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洲早也见他那处血渍斑驳,只是因又见已血凝无碍,便一直没顾得关问。这时忙侧头又仔细一瞅,方微点了下头,还未及说什么,关常春已又急急下诉道:“当时我自也能明师父和鲁宏是在竭尽全能解救我,仓忙趁机躲避,可饶是如此,也只及方侧了下头,那铁链已嗖的从我左颈一擦而过!我虽未被穿中,却被那股强大的冲力带的一跤直摔出老远,紧接着便见那铁链又被对面被我师父和师弟攻得不得不反击的祖灭带了回去。
我随即仰倒在地,一时只觉脑子嗡嗡作响,脖子里热乎乎的流下了不少血,耳听师娘大叫着朝我疾奔了过来。本来祖灭内力雄厚、出招狠重,我着他这受碍一击,虽能脱性命之险,却是要晕去,只是因关重师门,心中有一种强大的意念支持着,才使得能保持清醒。我一见师娘如团疾风般的身形转眼便已现到我面前,正欲挣起告诉她我不要紧,她却已一下子扑倒在我身上,背遮着祖灭,一把捂住我的嘴放声大叫:‘陈平!你怎么样?你醒一醒、醒一醒啊!’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连串异行搞得万分惊愕,正不知她怎么会同师父先前一样也叫我陈平,她忽又已凑在我耳边,声低如蚊道:‘装死,报仇。’
我一听到这四字,心神顿然一下震凛!顷刻明白师娘的一番苦心。脑中又如走马灯般回现过师父前时的异语异状,思维愈发清楚到他是因认为我是他门下武功最好、历识最多的大弟子,与众位师弟们相比,最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坚持脱难,承担去向秦家报知本门这一场天大血案的凶手和内幕详情,以图日后雪此血海深仇的大任,所以才千方百计的设法能助我侥幸存活;而师娘与师父同门学艺又结为夫妻多年,早就心意相通,自是省到师父之意,在我方才乍有此变之时生出这般保全我之策。可我一边铭感师父、师娘的深望重托,一边又想师父、师弟们尚在那边拼死奋战,自己却象全脱事外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装死。没过会儿便忍耐不住,直腾起一股跳起就要与祖灭那恶贼决一死战的冲动!师娘却也似早测到也早防着我此般意欲,我心意方在脸上一现,她便已紧抱住我的头,双目直如要滴出血来般紧重瞪视着我,蓦然又泪水一涌,满目悲切,滚烫的泪水一滴滴溅在我脸上……
我再也不能自作主张,想到此刻若冲上势必无幸,这一死尚不如蝼蚁,白白亏废了师父、师娘和列位好师弟们保全我的一番深情重义,且又有谁还能有望去向秦盟主控诉这灭绝人寰的惨景?正矛盾难受的心如刀绞,师娘又放声哭叫,似怎么也唤我不醒的拼命摇晃着我,其实却是将我连推带搡地翻过身去,同时还顺手将我脖颈中的鲜血胡乱抹在我脸上。我不敢有任何阻逆的配顺着她的动作,思省到她是怕我装不住脸上会露出表情被祖灭见到,所以才推我转趴于地。事到此时,我又何忍相违?只得依她之言装下去,但觉她轻捶着我后背哭叫不停道:‘陈平!看你流的这好多血!你怎么能就这样死啦哪?想当初你救了我那宝贝海海的命,师娘看你贫苦无亲、又老实巴交的总受人欺负,这才把你收入本门,名是为徒习武,其实却是想让你从此能有个三餐无忧、冷暖得关的安生之所。师娘本是为了报恩,万不想却把你送上了绝路啊!陈平!师娘对不起你!你入门还不到一年,就这样被我们拖累的惨死了!早知如此,倒不如就让你在河间早出晚归的撑船,虽是个苦营生,却能落个平安,怎么也胜于巴巴的跑到我们这里来做了个短命鬼!这都是师娘害了你呀!’
我听师娘越叫越是悲恸、越哭越是真切,思测她一是为让祖灭深信我只是入门还不到一年的末位弟子陈平,功力浅薄,绝计受不了他那一击,已然身死;二来就是悲痛平师弟突遭此无妄之灾,哭他一哭。这出戏本来是假作,其后就成了真的。我大半张脸都贴在冰冷的地面上,一面随师娘之言也倍感悲痛,一面又听到前方师弟们一声接一声传来的惨叫,泪水难以克抑的汹涌流淌,一行行渗入了脸下的泥土中。我先前翻身时压在腹下的右手紧紧捏着地上正触到的草梗,拼命控制,但现在我都不敢相信当时竟真能做到一声未出。那时我真如身陷于极度可怕的梦魇中,忍受着无比痛苦的煎熬一动不动趴在那里,恨不能刺聋这双耳朵,什么也不要再听见;但却偏偏又唯恐错过一点能听知的情形而竭尽心力的细听着,那其实不过片刻的时光却难捱的象过了许多年一样漫长……
后来我听测得师父已快支持不住了,想是师娘也听得出来,只觉她霍地一转身,对着那边激亢叫道:“师兄!你好好的打!狠狠打这恶鬼!他曾害你挚友一门,如今又杀你儿子、杀你弟子!世安死了,陈平死了,鲁宏死了,常春也要死了,萍萍和海海她们都死了!咱们夫妻俩一会儿也不能活!黄泉路上大家你陪着我、我陪着你,可也不孤单。师兄!咱们这辈子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弟子们又和孝团结,兴扬了本门正声威名,比这灭绝人性、六亲皆无的恶鬼要强上百倍!来世咱二人还要做夫妻,还要生活得幸福美满!而这罪孽深重的恶鬼却必定遭报!不但这辈子要断子绝孙,下辈子投胎也要为牲为畜!日日遭打受挞、历尽痛辱!’
我听师娘语音疾乱、出言怪异,似已被刺激得有些精神失常。心中实在万分担急忧重,忍不住斜眼微瞅了一下,却只能看见她背站着的一双脚,忽听她又扯嗓高叫了声:‘祖灭!’继续滔滔不绝的嘶骂道:‘你这双手染满血腥的暴徒!这一笔笔的累累血债,总有报还的一天!我们全都会在阴曹地府里等着你,好好看看你也来的时候,是怎样上刀山、下油锅!被刺得肚翻肠流!被炸得皮焦肉烂……’师娘虽性格爽利,却从不口出泼言,我入门二十年,第一次听她用如此恶毒的话语咒骂一个人,想到她被祖灭那贼害得顷刻家破人亡,痛恨至极才会如此。不由也是悲愤噬心,感同身受。忽听祖灭一声躁叫:‘臭婆娘!你敢聒噪老子!’听是同师父他们打了两下,又恶叫道:‘你以为扰老子分神就能帮到你男人啦?真是找死!’紧接着听那铁链呛啷响蹿而来,我顿时被惊得周心一抽紧,可别说能有什么思策,根本连反应都再不及,便听师娘‘啊’的一声,骂音立停!
我心头一大震!就算再担重师父他们的重嘱厚望,也做不到还能装着一动不动!我侧脸抬眼一看,只见师娘背站在那儿,后心一个血洞骨嘟嘟地向外直冒着血!我用不着多思也知是被祖灭那菱梭洞穿,脑中惊骇悲痛,乱纷纷闪念到那恶贼运用偌长一条铁链,如此随心所欲的收发自如,害命于瞬息之间,这份功力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也休想赶上!眼看师娘已是身中致命要害,兀自站立不倒,身子微倾向前方,看去似欲投向师父。直觉周身血脉贲张,如炸开来般正要跃起!师娘却已忽的转过身,重重倒压在我身上。我周身一滞,省明师娘势必满怀着在临终前无论如何也要能挣到自己深爱的丈夫身边的心愿,可她为了我,竟连这最后的渴求都放弃了。她没向师父迈出一步,直到死都在为我虑想。我又怎么能再轻举妄动?不然我苟存的一条烂命没什么足惜的,可却怎么对得起师娘这一番至大的牺牲与至重的恩情?她将我上半身盖了个严严实实,我什么也看不见了,热泪象小河般冲流,辩不清是真的还是错觉,只感她滚烫的鲜血似不断涌在我身上……
当时的情势实在太紧迫了,惨事一桩连着一桩,让人连喘口气的时机都没有。我紧接着便听鲁宏一声闷叫,扑地倒地音一响,就再也没有他的声音了。师父慨然大笑了两声道:‘好!好徒儿!我李飞环一生足以为傲,门下弟子个个都是临危重义、忍辱负重的好汉!’我一听便知师父话中有话,一是衷心感赞师弟们,二就是警示我一定要竭力忍耐坚持下去!我一阵感悲,正大激起一腔誓要完成他老人家心愿的强烈信念,蓦然只听祖灭怪叫道:‘好戏该收场啦!’心中顿时又一下惊悸!但听劲风甫响,师父平静异常的说了声:‘师妹,我来了。’又是扑的一声,四下里便再悄无一声,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沉寂中。
我周身血涌,却又周身冰凉,虽然牙齿几若咬碎般,还是势难克制的瑟抖微颤。如果没有师娘遮着,怕是势必会被那祖灭察觉。当我拼命全力捱过那一瞬能自控得些许平稳下来时,却忽听祖灭一声喝道:‘看够了没有?还不快给老子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