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皆听得投入,关常春却又一停,含悲敛痛的转顾道:“话到这里还须先向各位说明一下。我师父的亲家徐公乃是就在本门对巷所居的一名小员外,虽本是个文弱人,不知怎的后来却迷上了咱江湖武术,极喜习学摆弄个拳脚,以往闲时总要来往本门向我师父求赐几招。他和家师都是宽厚谦和、礼诚待人之性,是以一见便投、相处甚欢。其实徐员外好武那不过是个闲兴、只能学个样而已,家师也明知如此,只是足足他意兴,但两人的交情却日渐深厚。长此以往,正好家师有德武兼佳的待嫁之女,徐员外有品格温良的婚龄独子,相互看中、皆感匹配,顺理成章的便结成了亲家。那时我虽早在听过祖灭对我师父之言后就已明测徐家势必无幸,但一听那沙嗓人亲口言实,心头还是不免一阵大痛!只觉他等人个个都是残无人性、罪该万死的恶徒!无比痛恨间,耳听祖灭啐了一口奚讽道:‘你的功夫若能和你吹牛的本事一样高就好喽!’那沙嗓人讪笑了一声,转言向房上那人唤道:‘嗳我说孟残阳,你就真的眼睁睁在那儿蹲了大半宿,光饱了饱眼福,连一个人也没动手杀,你忍得住吗你?’
我当时虽周心都陷于极度悲痛,可一听他叫出了那名同伙的名字,直觉有利日后追凶,还是大感一喜,只听那叫什么‘孟残阳’的人懒懒骂道:‘饱你的屁个眼福,这种残暴杀戮的血腥场面只有你们东派的人才当好戏一样欣赏,我们可没那闲情。我先前对你们牛老大说的话你没听见么?而且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灭门的差使,杀人直杀得刀卷手软、搞得个血流成河的,也没多分到得几个银子。每次这种差使大都是由你们东派两个老大出马,跟着他们俩,我们回去就只有喝点剩汤的份。这次也是一样,你们牛老大又不会把他吃的大头分给我一点点,我不省事还自找着费力去杀人,那才真叫脑子有毛病呢。’祖灭‘嗬嗬’笑骂道:‘你们西派里没个好东西!你若想和老子拿得一样多,倒是也练出这身本事来给山上的兄弟们瞧瞧呵!’
风声微响,那孟残阳从房上跳了下来,边走边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快清场子吧。早干完正事早上路。’随后紧便声音响动,听是他在翻动尸体。祖灭没好气道:‘还清什么清?保管全死绝啦!这大半夜只劳累了老子一人,我也觉得乏啦,这就回山去吧。’那孟残阳动作不停道:‘你又说浑话。本教设传下的殿规你又不是不清楚,你脖子上长了几颗脑袋?’祖灭微显躁恼道:‘只要你回去不说谁会知道!教规殿规虽严,可殿主根本不理事,鬼判的精力而今也大不如前了,管不了咱们许多!’那孟残阳丝毫不让道:‘鬼判长老的精力是大不如前了,可也绝不是好糊弄的,只看他想不想管而已。只要是他留着心的事,你们马老大弄虚作假还可能蒙混得过去,就凭你这没甚心术的粗愣脑瓜,他随便问上两句就能察出马脚。’
祖灭‘嗳’的一声懊恼道:‘行啦行啦!你爱翻你就自个翻吧,我可得先坐下来歇一歇!’说着听声似一屁股坐了下去。那沙嗓人即讨好道:‘老大你就尽管歇着吧,我随他察看就行了,不用你等多久就能完事。’
祖灭听去也没甚在意的‘嗯’了一声,那孟残阳又软下了点语气道:‘我这也是为你着想,鬼判长老有多精明你也不比我了解得少吧?你别看他现在身体是病病泱泱的,那脑子可没糊涂。为什么派我同你一起来?还不就是因为他觉着我做事稳妥些,可以看防你粗心有漏。’祖灭登斥了一声:‘你少臭美啦!’那孟残阳又道:‘随你信不信。反正我不是那妄自充大的人,而且咱们下了山一道执行任务时是一派兄弟,回了山可就你东我西、各走各路,谁也干不到谁,谁也不想同谁交谊,我有必要这会子在你跟前往自己脸上贴金吗?’祖灭躁道:‘算你有理,我又哪能说过你啦?你就快察你的吧,别再废话!老子的耐性可是有限的!’孟残阳道:‘你就知道犯浑性瞎嚷嚷,只怕哪天死到临头了你还在作大梦呢。别说我没警告你,这双环门可是秦家盟帮,秦家那些人不是好惹的。你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前两桩差使一连做的都不大干净。’
祖灭顿时叫嚷道:‘哪个要你来教训我?虽然你是西派的人,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那两桩差事我是原本就没想着要多谨慎!否则只要我尽心,什么时候还曾留下过半点活口啦?’说着忿‘哼’了一声道;‘做杀手的最重身份隐秘,直到死一辈子都无名无声,这功夫练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江湖上谁又听说过咱们这一号子人物啊?我而今就是要让他们都知道知道!任傲笑那小子出道比我晚,在□□上的名头却比我响,我就咽不下这口气!他那名声是怎么来的?无视殿规的狂妄家伙,凭什么他做得的事我就做不得?’
那孟残阳似无好意的笑道:‘你从小入杀手这行入了二十多年啦,这会子想起追重名声来?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尤其是干咱们这行的,那出名可不是什么好事。’祖灭恶叫道:‘老子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稍停了一下又道:‘还有你说的那个秦家,整天就正是和咱们这些人过不去!口口声声什么扬正惩恶、斩妖除魔的,要将咱们这些□□宵小碎尸万段,现下我的名头已传响了黑白两道,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将我碎尸万段!’说着甚显凶怖的‘嘿嘿’两声道:‘老子打小便在山上严受训练,这些年杀过多少人,什么凶险阵势没见过?只要谁还敢主动来寻我的晦气,我连死都不让他痛快喽,先把他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再断骨抽筋、挖心掏肺!’我曾亲眼目睹这厮的残暴,只觉他绝非夸大其辞、危言耸听,一时被他那万分残虐的语气威慑得直感毛骨悚然;可一想起师尊同门们的惨死,悲愤之情立刻便盖过了恐惧。
但听其他二人的动作声离我这边越来越近,那孟残阳忽而唤道:‘何老七,你去看看那婆娘那儿的两人死透了没有,完事咱们就走人。’我浑身顿然一紧,心忽的就提到了嗓子眼!耳听那沙嗓人应了一声,当时直想若被他上来发现我有诈,我势必无幸,那我趁其不备、拼尽全力也要先解决了这个害死徐员外一家的得闻名唤‘何老七’之人,就算临死之前能报得一点血仇!这么想着,他已走近,我只觉上身一松,师娘的尸体已被他翻起。我不觉便高度警戒、屏声静气,眼皮都不敢稍动一下。耳听响动了斯须,那何老七叫道:‘这娘们前后心贯穿,早见阎王爷去啦!’
我还不及反应什么,一只冰冷的手爪已霍然伸触到了我脖中!我深身一紧,几乎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至今也不知道是怎样控制住了自己!就在那我直觉整个人都要跳起来的一霎间,祖灭忽然大打了个哈欠,烦厌万分的接连嚷嚷道:‘行啦行啦!老子乏困啦!你们不走我可要走啦!’说完听便已向外行去。那只冰冷的手爪也顿时缩去,随后便听几人行声渐去渐远,须臾后院外又隐约响起一阵马蹄声,也是渐去渐远。我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四下里再听不到一点声息,方才轻轻一翻身坐了起来。”
剑洲见关常春诉到此一停,不禁叹了两声道:“好险,好险。”关常春回忖道:“若不是祖灭是夜先前一直与本派多人缠斗,待得方和我一人正面对招时便向我痛施杀手,是以没顾得仔细见察我展露武功,他就不会觉不出我并非是个才入门不久的弟子;再则多亏有我师父和师弟舍命相助,他对我发出那一击时不得不又分心去攻打我师父他们,不知那铁链穿入我何处,随后师娘又立即上前护挡住了我,否则以他那般功力,只怕必能测知我伤不至死。”
剑洲边微微颔首,边道:“不过我看最关健的是祖灭这个人武功虽高,却正如那个孟残阳所说,心思却并不细密,没有那孟残阳沉稳,而且狂妄粗野,非常的自大,这一点对我们倒有些利处。”关常春点头道:“邪派宵小,好多都是嗜血成性、手段狠辣的暴徒,却根本没什么脑子。”停了一下又接前话道:“那会我坐起的时候,浑身都已被冷汗浸透,只觉四周一片死寂,到处都是尸首和鲜血……忽而夜风一吹,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喉,我这才如噩梦初醒!浑身立时不自禁地颤抖个不停。后来我扑到就躺在身边的师娘面前,只见她双眼兀自大睁,满脸似都是不甘之色,不由热泪狂迸,那种心情真没法言诉……我阖上了她的双目,把她抱到了师父身旁,师父的遗容还算平和……我又把海海抱过放在了他们中间,把众位师弟师妹的尸身一个一个的都抱在了他们之下摆好,足足长长的摆了三排。我直愣愣望着他们,想到他们昨天日间还活蹦乱跳的,我们还在一起练武一起说笑,可眼下他们就全都惨不忍睹的躺在这里,再也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了,登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子软倒在他们中间嚎啕大哭起来!那会子再也顾不得有谁会听见,即便是会将祖灭三人吵回我也不管了,只是悲痛、只是嚎哭!就连个最平弱不过的女人家也是不如,但再若不把那憋抑已久的伤情发泄出来,我觉得自己就要疯啦!就那样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过了多久,蓦然听到似在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鸡叫,我竟被惊得心神一震,这才恍然大醒般翻跪在地,对师父师娘连叩了三个响头,就此跌跌撞撞地奔出门去,一路半步不停的赶来了这里!”说着已是激情难抑,脱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抱拳举过头顶,热泪盈眶道:“老天有眼!师父师娘,你们看见了吗?我终于活着来到秦家了!你们和诸位师弟师妹们的在天之灵就先请安息吧!”说完以头顿地,悲恸万状!
秦家众人先前早见他身量虽不高,却敦实健壮、满面胡须,也自有几分威武之气,而此时如此一个大男人却哭得实是有如他方才自描般比一般平弱女子还显伤惨,不由都一阵异感悲恻。
剑洲待他宣泄斯须,近前一扶住他肩头安抚道:“关大哥,死者已矣,还请节哀顺便。自古男儿本色流血不流泪,你我当前大事,是要把主谋血洗双环门的大恶人察找出来,才能慰各位同道的在天英灵。”关常春忙抬头一抹眼泪,面容转坚的一点头,起身道:“此理长春深明,大公子勿须为我耗费时间心力,我把持得住。”剑洲对他嘉许一点头,将他复请入座中,然后向轩内踱了几步,边忖边道:“我秦家虽向来不主张以武压人、以杀制人,但如祖灭这样罪大恶极、天良丧尽的邪派暴徒,却是要见一个除一个,绝没有手软之理。近一年轰动江湖的灭门两案,石门洞万蛇帮帮众一夜覆灭,只是他等是素来品行不端的□□中人,我们自不会为他们有所不平;而四明山派灭门一事,我爹曾指天盟誓,不雪此冤,誓不罢休!”说着正对向关常春道:“关大哥,令师可能也对你讲过,四明山派之案发生后,我们也曾详细研究分析过案情,此案虽已知凶手之一也是祖灭这个阎罗殿杀手,但似并无有人雇凶杀人之情,而如今贵派灭门惨案和当初的百舟门赵门主被害一案都是确定有人雇凶杀人。根据当时四明山派现场众位死难同道身上所受的伤状和手法来判断,本来我们以为是四人同凶所为,现在听关大哥一讲,方知那祖灭原来用的是一条铁链带着两种兵器的异常武器,那凶手就极可能只是三人。祖灭既是幽冥教阎罗殿教徒,那另两人必然与他来自一处。但说来惭愧,浮罗山山高林深,绵延曲折,又早被□□盘踞,为我正道中人止步之地多年,我们不明山上形势;而祖灭名声乍响,我们当中却无人识得其庐山真面目,是以我秦家一时间要捉拿他,还实存在着些困难。”
关常春听出剑洲意思,急忙向前倾身道:“大公子勿须多虑,我决无让秦家立时就为我双环门报仇之心。我虽然只是本门中的一名普通弟子,也知晓幽冥教其实就是当年地狱教之后身,虽然地狱教被我正道中人覆灭后,幽冥教的声势大不能与其相比,可阎罗殿所在的浮罗山历来为教中重地,组织严密。阎罗殿盘踞浮罗山多年,早已根深蒂固,一来倚仗着天险地利,二来又不知已修伏下多少防设,自然不是外人能轻易摸着路径侵入得了的。山上又尽是些心肠毒辣、武功诡异的穷凶极恶之徒,要想从他们的老巢里抓人出来,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之事?请公子放心,我关常春绝不会不度实势的急于求成,对秦家列位妄出要求。我师父和师娘两人临难前都曾数次表示出坚信秦家能为他们雪此大仇的心意,我也是一样,无论是到哪一天,我都深信不疑!只是说句并非自贬的话,我关常春纵练一生,怕也远撵不上那祖灭去,因此但求大公子能答应,他日能托贵府之力抓到祖灭那厮的时侯,请你们千万知会我一声,我要亲手杀了这个害死我满门的大仇人!”
剑洲因人言可畏,江湖上有干人已在私底下飞传什么“整整半年过去都拿不住四明山派惨案的凶手,秦家高手如云为何却这般无用”等等闲言碎语,担心关常春遭此师门惨变,急欲报复,等不得几日便也会受此类妄语流言影响,听他这样说,心中甚慰,诚然佩嘉道:“关大哥身为亲历大变、感受深切的当事人,竟还能这般明白事理,实属难得。我对关大哥甚感钦佩,有一机重内情实言相告,家父对浮罗山还有深远策划,眼下时机未到,尚不想无谓举措、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