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无垢因与楚云飞昨已约好,早早便起了床。若不是小菊执意逼她,她连早饭也无心吃。不过胡乱吃了几口,便又急着催小菊去唤月明。
小菊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笑道:“小姐,这才什么时辰呵?她那边只怕才用饭呢。”说着两眼瞅着她,颇现出些深意的调笑道:“以往我只叫姑娘到花园里去坐坐,姑娘都推说身子乏。九姑娘才多大点的人,竟能引得姑娘天天急着往府外逛去,我倒没瞧出她有这般好本事,你们该不是在外面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无垢心头顿时一跳,忙扭身侧向一边,掏出帕子来掩了掩嘴。小菊却不依不饶的又转到她面前,一脸俏皮玩色道:“二小姐,你和九小姐这两天出门也不叫我和四可跟着,莫不是嫌我们俩伺侯的不好了?那我就去回大少爷一声,让他再分配个好的来给你使唤如何?”
无垢闻言,急忙坐正身子拉住她一只手,瞪起一双秀目道:“好小菊!自打我回到家,爹爹见李嬷嬷年纪大了,又多年操劳、身子已很不好,送她在前面‘养济院’里调养,选派了你侍奉我以来,什么事都是你替我想替我做,就差不能替我吃饭了。你对我这般好,我怎么会嫌你呢?我心里只当你是我亲亲的妹子一般。”
小菊见她认了真,平素又连平常话也极少听她多说,更何况是这么一大段贴心话?不由一阵惊喜感动,忙反握住她的手,正色道:“好姑娘,我逗你玩呢!你初来时总是郁郁不乐的,我看着实在着急,总想竭尽所能的让你欢喜才好。可别说也没能为你做点什么,就算真的忙死累死,能听到你今日这番话,那我这颗心也就足了!二小姐,难得这两日你兴致竟能这样好,我真是高兴都来不及,还哪有什么别的想头呢?”说着便松开手,转身出屋道:“我这就给你唤九小姐去。”
她来到月明院中,只见四可正在屋檐下喂鸟儿。四可见她进来,忙笑着招呼道:“小菊姐,是二小姐让你来唤我们姑娘的吧?她一大早就去大少爷那儿了。你快先屋里坐。”小菊笑道:“我还哪有那功夫?你不知我们小姐急成什么样。我先去大少爷那里侯着九姑娘,等她们走了,我闭上门再来找你说话。”四可点头道:“那你快来呵,我一个人憋在房里怪闷的。”小菊点点头,自去了。
却说月明自打知事以来,就只觉得大哥英勇神武,无所畏惧,这世上什么事也难不倒他。可这次从蜀中回家后,先是那日无意间在西花厅听晓了剑洲私情,又经历昨夜一事,突然便深感到大哥心中其实也有许多苦恼,也有许多解决不了的愁烦。她一萌此感,就觉得生活也并不象自己从前想像中的那般美好无虑,一夜之间竟似长大了好几岁似的。这一宿辗转反侧,忧思重重,加之面颊涨痛,不曾得半刻安稳。好不容易捱到天亮,起身便往东院去探望剑洲。
剑洲向来习惯早起,这时早已漱洗饭毕,换好衣衫,正准备随便翻会书就往前面正堂去,却见月明进来,当即便猜出她的心意,忙迎上拉住她的手微笑道:“这么大清早的你不待在屋里好好睡觉,又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月明一噘嘴,甩着他的手撒娇道:“人家担心你么。”
剑洲不禁一笑,爱嗔道:“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还用得着你这么大点的人来担心?”说着神色一正,侧头朝她右颊仔细看去。月明省明他意,忙道:“我没事的大哥,昨晚一回去四可就帮我敷过药了。”剑洲“嗯”的点了点头,道:“是好了很多。”
月明见他衣发整齐,一同往日般穿戴得干净利索,看上去英姿飒爽、言笑自若,丝毫不见昨夜的事对他有什么影响。这才放了心,仰着脸笑道:“大哥,今早我还要同二姐出去呢。”
剑洲道:“那也好,二妹原不该整日闷在屋子里。咱京城的名胜古迹那么多,一时半会也转不完,你就陪她好好的多玩上几日吧。”微忖了一下,又说道:“本来我这做大哥的也当陪陪她,但我事务缠身,少有闲暇;而且二妹的性格又很拘闭,大不同于我们这些武林儿女。男女有别,我若太关注她只怕她还觉着不便。”
月明听得连连颔首道:“可不是吗,二姐是最害羞的了。本来做兄长的陪同初来乍到的妹妹游览名胜是很自然的事,可以二姐的性情,她即便能答应,同你相处时也一定是会备感羞窘、难受万分的。”心中却忽而想到:“那二姐和飞哥哥一起时胆子怎么就好像大得象变了个人似的?这感情的事可真是说也说不清。”只见剑洲已笑道:“二妹自小离家,而今不只和我们这几个兄弟、和另几位妹妹们也都不大亲近,真难得她倒能同你这么个小毛丫头这般好。这也怪爹,谁叫他老人家偏宠你,虽然我们这些男孩是不方便上峨眉山,可家中这么多妹妹,他往年去探望二妹却就只带过你去。”
月明嘟起嘴道:“三姐性情稳重,喜静不喜动的;八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见了爹就只有远着的心;几个姐姐里唯有六姐最喜欢出游,可她自小便胆识过人,本来就常独来独往的,又思行新潮,更别说是和爹这个老辈人拘着一起同行了。爹不挑带着我去,还能指着哪一个陪他?”
剑洲禁不住“唉呦”一声,甚感好笑道:“你倒还真是越说越带劲噢!爹几时还需要你来陪?你就不说是你自己贪玩,缠得爹他老人家没有办法才只好带上你!”
月明也不禁莞尔道:“我也记不清那些个原由啦,反正二姐就是愿意跟我好,我也喜欢和她一起!”剑洲一点头,道:“九妹,你代我叮咛二妹一声,平常她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告诉我。”
月明应了,剑洲弯指在她鼻尖上轻轻一刮,笑道:“那就快去吧,我这也要上忠正堂去了。”
月明忙点了下头,与他一起出了屋,步到庭院外,却见小菊正立在花株边侯望。月明知是无垢催寻,忙向剑洲匆匆告了声别,同小菊一道返回西院。
无垢早已等得心急如灼,却见月明又回屋从箱中不知取了件什么东西揣入怀中,这才与己一道出了庭院。她自出生便一直病病泱泱、难顾常事,至到离家时又年方八岁,是以早忘记家府中环境,但此番返家已有多日,虽也总是深闭闺中不出,对此仍并不熟谙,却已知无论要走正门还是侧门出府均需出了后花园去往前院,可却见月明今日只是一径向后的在花园中穿行。
无垢思月明绝不可能在自己家中走错路,是以虽心头疑惑,却又觉不好问她。又跟着她走了一会儿,眼见离居所越来越远,四处花树已显得有些杂乱,不似前面那样规划有秩、修整美观,显是平常较少人走动。再也忍不住,犹犹豫豫的问道:“九妹,咱们……咱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月明一转头,好不奇怪的看着她,随即便“扑哧”一笑道:“你都胡想什么呵二姐?我若能在这自小长大的家宅里走错方向,那岂不成了天下奇闻了?”无垢脸上微微一热,大悔终究还是失言,眼见月明又一指前方乱树掩映后已现出的高墙下的一角道:“喏,那边角上就是咱家花园后门,不过平常一直关着,没人想得起从这儿走动……”
无垢顺她所指一望,果见那边角上有扇小门,听到她后面这句,不由又疑惑急问道:“那咱们今天干吗又走这儿?”
月明大露鬼黠的一笑道:“这你还想不到么?咱们和飞哥哥他们来往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倒没什么,可你是个孤静性子,以后若常从大门上出出进进的家里人总要问及,又得费神度言解释,从这里出去不就不易被人察觉了?今儿先带你熟一熟路,日后你若同飞哥哥见面就从这儿出府,爹爹他们不可能天天还到你屋里去看看你在不在,只要关照好了小菊,保证万事大吉!”
无垢听得大称己心、欢喜难禁道:“月明,还是你想得细致周全。若没有你,我可真不知该怎样才好呢!”
月明得她夸赞,更是得意,扬脸一笑,带她近到角门前。无垢见那门上尚连墙锁着条粗重铁链,心头正又一急,却看月明已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开锁,这才省到她先前从屋中揣上的正是此物,不由又一喜道:“九妹,原来你早有准备。”
月明一边将链锁虚挂在门上,一边顽皮笑道:“钥匙我是早就偷偷配好的,倒不是为这个。以前爹在家时而管束得严,我为方便贪玩才想出此途能背过他溜出府去,不过统共也就两三次而已,没想到如今倒可派上大用场。”说着拉开门同无垢出去,又仔细将门关回原状。
无垢出外一看,面前横着一条不宽不窄的石板路,东西两侧视线望不出多远便皆被蜿蜒拱出的自家高墙所挡,看不到路头究竟通往何处;对面也只见一围葱绿茂盛的垂地杨柳,其后隐约似为野地,见不真切。耳中依稀听得马声咴咴,四下里都似冷落无人。
无垢观测了这一番,一瞅月明,目中露出探询之色。月明见得明白,一指西侧道:“那边距咱府西侧门不远处就是咱家的总马厩。”又划指向斜对面道:“这后面一带是咱家的马场,平素哥哥们没事时,也常去跑跑马的。”
无垢不由一紧张道:“那咱们被他们撞见可怎么办?”月明“哧”的一笑,漫不在乎道:“哪能就那么巧啦?你放心吧二姐,他们无论去马厩还是马场都是从西侧门那边直接走的,绕不到这儿来。”说着拉她朝东行去。
无垢同月明向前数步转过高墙拱处,又拐了两下,便遥遥可见前方市中街面。她据方向一测,思料就是家府东侧门外横过来的那条长街。待得步近石板路路口,那条街道两面尽现眼前,此时时辰还早,街上尚无多少行人,不想却正见楚、江二人带马背站在南侧仅两三步之遥的街边一处,顿然大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