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涛一逃入道旁灯后那片幽暗的小树林间后,即若失力般倚靠在一棵树上,如只受伤的野兽寻至到了一个可不受侵扰舔舐伤口的独处之地般,内心的至重伤情又反复细切的回味起来,联着沉积多年的纷繁往事俱涌心头,不知不觉中,思忆进入了初上浮罗山后的那一千多个无比惨苦的日日夜夜,使他恍若又回到那个噩梦般至极可怕的时期,竟透骨怵冷、彻心紧悸!
直到猛然剧烈打了个寒战,他才神省回实,忙用力甩了下头,拒绝自己再陷思这个下去——自沦在浮罗山多年,他和山上的许多人一样,已立养成了一个顾利自身的习惯,那就是对于任何伤心痛苦之事,都要强迫自己疏搁不想、尽快淡忘。可就在随后,得楚云飞赶来解救的情景又飞入脑海,他顿然仿佛又看见了楚云飞那张无比可亲的脸庞,一如当年那样就象片无比灿烂温暖的阳光般照对着自己,带给了他莫大的安慰,带给了他至切的幸喜……
从那以后,他可谓获得了一次重生,开始了一种较前如登天境般可如他深愿的伴随楚云飞的生活,他依跟着楚云飞,一起得享特待,共同习武识字,又多少个艳日冷夜,黄花谷中对谈欣望,问天崖上互慰寂怀,一直悲欢同对、难幸共承,也经历过多少刀光剑影、凶险危机,哪又料素昔百般凶险能过,而今却一场情劫难逃?楚云飞那一猝间自绝瀑底,只落得望乡台上一缕孤魂无凭寄,奈何桥头满腔夙愿遗恨长,而他则同时落得手足断创痛难当、兄弟深情枉相忆,无限追思徒苦积、终生不复一对诉;又堕人生孤苦境、生趣意望尽灰灭,再为人间行尸者,满衷挚情化凄绝。
没有人可以体感得到他在承受着何样何等的痛苦,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就在那如火烧灼、如血凝集地满眶眼泪即要汹涌流出的时候,他紧紧一咬牙,直如要把那钢牙咬碎了般,将那眼泪硬生生咽了回去,可如此无得宣泄承受着的莫大伤情又使他浑身抽颤,他双手向后紧紧抓着树干,十只指头都似已深嵌了进去般,拼命自控……
似乎就在甚近处忽响起的一声欢笑惊动了他,他随声一看,原来却是一对看去年龄还很青的情侣来停在了正在面前最近的一并蒂莲花灯下,一边指赏着灯一边卿卿我我、兴高采烈地笑语着,那少女圆润的脸宠在灯光映照下闪动着红扑扑健康并兴悦的光茫,那面态憨淳的少男忽而俯近她耳也不知说了句什么悄悄话,那少女顿大现羞恼地嗔捶了他一下,可随后便又满面娇柔、含情脉脉地亲靠入了他肩头,那少男也顿更现喜醉地紧紧一揽她;正在这时,突然从后飞来的一只炮竹直落在他二人脚间轰然炸开!
二人登不由不被惊得跳脚分开,后面露出一个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扎着冲天辫地童子又是大笑又是拍手又是蹦跳,一副得逞兴亢的顽皮形态!引得周围熙攘的游人纷纷缓足投观。
那少男顿然大臊了起来,满脸通红、手足无措;那少女则恼甚于羞的骂斥着朝那扔炮竹搞下这恶作剧的顽童抓去,原来那顽童是她的弟弟。旁观众人眼看那顽童似甚是吃吓的怪叫了一声,却其实也没甚怯意的还不忘对他姐姐扒眼勾嘴的大肆做了个鬼脸,这才迅敏地如脚底抹了油般,哧溜一下便钻入了人群,三冲四撞的转眼就逃了个无影无踪。不禁都被惹得大笑了起来!那少女气懊的跺足撵叫,直欲追去,却被那少男见情急起忙止唤了回来,那后便被他拉着大是不好意思地匆匆行湮入了前方的人流。
前观众人也都哄笑着各散续行,隐在晦暗处的江涛也不觉早被感染得情不自禁地一笑,但谁又见到那笑中又含带着多少辛酸、多少萧凉,实有多么的凄惨?在这个普天同庆、男女贪欢的喜庆隆节、美好月夜里,只有他是如此的伤寂、如此的落魄,那般落于对比反差如天地当境的莫大痛苦折磨得他整个身心竟如虫噬般千疮血流,何以得解?痛恍游离的目光忽而飞上了斜对面灯火周投的璀璨断桥,无意的一转,蓦然之间,一个似乎异常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
他胸腔内的那颗心竟如若蹦出来般剧烈一下大跳!随后便觉万万不敢相信的大睁双目、倾身向前地仔细投视——一点儿也不错,竟果然是她!她正站在那人迹纷济地桥上,贴靠着这边桥栏欣赏着当对景色,万般缤灯映照下,她那双曾不知多少次深情凝视过自己的如水明眸比今夜苍穹中那轮格外皎洁的皓月还要明亮!不知怎的,这突如其来的出虞一见竟让江涛倾刻间直觉一股欣喜热流生迸激涌、通透周身!他忘却旁任、目不转睛地全神投视着她,只觉一种如本堕在深渊寒境中而得救慰温暖的异常感动,似乎每当他隐欲需要她出现在自己身边时她就会出现一样!就在那一刹那间,他几乎就要激动挚直、情不自禁地开口大唤一声:“月明!”然而根本也还没来得及,几个卓秀异众、挺拔高显的身姿已近上出现在她的后侧身边。
又是在那一刹间,江涛浑身一冷停动,从那几个入在眼中的卓众男子中,他第一先看认出了志鹏,随后便是其他那几个,都很有些眼熟——他们应该全都是月明的兄长,那天在瀑布下他并无意对看得仔细,是时也无意细识确辩,他只升泛满了一个意识:就在这不过转眼的一刻,他和先前还似可得万分亲近的月明,却就变归成了其实本也是的永不相交的两道异路之人;他对于先前还直激自发幼稚热情大觉对己素怀眷恋也是同样需要的月明,却就又变归成了一个其实本也是多余的人。
他怔怔仰望着就在她身旁的那些家亲兄长们,他们个个都高高在上,衣饰华整,神采非凡,而他不用回顾自己,都可无比清知自己那副一身黑陋破旧衣鞋的形态有多落拓不堪,何敢能有丝毫与他们对比?乍见月明时幸获的那般欣喜早已尽化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无比深切地自惭形秽、自卑辛凉,欢喜快乐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一向是何等的虚幻短暂?不过弹指一瞬即逝,剩下的只是更为倍增的失落痛苦、灰灭挫伤,蚕食惨残着一身灵与肉!
他再一次在暗中鼓尽精神紧紧注视着月明,好象还万分留恋执存着先前那点欣喜快乐似的,她今夜真是漂亮,穿着节日的盛装——榴红色夹金穿花的精美小袄外,罩着件也不知是用什么动物制成、却一看就知价值不菲的石青色皮裘,光采动溢,衬得她张秀丽的面容别添更显娇艳夺目;是时又有两名女子凑上近贴在她身边,想必也皆是她的家人,浑身上下同她一样艳美绚目、光采照人,她们对着当景饶有兴致的交谈起来,而她微偏了头亲倾向她们,满目粲然流光,红唇皓齿间俱是幸悦甜美的笑意……
他一边不觉有些痴贪地怔凝着她那副异常可爱地模样,一边渐增愈甚的感受到那辛伤剧痛——在这个时候,她再不能有复一点象是以往一向对己满怀爱恋地单纯真挚地那个她了,她做回了真正本来的她自己,那个名赫势扬的大秦世家的千金小姐,出身高显,素养非凡,仪态秀雅,气度卓贵;她站在那桥上,就如站在天上的仙宫,竟似那样的凌遥尘上、高不可及!
正在这时,突见月明明眸一转,竟然正朝自己这边视来!江涛竟被惊得心头一下剧烈悸跳,慌不迭地朝后一缩躲!可紧接着便又见她只不过是随意的这么瞟顾了一眼,即又转开目光,回归到了那个并立着她一众家人的属于她自己的世界里去了——江涛再不能对她有所正视,他一下伤颓地垂下了头,紧紧靠在那棵树干上,为自己方才的竟致过度惊恐的不堪卑怯新添深隧自恨,只觉自己就象个只敢隐在光明后黑暗中偷窥而时时刻刻战战兢兢生恐被发现的贼,何等可悲?自轻自贱的卑伤再一次吞噬了他的心灵,他狠狠一咬下唇,转头便向回奔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