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泽顿满目轻屑地睥睨环顾了一下四周雕梁画柱、富丽堂皇的大堂,诮然一笑道:“你这高赫奢华地王府我这一介山野草民当然没法轻疏,只是我同时也没有轻疏忘怀的是,当年你我还皆只是弱龄少年时,你因受后母小娘嫌唆、被你父亲一时见嫌撵出了这王府,流落民间四处维生,而我也是少不懂事、大存气性与我父起了次争执便离家出走,和你恰一时活象两个小乞丐般正逢相识于街头,其后我们便投合结伴,虽然备受困窘却还大得顽趣地到处任性闯荡、自立营生,”说着已是深投往事、忘情挚诉道:“有一次一天都没得着什么吃食,直到晚间才得了一个白薯,赶紧烤了想吃时,我却又大是顾想起你比我年小点,又比我生得魁壮、饭量大得许多,仅一个白薯分了我也是不得饱,倒不如让着尽你一个先全吃了好,可你也是大顾着我非但怎么都不同意,还反一样让我全吃,咱们俩个小朋友就那样推来推去的终还是分着吃了,当时因为实也甚饿,可尤甚的还是因其中包含了那种互相真谊关爱的情感,是以只觉那个再平常廉价不过地白薯,却似平生从没吃过的香美可口地奇珍佳食。后来我那虽然一向严厉、其实却又睿理慈明地父亲将我寻回了家中,一并将你收留,咱们俩更是无忧欢处、朝夕难离,那时我不知你是王府世子,你也不当我是富家少爷,我们虽还都年小,却已皆胸树怀国大志,日日投性闲耍间,兼又常共谈志向,愈感投喜兴亢!那样的一段日子是何等的自在快意、率真谊挚?而今想来,真如一梦醒遥呵!”说到此不由深切感谓了一声,思回现实道:“如今王爷你身居这膏梁锦绣一等高贵之府,终日穿的是金衣玉缎、吃的是山珍海味,仆从如云、艳婢成群,却又真正比从前幸悦了多少呢?”
江冠雄早也已是大为忆回往事,动发深长感慨,面色联改,沉默斯须,道:“阿泽,你又何必旧事重提?你我二人之间的深切情谊,这么多些年来我又何曾有所忘怀?难道你就真当我已是一介王公,不懂高处不胜寒的感味睿理么?而今我虽已早登极贵,却确如你所反问,再无以前那般轻易可得幸悦之感,同时由此也足见你实乃可知我深隐真心之人。阿泽,你我结识于患难,再续你对我又是真正所谓的无欲之交,普天之下再无二人。方才我只是一时气性话,即便你不提旧情,我又岂会当真生恼有难于你?”
陶泽即回否不受道:“我大提旧情只是一时真情盟发,可非乃意存让你生顾让护。我今此一来早满欲要对你理论痛责一番,根本不在意你有难与否!虽然我看得出你这番话实怀真情,令我并非全然无感,但又如何能掩过我对你利用我骗取秦川信任、害死他至爱长子的痛恨?”
江冠雄顿情急于色道:“不!阿泽,我并无欲利用你之心!”陶泽顿冷哼一声,一腔早积满怀的怒愤势无可抑地别过头去!江冠雄又感羞躁,续出不了软释之语,冷面沉默了斯须,不忿腾表道:“你勿须这样一而再地冷待回刺于我!阿泽,你可知自你对我大生异心、故意疏远后,我心里有多难受?但我明白‘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之理,尤且重念你我情谊,才对你向容无强、任由自处,而那天你突然竟能不请自来,我原本是多么的欣喜出望、热感至深!何尝想到你却是为了秦川而来?他是你故交至友、亲重兄弟,那我又是你什么?我和你同样至交亲重、称兄道弟时,你和他压根连面也未识得一次呢!我真不明白,我如今所富有的一切也系我自己奋进不息、流血拼命挣来的!这老天因何又总似认定我得着了它多大的幸赐般非得再降给我锥心之痛作偿,但凡是我江冠雄平生最重意的人,偏偏也就要和他秦家拉扯上重大关系!我最爱的唯一女人是如此,我最好的唯一朋友是如此,我本最亲的唯一女儿也是如此!而且还个个都如鬼迷心窍般一心只向着他秦家之人!”说着忽喇一拂双袖,直扬起两道劲风道:“我真是恨啊!”
陶泽听他实系一腔真情激烈大表,一时也不由感触为动,回顾向他道:“你这么一说出自己平常应绝不会这般向人明表的深怀积忿,我便也能有所想象理解。但虽然也许这其中是有些天命设定,可主要的原由究竟怪谁呢?你就不好好想想是你自身所为让人大生忌疏?就算你全无过错,那秦家的人又有何过错?这太多的是是非非也是追论不清的,我现在只与你论时下所重之事,王爷,我方才已说过,你若实是恨他们秦家的人,万难甘愿自己的女儿和秦家的儿子结成婚亲,那日大可明白断拒于我抑或后又生悔背诺,却又怎么能利用我这你口口声声的至重好友骗取信任,诱来谋害了秦家何等出色长子一条性命呢?”说到此又不由激愤起来道:“人命关天、逝不能复呵!你如此行径也太奸、狠绝了吧?又还有什么可感怨别人的?”
江冠雄一负手道:“我方才也已对你说过,我本并无欲利用你之心。那天我答应了你来求取的婚事是实意的,这点你从我后提出的那些条件和约定中应能看得出,我若一从那时一开始便存谋害秦剑洲之心,大可不必再多费脑筋编出让他若欲与雪晴成结,就得从此放弃声名、断送作为、消迹江湖、远赴边城那一大套云云;也大可不必明表出对秦川的恨意引他忌疑生警,而是该虚拟出一番示和可亲的言语谋他深信不疑、毫无防范的将儿子送到我手中!”
陶泽此刻虽满怀激愤、难顾智思,但终本是大慧之人,听着已觉有些可信,不由异感大腾、暗叹一声:“你这才叫无意得着,想你若非这样真出恨意要求,而是虚作亲和态度,那川弟反倒大不会对你置信不防。”耳听他续道:“原本我后来也是一切皆按照那日同你商定好的意行,可是……”阴郁迟疑了一瞬,方又开口道:“阿泽,今日你我二人既已大提起旧事,话也已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不再忌顾脸面隐痛,直言不讳地把一切实情尽告于你。”随即便将那夜在永爱宫导致自己心意乍然有变的倾城之情告诉了一遍,后一扬双袖,面肌微搐,是时虽为回忆,激腾的忿痛却丝毫不减当时道:“这么多年了!整整一段我从青年至中年的漫长岁月,我对倾城自始至终至情赤投、倾尽所能,她却对我无半点感念而一心只顾重着秦峰!先是背我出走,再弃我骨血,又自绝未成却跌昏,以致得救后变疯失忆、万药难治,却就是在这样疯昏中竟也能念念不忘的仍是他秦峰!”说着又似伤创溃丧般向后晃退了一步,“嗬嗬”两声沧笑道:“多少个日日夜夜,我贴身守候呵护着我终生至爱的妻子,她心里却爱念着别的男人;又时时苦想起我那只得见过一面、抱过一下的儿子,今生却再难寻认得回。谁能知道那种割心剜肠般的折磨痛苦?而这一切统统都是拜他秦峰所赐!无论你可不可理解、有没有感同,我都要实告你我痛恨秦峰!发于肺腑、至于骨髓地无比痛恨他!即便他已经死了,我对他的恨也无所减消、要延联至他秦家的每一个人身上!那夜从永爱宫一出来我便动定谋害秦剑洲意念,并未顾想到其中会对阿泽你有所连干。事已致此,你纵怨我,我也再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