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宁静,月光如水般照耀着大地。这样的夜晚,韩逸北却怎么也睡不着,站在院中看着这月朗星稀的夜空,心事重重。
已是三更过后,除了守夜的,山庄内的其它人都睡着了。韩逸北在院中来回踱步,忽然听到屋顶上有轻微的声音。本来这样的动静,是很难被人发觉的。但是时已深夜,万籁俱寂,这细微的声音听起来就显得格外清晰。
韩逸北心中一紧。“莫非是他?”难道封无霆果真是阴魂不散一样,也跟着来到了隐逸山庄?说真的,以前韩逸北常会想念起那人,可现在,却真是希望不要再见到他才好。因为他一来,准没有好事!
韩逸北纵身跃上了屋顶,果然看见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正想上前,对方已察觉自己露了行迹,身形迅速往后掠去,似乎打算离开。“既然来了,又何必走得这么匆忙?”韩逸北低声说了一句,也跟了上去。片刻之间,已经离开了隐逸山庄。韩逸北这才开口叫住了他:“封无霆,你站住。”封无霆停住了身形,转过身来。
“果然是你。”韩逸北说:“我就想,这样的轻功,除了追风使者,应该没有别人了。”“足下过奖了。足下轻功一流,又何必自谦?”封无霆回答。他今天晚上,脸上并没有戴面具。“怎么,追风使者,今天没有蒙面行事,真是少有呢。”韩逸北出言讽刺道。
封无霆听了,微微一哂。戴面具的目的,只是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真面目。可在韩逸北面前,还有这个必要吗?不要说自己的长相了,恐怕就是只看身材,韩逸北也能认出他。面具已完全失去了意义,又何必做这种无谓的事。
“封无霆,你还是跟来了。看来,你已潜伏了很久,就想找机会,对我夫人下手是不是?”韩逸北问。“你说是,那就是。”封无霆回答。听到这个回答,韩逸北纳闷地看了他一眼。他从来没有听过封无霆有用这种腔调说话,感觉非常怪异。“封无霆,你到底想干什么?”他追问道。
“你自己刚才不是说了吗?找机会,对你夫人下手。怎么转眼就忘了?你莫非得了健忘症不成?”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升了起来。“封无霆,你……”
封无霆冷笑了一声。见到他的冷笑,韩逸北反而松了一口气。是了,这才是封无霆正常的表情,他暗暗想。“封无霆,你就那么恨杨如倩,非要杀了她不可吗?”“韩逸北,你先不要问我。我来问你,如果换了你,处在我的地位,你会怎么想?我并没有做出伤害你们夫妻的事,为何杨如倩要对我下手?我封无霆人在江湖多年,也算是□□上有名的主,却在阴沟里翻船,叫我如何甘心!”
韩逸北半晌无言,好一会才说:“那件事,我已知道了。夫人那样对你,我也觉得很对不起你。我不知道,该如何消除你心中的愤怒。可是,她毕竟是我的妻子,她做了错事,我这个做丈夫的理应一力承担。封无霆,你有什么怨恨,都朝着我来好了。夫人是女子,你就放过她吧。”
“很好。”封无霆说。“的确,我一个男人,对付一个女流,杀了她名声也不好听。既然你肯承担,就看你担不担得起?”
韩逸北回答道:“我说了承担,绝不食言。你说,我要怎么承担?”“只要你受得起我一掌,我就从此不再与你夫妇为敌。”封无霆说。
“受你一掌是吗?”韩逸北笑了起来。“好啊,可以。我韩逸北当年伤过你一剑,今天受你一掌,也算是报了当年的一剑之仇。”“你可别后悔。”封无霆冷笑了一声。“韩逸北,你不要小看我,我封无霆的一掌,不是那么好受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绝不反悔。我若害怕,就不叫韩逸北!”
“好!你有种,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封无霆话音刚落,左手一抬,“接招!”掌风凌厉,猛然拍出。只听“啪”的一声,韩逸北的胸口被结结实实地一掌命中,登时整个人都被打得凌空飞出!
“什么?!”封无霆万万没有想到,韩逸北面对自己这足可致命的一掌,竟然真的躲也不躲,连运功抵抗都没有,实实在在地挨了这记重击!眼看着韩逸北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想不到这个人,竟然会这么迂,说挨他一掌,就真的这样活挨啊!
“韩逸北!”他急忙赶上前去看视对方。韩逸北倒在地上,一手捂住了胸口,咳嗽数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韩逸北,你……”封无霆伸手把了一下对方的脉搏,发现刚才那一下,已经震伤了他的心脉,伤势甚重。
“你……为什么不运功抵抗?!”这个情形实在是出乎封无霆的意料之外。 “封无霆……你说过的,只要我受你一掌,你就会罢手……我想你也是一诺千金,绝对不会食言。”韩逸北勉强笑道。封无霆看着他。“你放心,我不会食言的!”“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说着,韩逸北便昏了过去。
“韩逸北!”封无霆连唤数声,韩逸北毫无反应。眼看他昏迷不醒,封无霆懊悔莫及。
他想起当年,韩逸北随身常带着治疗内伤的灵药,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有这个习惯。急忙伸手到他怀里找,摸了几下,忽然碰到一块硬硬的东西。“这是什么?”他将那硬物取了出来,定睛一看,却是一块玉佩。
“风”……
看到这块刻着“风”字的玉佩,封无霆愣住了。这不是当年自己送给韩逸北的吗?过了这么多年,自己都已忘记了。万万没想到,韩逸北竟然一直将它珍藏在身边。一瞬间,封无霆的心情难以名状。
他将玉佩重新放回韩逸北的怀里,继续寻找,果然找到了药瓶。倒出来验了验药,确认无误,便将药丸送入了韩逸北的嘴里,让他吞下了药丸。
“唉!”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个局面?他本来并没有打算将对方伤得这么重。没想到对方竟然全不抵抗。若是他使了十成功力,韩逸北岂非死定了?他弯下腰,将韩逸北抱住,架了起来,背在了背上。虽然实在不想背个一百多斤的男人走路,只是无奈何,自己作的孽,只好自己受了。
韩逸北从昏迷中醒来时,只觉得胸口火辣辣地疼。不过试着运了一下气,经脉已经畅通。似乎有人已用内力替自己打通了经脉。
“是封无霆带我来的吗?我这是在哪里?”他想。举目一望,自己睡在一间简单却整洁的房里。这应该是封无霆的房间,和他一贯的风格很像。
韩逸北正想着,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笛声。笛音缥缈空灵,仿佛从天外飘来一样。韩逸北不觉凝神倾听,笛声悠扬,动人心魄,其中隐藏着的深重忧伤与情感,令人不觉心动神摇。
“莫非……是封无霆吗?”他吃力地坐了起来。这笛音,是封无霆所吹奏的吗?然而,这种感情深重的情绪,是自己以前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的。韩逸北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封无霆。
他翻身下床,循着笛声缓缓而去。在那里,他见到了一幅将令他永生难忘的画面。
时已深秋,秋风萧瑟,红叶凋零。那身穿浅白色衣袍的青年坐在树下,手中持着紫竹长笛,横笛轻奏。他的目光沉静地凝视着远方,神态温和,目光幽远,仿佛隐藏着无限的思绪。秋日的朝阳照在他身上,他的全身都似乎散发出淡淡的金光。在这清冷的深秋季节,他看起来是那样的孤寂,却又是那样的悠然。
听着那摄人魂魄的旋律,不知不觉,泪光已经在眼中闪动。
听到脚步声,封无霆抬头看去,只见韩逸北正慢慢地向自己走来。他放下了手中的笛子,笑了一笑。“你醒了?你还好吗?”
韩逸北点了点头。“我已经没事了。你用内力帮我疗伤,我已无大碍。谢谢你。”
“谢我?”封无霆摇头一笑。“是我将你打成重伤的,你还来谢我?”
“我受你一掌,是我欠你的。你用内力帮我疗伤,却不是份内之事。我当然要谢你。”韩逸北回答。封无霆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和你为敌,也不会再去找夫人寻仇。你放心吧。”
韩逸北笑了一笑。“这样我就放心了。封无霆,刚才听到你的笛声,非同凡品,我才发现,你原来是一个才情纵横的人。可惜,却流落于江湖。”
“江湖……”封无霆抬起来,神思幽然。“对我来说,江湖才是我惟一的地方。我也只适合生于江湖,死于江湖。”
韩逸北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封无霆,我的来历,你尽知晓,不过,我却从来不知道你的经历。”
封无霆将笛子放在了地上。
“我的来历吗?”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韩逸北看了看他。“封无霆,你和我也算是朋友一场,你知道,我是个孤儿,被师父收养,他一直视我如同亲子一般,我对师父非常感激。封无霆,你呢?你的师父是什么人?”
“我的师父,就是玄英门前任的门主。”封无霆答道。“我的来历,和你相差无几。我生于农家,父母前后共生了十二个子女,但是,存活下来的只有五个,我是最小的一个。我六岁那一年,时疫横行,我全家都染上疫病,不治身亡,只剩下我一个,沦为孤儿。后来我师父路过村庄,将我收留,成为了玄英门的门徒。”
“玄英门前任门主?封无霆,这玄英门,当年应是寂寂无名的。现在变得这么有名,却是因杀手所致,我真不知该如何评价。。”
“杀人,也是为了求生。”封无霆惘然地看着远方。“当年的玄英门,不过几个穷孩子而已,师父过世后,穷困潦倒,走投无路之下,君姑娘才想到了这种行当。”“东方君把你们变成了最好的杀手,可是,无论对谁而言,都是一种不幸。”韩逸北轻叹道:“一个女子,能够这样心狠手辣,确实罕见。封无霆,你这位门主,真的不是平常人。”
封无霆笑了一笑。“她是我师父的义女,师父对她极其疼爱,倾心传授毕生的武功。可是,君姑娘性情孤僻,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真正的笑过。我想,她一定是经历过人世间极大的痛苦,所以才会变得如此。”
“是啊,那位君姑娘,貌若天仙,却冷若冰霜。你对她的情意,连我都看得出,难道身为女子的她,会比男人更粗心吗?只是她不想接受罢了。”“对于君姑娘,我已经死心了。”封无霆苦笑了一下。“我不想再自寻苦恼了,不是我的,怎么样,也不会是我的。”
“既然这样,你也不要苦恼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韩逸北道。他拿起地上的笛子,轻轻摇晃了一下,微笑道:“你我难得见面,等一下我就要走了。以后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我想请你为我吹一曲,好吗?”
看了他一眼,封无霆没有说话,接过了他手中的笛子。他将笛子送到唇边,片刻之间,清冷悠远的笛声便回荡在旷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