,道:“我当然也想过如此,别说我同你秦家各位义士还有深交,即使素不相识,我若投来你们也定是会鼎力义助的;且以你秦家之势,可算我当时所想到的可投之处中最能得安全的了。但我再稍一细忖便又觉大存不妥,江湖中人虽然历来快意恩仇、轻视朝法,但你秦家乃定国公之后,世代无比忠于皇室朝廷,与平常的武林门户可大有不同,同时你家百年世传家业俱在京城,也非同想走便走、想匿便匿地平常武林门户,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如果助庇我这等当朝严法紧辑地顶极要犯,那是一定难逃大干的。”
秦川当即正凛直身道:“难道我秦家是一等度势保身、轻义惧事之辈么?如果逢见着忠良义士受冤遭难却避势自保、充当不知,那还谈得什么世代重传的‘忠正’二字家训?”刘淳志深深长叹了口气,道:“秦家忠正,世人皆知,可无论处身朝堂还是武林,有很多事情都还是不能不有所顾虑、是身不由己的。那时起初我是这样不愿连累你秦家,待到紧随下的后来,我穷力逃亡、迫难择路,就是再想投来你秦家也是来不了的了。”说完抬目一仰寒月,沉默斯须、渐流凄色,忽然道:“川弟,你知道当年究竟是个怎生情形、其后这么多年我又都是怎生过来的吗?”
秦川知他并非真问,也未答言,只听他果然紧接着便自述道:“那年深秋,楚元帅统领着我部大军智谋奋战,连连告捷,一直将蒙狗败退回了黄河对岸。后我们遵楚元帅之命停军休整、养补损耗,本满拟力备再接再厉、乘胜追击地后战,将蒙狗致命重创、彻底驱除,让他们大受伤溃、势难复起!又有谁曾想到,却忽然接到京中工部尚书袁大人密遣忠信家仆十万火急、冒死送来的一封信函,说是一向嫉贤妒能地兵部尚书钱海串通其一干阴佞党臣,已两次联合参劾楚元帅在前线拥兵不前、甚显可疑,给他网织了多般无中生有的罪名;日前他们竟又上奏说已得暗探情报,楚元帅疑行是因居功恃权、藐然朝廷,自主大胆接受了蒙古可汗重贿,欲与蒙军相和,竟给他污加上了通敌叛国的天大罪状!袁大人等朝中忠良大臣对他们这种其心自明、无稽已极却又是干系至大的阴恶谎奏当朝便进行了激烈的反驳,本来皇上将信将疑、难以定度,尚无主见,而洛相国却突发一言:‘这等攸关国家存亡的大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皇上一听此言,立时面色大变,拂袖下朝。久谙皇上素性的袁大人察观其色,心头紧虑重压,测料得将要大事不好,顾重惜保楚元帅这一代忠臣良将,是以顶犯洛相国盖天权势之危,紧急修书选命忠能之仆秘密出京、火速赶赴,重命其无论如何也要将信亲送至楚元帅手中,意欲可助楚元帅能提前有备、力措防范。
我和我在军中的好兄弟——征北参将文锐皆为楚元帅的至信爱将,他接到此信后便召我二人秘告,我二人痛恨朝中那一干阴恶谗党之余,一时间也难有对付良策,只能随楚元帅之意安待下况,唯盼此事能是虚惊一场、消弥过之,但果如袁大人预料,不日皇上连发的三道严命圣旨便接踵来至前线阵地,命楚元帅即速班师回朝,若有丝毫违怠,严惩无赦!我那时忿恨激极,对元帅道:‘将在外皇命有所不受!而今眼看着就可将蒙狗重创定败,岂能就此放弃撤军?’文锐也道:‘且不论国战大业,只说元帅你忠正梗直,在京时曾直言得罪过洛相国,我和刘将军一等下部也向不齿与洛相国权党为伍,与他早结对立之隙,这桩事变无须多想都可知明必是他处心寻机图报,从后阴谋主使,早防你成就赫功、得重誉权,先即夺你兵权,以除异己。若今朝就这样回去,必然沉陷大害、凶多吉少。’
当时那场变故的诸般情形这么多年来我时时回想萦怀,至今记忆犹新、至死难忘!楚元帅是这么回答的:‘我当然也能想到是洛相国从后谋算,但皇上即已受蛊发旨,且你们也皆见到,还是三旨连至,可见其意之紧,我若半点有违,皇上必更信定我有通敌之行,那岂不也是正中洛相国他们的下怀?’文锐大现两难之色道:‘元帅所虑甚是,但皇上昏庸信赖洛相国等一干奸臣已乃早成难改之实,而今这一时间我们又能有什么两全对策呢?此番我们牺牲了多少好军士的性命,才得这眼前即可大获全胜、彻底驱灭蒙军之机,不如就先搁旨不会、续行前志,打赢完结这场战事后再班师回朝,届时污害谣告便可不攻自破,也自然消释了皇上疑心,且成就大功,足可抵今时抗旨之过。’
楚元帅却摇头仍异意道:‘蒙军虽已节节败退,可他们历来骠悍顽强,前朝我军几度胜战后期将其彻底驱灭之情也皆非轻易,本来我们此番已大成利势、稳操胜数,我也本是满志再接再厉、奋勇继战,将他们打击致一蹶难振之地,至少得休备上个十几年之内没可能卷土重来,为我大吴保定十几年太平无忧之世!可惜皇上听信馋言,如今我们大功告成看去虽已是指日可待,却和前朝情势一样还非一朝一夕之功,其后战役必仍激烈费时,且战场多变、役情难定,我们哪一人也确保不了究竟几时就可完战凯旋;你们只要仔细一想也皆可想到,我若违抗圣意不回,军队粮饷供应必定即日便断,时下寒冬将至,我军将士大多来自南方暖地,远不及蒙军适寒,若再断了供给,那不用蒙军出兵对打,自己便会不战而溃,那也是无谈这利国利民地胜战功成。’
我和文锐一思也是,真是为难致极、难有良策,文锐又道:‘元帅,再怎么说而今我们也是正处利势、胜局在握,短期即可胜战凯旋的可能远大于多生意外耽延不胜的可能,而我军粮草尚可支持一段时间,不如拼一下,成功即返,否则元帅安危堪忧。’楚元帅道:‘不可,我若抗旨不遵、自主继战,那无论成败,下部一军都将受我连累同过,将来能不能获朝廷赦免还是难定之事,何况其中还存短期不胜之虑,如那样后果就更不堪设想;我现在遵旨带兵回朝,尚可保得所存这些万千军士们的安全性命,让他们得与父母妻儿团聚。若我为顾一己功名安危而强行再战,又不知得累得他们其中多少人会丧命落罪。且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身为大吴封禄大将,自当铭感圣恩、竭心忠君,岂有见旨、且为三道连发之旨而不遵之理?’我们见元帅毅持忠品、意态坚定。再无一语,随即便依他将命下布大军整备还朝。
我部军士们虽已经过多日多场激苦战役,早思家心切,但满盼的却是胜完战事、凯旋回朝而与家人团聚之期,并没料盼竟是要在这样一种情势下回去,眼看就要成就的国家大业却功亏一篑,万千大军临行前对着滔滔不绝、混浪翻腾地大河,无不痛憾难尽、悲怆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