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逸北在床上盘膝而坐,试着运了一下真气。“你把门插好,别让人打扰了。万一真要有人闯进来,我和你都要走火入魔的,那可不是好玩的!”封无霆点点头,走去插上了房门。
韩逸北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打开瓶盖,倒出丸药来。“这是我师门疗伤灵药北斗回生丹,你先服一粒。这样运功之时,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封无霆接过药丸,依言服了下去。他打坐下来,开始运气,真气刚动,胸口便一阵窒塞,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不要妄动真力。”韩逸北说道:“要配合我的真气运转。”
封无霆解开衣带,脱去了上衣。韩逸北伸出双手,抵在了他的背上。触手间肌肤冰冷,竟全无一点热气,不觉心中一震。旋即想起对方在风口吹了半天,难怪全身冰冷。当下收敛心神,对封无霆说:“准备好,开始了。”
一股热流从对方的掌心传来,渐渐流遍了全身,四肢百骸顿时感到说不出的温暖。封无霆试着运气,在这股真力的帮助下,走遍全身经脉,多日以来,胸口一直阻塞的地方渐渐通畅起来,不再那般郁窒难当。
他从未和人如此肌肤接触过,只感到对方的手掌贴在自己背上,非常温暖,而真气流转,身体就像浸在温水中一样,十分舒适。不知不觉,已是周天运行一遭,身体顿觉轻松了许多。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韩逸北收回双手放在身前,结成手印调息收功。过了一刻,他才睁开双眼,收功起身。“怎么样?好些了吗?”
封无霆穿上了外衣。“好多了,多谢你。”韩逸北看着他。“你的内伤似乎一直就没怎么好转,难道你门中没有高手可以帮你疗伤吗?”“高手怎会没有,只是谁肯耗费内力为了别人?”封无霆淡淡地说。“不见得吧?”韩逸北笑道:“我看是你太孤傲,生平不肯求人,所以别人也不好来帮你。”
封无霆闷了一下,才说道:“你不觉得,不帮我是正常的,而帮助我,才是很奇怪的事吗?”“帮助你是很奇怪的事?你的意思是说,我很奇怪了?”韩逸北诧异地问。封无霆笑了笑,不置可否。“喂,你不要用这种表情看我。”韩逸北笑道:“我可不觉得我哪里奇怪了。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做自己想做的事……真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封无霆说道。韩逸北也不想和他争了。“算了,随你怎么说吧。我累了,先睡了,可以吧?”“你睡吧。”韩逸北倒头睡下,很快便睡着了:他真的疲倦了。
封无霆站在床沿,端详着他。看他睡得那么香,对他的好感不觉又增添了几分。这个亦敌亦友的人,他到底在想什么,封无霆不得而知。只看他睡得那么香,一点也没有身在坏人堆里的危机感,真是够没有神经的。但他肯耗费内力来救治自己,只这点来说,就足见他所说的“朋友”二字,是发自真心的。
“朋友……?”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清冷月色,封无霆心中百感交集。什么时候,自己这样的人,竟然也会被别人当成朋友了呢?
一转眼,韩逸北在碧霞山住了已有七天。
“喝酒吗?”
封无霆走到桌前,在韩逸北对面坐了下来。总算,现在屋里多了一张椅子。他将酒坛推到了韩逸北面前。“谢谢,不喝。”韩逸北敬谢不敏地摆手道。他现在是知道了,这封无霆何止是好酒,根本就是酒鬼,没有一天离得了酒的。前段时间内伤严重还有所节制,现在伤势好转,就打回原形了。
见他不领情,封无霆就自己拿起酒坛,倒了一碗。看他又要喝酒,韩逸北不由劝道:“你内伤还没全好,少喝点吧。又不是吃饭,一顿不吃就饿得慌,凡事该有个限度,你这不是喝酒,根本是酗酒!”
封无霆瞥了他一眼,说道:“你真够唠叨的。”“我这不是唠叨,是关心你。”韩逸北说道。封无霆笑了一笑,举起酒碗,念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说着,将酒一饮而尽。韩逸北不觉皱了皱眉头。“酒真能解忧吗?就算喝醉了,该你烦恼的事情,还是在那里,丝毫也不会有所改变。”
“看不出来,你这人说话还挺有哲理。”封无霆放下了酒碗,微微苦笑。这几天和韩逸北相处,深深地感觉到了对方的厚道和善良。对方诚然是个好人,可是为什么会对自己这种人这样关心,实在是想不通。可是,难得有人如此对他,就算明知立场不同,内心深处,也依然珍惜着这种感情。
韩逸北叹了口气。那位踏雪使者,上次下毒未遂,被封无霆赶走,现在好象没有这回事似的,照样隔三岔五地溜过来,对韩逸北大肆表示友好,实在令人头痛,不知道这小子动的是什么脑筋。可是既然在别人的地盘上,也只得权且敷衍。然而言谈之间,苏映雪却对他泄漏了封无霆的秘密。
那就是,外表冷漠的封无霆,却对玄英门主东方君情有独钟。这次所中摧心掌之伤,不是为了别的,正是因为保护东方君,不惜以身替她挡下这致命的一击,几乎命丧当场。想不到这个看来冷血无情的冷酷杀手,在情这一事上,却如此痴心,为了心爱之人,连性命都可以不顾,令人叹息。
其实苏映雪不说,韩逸北也察觉到了一些。因为和封无霆谈话时,每每提及门主,他所不自觉流露出的那种倾慕之情是难以掩饰的。想到那玄英门主,果真是个清艳美丽,飘逸如仙的女子。这样的佳人,世所罕见,难怪封无霆如此钟情。
可惜,这位绝色的女子,却是颜如玉,冷如冰,从未见她对他稍假词色。即使封无霆这次舍身救她,为她身负重伤,她对他也仍然视若无睹。封无霆病中,一次也没有来看望过他,就连一丝歉意也没有。仿佛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爱上这样的人,是幸还是不幸?纵然付出再多,也依然无法打动那颗冰冷的心。
“我知道你为了什么而烦恼。”韩逸北说道。“东方姑娘诚然是难得的佳人,但是太过冷漠。你为她受了这样的重伤,她也没有丝毫的感谢之情。这样无情的人,你又何必固执呢?”
封无霆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再次倒了一碗酒,一口气喝干。“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他喃喃低语,既像是说给韩逸北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不是为了要她感激我……我只是想要她快乐而已。可是,她从来都不快乐,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不快乐……”
看得出来,他对东方君的用情,真的非常之深。情之一字,最是令人难解。韩逸北虽然想安慰他,可是,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他只能沉默,看着眼前这张忧郁的容颜,心情惘然。
一大早,封无霆便起身练剑。他的功力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一趟剑术习练下来,身体也没有不适的感觉。看来,在韩逸北的帮助下,自己的内伤已经大半痊愈了。
“封护法,你的伤势好多了。”随着这个声音,一个青衣少女来到封无霆面前,正是韩逸北上次见过的那个叫红玉的少女。“门主有令,要你立刻去见她。”“出什么事了?”封无霆问。
他抱病这段时间,门主已经很久没有召唤他了。现在忽然找他,想是出了事。“四护法回来了。”红玉回答:“他的情形很不好。”封无霆吃了一惊。“好,我这就去。”奉月使者是接了密杀令出去的,如此说来是遇到大麻烦了。他还剑入鞘,跟着红玉匆匆而去。
在红玉的带领下,封无霆来到了门主的房间。
“门主,封护法到了。”红玉推开了门,让封无霆进去。听到脚步声,一直坐在檀木椅上低头沉思的东方君抬起了头。“追风使者,你来了。”
“见过门主。”封无霆施了一礼,才问道:“门主唤属下来,有何吩咐?”“你的伤,好些了吗?”东方君问。“谢门主关心,属下的伤已经好多了。”“那就好。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过于拘礼,坐吧。”东方君素手一指,示意封无霆坐了下来。
面前是自己所钟情的女子,虽然相离咫尺,却远隔天涯。封无霆只能沉默地等待着,等待她说出自己的目的。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东方君才说道:“红玉告诉你了吗?辛护法回来了,他受了重伤。”
“是,属下听说了。”封无霆回答。东方君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吗?这件事情,本来我是打算派你去的。可是,你却受了重伤,我只得派辛怀月前往。对方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以辛怀月的身手,根本近不了他的身。看来,只有你,才能办得了这件事了。”
封无霆抬起了头。“不知门主,要属下去杀什么人?”“你自己看吧。”东方君纤指一弹,一张信笺飞到了他面前。
封无霆打开一看,不觉大吃一惊。“六王爷?!”“没错,就是皇帝的六王叔,当今的六王爷。”
“雇主是什么人?”封无霆问道。“这个,你不必知道。”东方君道:“你回去准备一下,这趟任务非同小可,无论如何,不能再失败了。”“门主,我们一向所接之事,只是江湖恩怨,这次,怎么涉及朝廷?”封无霆说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们都是江湖人,不该与朝廷扯上关系,这样恐怕对本门不利,门主三思。”“你知道这次的赏金是多少吗?”东方君说道:“五十万两白银,而定金便是十万两,这笔生意,只要做成,我们玄英门,便能得到一大笔财富!”
“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封无霆说道:“皇家戒备森严,岂是等闲就能得手。经过奉月一事,想必护卫更加周全。且莫说难以得手,就算能侥幸得手,那六王爷可是位名满天下的贤王,我们若杀了他,将为天下人所不齿。”
“我们不过是拿人钱财,□□。”东方君冷冷地说:“至于说杀的是什么人,又有何干?”“门主……”封无霆半晌才说道:“六王爷实在是个难得的贤王,我虽在江湖,却也听说,他贤明清正,爱民如子,百姓对他极为爱戴。正因为他为人正直,朝中一些权贵视他为眼中钉,欲置他于死地而后快。我们虽是□□,可是,若贪图了这五十万两赏金去杀他,岂非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吗?”
“为虎作伥?”东方君冷笑了一声。“你该知道,我们这种生意,向来只问酬金,不问对象。买主出钱,我们出力,不问来历,不问缘故,这就是我们的道义。你今天说出这样的话,正是犯了这行的大忌。我真不知道,你身为这一行的顶尖人物,怎么会连规矩都不懂了?”
“我不是不懂规矩,只是,不想滥杀无辜。”封无霆说道。东方君蓦然笑了一声,说道:“你说,不想滥杀无辜?你别忘了,你从事这行以来,哪一回接的生意,对你而言,对方不都是无辜?你杀了那么多人,现在却说,不想滥杀无辜?真是可笑!”
“是的。”封无霆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门主,自从师父去世后,我们穷困潦倒,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做起这种生意,赚取佣金。但这些年来,我们的境况已大为好转,不再如当年那般困窘了。门主,收手吧,不要再做这种生意了。只为了钱财,就去不断地杀人,实在罪孽深重。师父她老人家在天有灵,是不会原谅我们的。”
“师父?”东方君尖锐地笑了起来。“师父?你不要跟我提师父!没错,她是一生行善,见人有难,便慷慨相助。别的不说,就这碧霞山下的穷人,谁没有得到过师父的恩惠?舍粥舍药,尽心尽力地帮助别人,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可是,她去世之后,连棺木都买不起,那时,又有谁可怜我们?就为了凑一口棺材的钱,我们只差没把自己卖了!这就是我们那行善积德的师父,最后的下场,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封无霆垂下了双眼。“但现在,已是今非昔比。”“是今非昔比,但这都是我们辛苦换来的。这世上的人,都不过是些渣滓,杀了有什么可惜?什么叫做滥杀无辜,什么叫做造孽无数,我根本没放在心里。如果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么我们师父的善报,就是死后连棺木都没有吗?!”
她起身走到封无霆的面前,低头看着他,说道:“我知道,玄英门之所以会有今天,你功不可没。这些年,你确实很辛苦。可是,你今天对我说出这些话,难道说,你想离开我,不再帮助我了吗?”
沈默了好一会儿,封无霆终于答道:“不。我只是,不想再杀人。”
东方君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不想离开我,就要帮我。如果你不帮我做事,就算留在我身边,又有何用?我现在,需要你做的,就是接下这项任务。这项任务,对本门意义非比寻常。除了你,别人都没有这个能力。不要多说了,你回去准备吧,不要违背本座的命令。”
封无霆蓦然抬起头来,双眸中掠过一丝一闪即逝的痛楚。旋即,他低下了头。“遵命,门主。”
一个上午,韩逸北都没有见到封无霆,心中纳闷,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直至有人来送午饭,封无霆也没有回来。“你们封护法呢?”韩逸北问那人。“小人不知。韩公子,有什么事吗?”“哦,没事。”
韩逸北独自一人吃着午饭,刚吃到一半,就听到有人推门。抬头一看,却并不是封无霆回来,而是苏映雪。“韩兄怎么一个人啊。十二哥也真是,丢下客人不管了?”
韩逸北一看到这人,就不由自主地提高警惕,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苏映雪看到他的样子,不由嘻嘻一笑。“哎哟韩兄,怎么每次都把小弟当成贼来防?我保证不会再害你了,否则,天打雷劈!”他对天发誓道。
他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韩逸北对面,笑着说:“我看这几天,十二哥的伤势好了很多,是你用真气助他疗伤的?看来,你对十二哥,是真的不错。难怪十二哥不让我害你。你放心,既然十二哥拿你当朋友看,我自然不会再设计你。”
听他说了半天,韩逸北终于问道:“封无霆呢?”苏映雪笑了一下。“十二哥啊,大概没空招呼你了。他马上就会很忙。”“忙?忙什么?”韩逸北吃惊地问。“他还能忙什么?”苏映雪笑道:“当然是忙他该做的事了。”
“该做的事……”韩逸北愣了半晌。“”难道……又是杀人……”“杀人有什么稀奇?”苏映雪潇洒地展开手中的折扇摇晃着。“我们就是以此为生的。我说韩兄,你在这里住的也不短了,这里不是你久呆的地方,还是早点离开吧。”他看着韩逸北笑道:“说起来,还真多亏了你啊。要不是你不惜内力,帮十二哥疗伤,以他的伤势,一年半载也恢复不了,哪里还可能再执行任务?”
“韩兄,我想,你辛辛苦苦帮十二哥疗伤,应该不是为了这个目的吧?”苏映雪将脸靠近韩逸北,恶劣地笑道:“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是不想十二哥受内伤的折磨,你于心不忍。不过你大概没想到,你的好心却办了坏事。拜你所赐,十二哥杀人的能力也恢复了,又成了以前的追风使者,你的功劳可真是不小,我们玄英门,应该给你大大地记上一笔才是!”
“你说什么?!”韩逸北大惊失色!
心中,顿如火烧一般。看着苏映雪潇洒地离去,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我帮封无霆疗伤,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他早日恢复功力,好再去作恶杀人吗?这就是答案?不,这不是自己想要的!难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是为那不知名的无辜者带来灾难吗?
如果……封无霆再杀了人,自己就是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