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和各位少爷应不了解,家师虽是武林中的一门门主,可小时却是读过书的,加之性情温和,是以平素很有些文雅之气,不似我江湖中平常武夫般言行粗莽。我们从没见过他这样说话,又听他竟已将话说到这份上,实难违逆,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滞在原地,面面相觑、人人无计,焦灼的周身欲炸,不知当如何是好。师父见我们不敢抗命,神情微微一松,又对向那人,蓦然间便象老了十几岁般萎顿灰落道:‘好。想我和我夫人自小便同门学艺,几十年来共同对阵无数,相互配招早已是娴熟无比、默契心通,总能利胜敌手、化险为夷,万不想今夜竟连自己亲生的孩儿都保存不住……我夫妻二人联手对付你一人,却压根别提什么胜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将我那孩儿一式毙命又抛于门外而无可奈何,那还有什么话好说?我那孩儿尚处应父母看护之龄,却当我二人之面被你杀害,还有可怜我们那数名无辜弟子也遭连累。我与我妻愧为人父、愧为人母、愧为人师,实是该死之极。’
我们听了师父这番话,心里真是难受到了极点。可恨那恶贼竟还‘嘎嘎’大笑,全无半点耻心的得然受之道:‘算你还能有自知之明!不错,你确是该死之极。’我周身忿热!只是还不及喝骂,师父却又神情一振,已先似乎恨意难尽的力斥了声:‘只怪我有眼无珠,错信了奸恶小人!’我正觉他这话不像是对那人,只见他又神情一转,大现恳切之色,这次确是直对向那人道:‘你乃受雇杀手,与我等并无直接仇怨,既是要灭我李飞环一家,我和我夫人的命现就在此处,你尽管来拿就是了。而我这些弟子都不是我李氏家人,还望你能手下留情,放他们一条生路。’
我和众位师弟们听到这里,方才顾上省明师父是已知我们远不是那恶贼对手,一直想尽力能保全我们,才严禁我们近前招惹到那贼的一片苦心!不及再多想什么,只见那人牛目一瞪道:“李飞环!你还没七老八十呢,怎么这耳朵就不灵光啦?我方才说的是灭你一门,不是灭你一家……’”
说到这里,关常春忽然话语一停。剑洲见他似突省起什么事,正生疑问,只见他已对己慎重解释道:“大公子,我这会说得忘情,已有数次直呼出家师名讳,实是失礼不敬。只是我力求能将当场情形对列位细致真实的描述出,是以回想中有些太过投入,没能度言避讳,还望列位不要见怪。”剑洲忙正恳道:“此等非常之事关大哥正当细致真实的告诉我们,才有宜我们后面据情度策。你现在是在转述那恶人言语,自己又怎会有半分对师不敬之心?我等岂能这点道理都不懂。关大哥,你我虽往日少缘交往,却是武林同道、肝胆相照,你在此自管诉事,勿须有丝毫顾虑。”
关常春目现感色,不再废话道:“那贼下面说道:‘你双环门上下统共四十四人,今夜在的有三十五个,我已料理了八个,还有二十七个……’说着一转顾我们,‘哼哼’恶笑了一声道:‘应是全在这里了。’我听着他的话,先想他夜半单身深入我双环门座地,就如入无人之境般连杀我八位师弟师妹,既连我师父、师娘都远非他敌手,那三师弟他们想必都是连喊都不及喊便被他一刀毙命,此人功高心狠,真是本门前所未逢的强恶大敌!又想我双环门确是共有四十四人,只因近日与驻在本县所属沙河镇的黑虎帮有了点争端,日间我师叔宫庆便带了八名弟子去处理此事,说是次日返回,因此夜里只剩三十五人。念及于此,我心中不由大疑:‘这恶贼如何能对我双环门内情知晓得这样清楚?若说是他来自某个强大严密的杀人组织,事前必得有一番详实探察、周密准备以保任务无失倒也并非不可,但他又曾口口声声要灭我满门,却又为何既已知我师叔等九人今夜不在而不另选时机,等本门四十四人集全时再行事岂非便宜?难道是另有安排,已然将我师叔等人在外杀害了?’……”说到这里,不觉又如当时般沉忖忘语。
剑洲听到他师叔宫庆恰于此日外出,也是下意识便微感可疑,见他停顿,便道:“关大哥,想不到你是时乍遇大变,又身处险境,仍能保持镇定如此敏密的思考异情,实属难得。不过我觉那人说话也甚显轻疏大意,似乎对你们全无警惕防范之心。”关常春顿时怒“哼”一声,一拳砸在椅靠上道:“那厮狂妄之极,早把我们全当做死人一般!”剑洲也觉是如此,只是先前不好这样直言明说,当下又问:“那后来怎样?”关常春一回思,续道:“那时我师父保护我等心重,不顾那厮恶狂,仍竭力劝说道:‘你不过是为利所驱、替人卖命而已,眼前的这些人和你本无丝毫瓜葛冤仇,而且他们即不知道你是谁,武功也无一人及我,纵使再练一辈子,日后也绝无可能找你报复。上天有好生之德,世人有恻隐之心,大家都是父母所生,你又何必非要重造杀孽、赶尽杀绝呢?’说着瞟了一眼那边我两位师妹的尸体,满脸大现伤痛之色。
那厮却可恨之极的‘嘿嘿’恶笑道:‘我先前听你说自己有眼无珠、错信小人,还道你心里总算还有些明白,谁知你……’他对我师父说话很是脏秽道;‘谁知你他妈的到底糊涂!’说着反翘起大拇指一指自己,洋洋自得道:‘你也不想想,以我这样功夫的一级杀手,多少钱才请得动?这次正摊上我,算你们倒足八辈子的霉运了!我即出手,就不能自堕声名。你那仇家即肯出这么大的血本,我们也不是白受人钱财的,岂能给人留下祸根?’我师父口唇一张,还待说话,那人已霍地一挥手,粗声暴叫道:‘好啦好啦!老子今天心情好,才陪你说了这半天话!你倒就罗里罗嗦的没完起来,直把我看成吃素的和尚!你当我是谁?实话告诉你,我就是阎罗殿的牛头祖灭!’……”
剑洲本毫不相扰的静声听着,这时却不由双目一睁,出声接口道:“原来是祖灭?他欠下的血债可不止这一桩了!”他自万难能知对面的无垢方才一听到这确确实实的“阎罗殿”三字,脑中顿如炸响一声惊雷!一时只觉心头呼呼乱跳,手足却虚软无力,什么也再看不清、听不切……旁边月明尚可自持,本早也担顾着她,这时见她神色分明如己所忧般大受刺激,忙握住她手紧紧一捏,意示鼓慰。无垢这才醒神一望她,心中确也生出些有所依托之感,总算能勉强控制住情绪。
关常春闻剑洲之声,心神一回,忙正谨接言道:“不错!‘牛头过处,鸡犬不留!’虽然与他对头上的人都已经死了,可这句歇语近一年却在江湖上却广为传响!去年□□上的石门洞万蛇帮偌多帮众,一夜之间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只有他们的头领疤脸老大在外人赶到时尚存一息,最后正是拼命大叫出这句话后断了气。今年年初的四明山派灭门惨案曾轰动我江南武林,”边说边摊手礼示了一下旁立的秦靖道:“贵府的忠前辈还带领这位兄弟会同家师一道去外理过善后事宜,公子想必是知道的吧?”
剑洲微现痛色的颔首道:“四明山派掌门姜老前辈临终前曾用血水在身旁地上划出了‘牛头’二字,为我等留下了至关重要的线索。正如关大哥所言,近一年多来,祖灭就象个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人物,名头响彻黑白两道。有几桩外地早年的无头大案和四明山派的案情一对照,也都着落在了他身上。我前面只顾听关大哥叙述,还未顾上想到这些案子中的许多受害人都是被一刀毙命,伤口甚是深长,明显出凶手出手极其狠重绝情,很多人皆是一下子就几乎被砍成两截,死状惨怖,正如关大哥所诉的祖灭残杀尊派几名师弟手法。听说江湖上一些曾与人结下深仇之人,如今竟是谈牛变色,惶惶难安,生怕仇家不惜重金雇请了此人前来报复。”
关常春点头道:“正是。世面上甚至传言,有妇人用祖灭之名吓唬深夜啼哭难止的孩子,母亲一说牛头来了,就连那尚不解事的小儿都会吓得立即止哭,这虽未免太荒诞无考、夸大其辞,可足见那祖灭如今的恶名之盛、影响之深。而且我昨夜亲历本门一场灭顶大难,他武功之高、心肠之狠,真非浪得虚名!”
剑洲见他说到最后这句话,脸上肌肉不由自主地微微抽动,那种又是愤恨、又是悲惧的交杂情绪难以掩抑。虽然很是不忍,可事关重大,不由得不问道:“关大哥,那你后来又是怎样才能得以逃脱的?”
关常春顿然目光一烈,激情迸涌道:“我双环门上下满门几十人的鲜血才换得我一人逃出生天!”叫出这一句,已是热泪冲目!急忙收控了一下,含悲忍泪的下诉道:“当时我师父也是立刻大叫一声:‘什么?你就是祖灭!’那厮见我师父惊态,好不得意的笑道:‘正是,你也知道我的大名吧……’他话未说完,我师父已‘呸’的一口直啐向他道:‘阎罗殿乃□□第一□□之属,你更是臭名昭著,我岂能不知!江湖皆传你凶狠残暴、嗜血成性,能杀三个是绝对不肯只杀两个的!我若早能省明原来是你血债累累的魔头、灭绝人性的畜生,方才哪来这许多口舌!’
祖灭那厮本以为我师父听他报出姓名后,必定大为害怕,却不料我师父反这样痛骂他,登时恼羞成怒道:‘你是嫌死的慢啦……’我师父却根本不理他,言若滚珠般疾声厉色道:‘四明山派的灭门惨案是你做的吧?祖灭!姜门主乃是我多年好友,我二人意气相投,时时都以能扬正抑恶为豪!今日能让我得见到害他的大仇人,这真是老天有眼!我纵不能敌你为他报仇,这条命横竖是拼上了!姜门主泉下英灵知道我的心意,也自会欣慰!你这狗贼!想我和姜门主所领两门做为秦家盟帮,历来跟随秦家禀正除恶、行侠仗义,门中诸人虽死犹荣!而你这愧为父母所生、枉披一身人皮的禽兽,生时要遭万人唾骂、死后也要遗臭延年!’”
他这几句话效仿着李飞环当时的口气,端显得淋漓畅快、大义凛然!下座的志鹏等人直听得血气上涌,齐在心底叫了声“好!”剑洲也是一声大赞:“骂的好!”随后激情道:“只可惜我秦剑洲年轻历少,无缘得见英雄一面,否则定要敬他老前辈一大杯!”关常春热泪上涌道:“大公子人中龙凤,侠名早传,师父生前时常在我等弟子面前把你做为楷模提及,只可惜家师曾参加过的几度秦家盟帮大会,公子都恰行在外,以致缘挫一面。想不到……想不到他老人家就这么……这么惨死了……”声音一哽,忍不住一阵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