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又止
眼前这个用绸缎包裹着的醉猪真真让我原本就头疼不已的脑袋又大了一圈。来这里已将近一月有余,虽然似这等趁醉发酒疯,要一亲美人芳泽的人见得不少,可每每还是让我心烦。
在这个社会,卖艺者最终难逃卖身,风吟琴并不反对琴师以身侍人。现今蠡姬的陪侍花红已哄抬至万两雪花银,可蠡姬却一直洁身自好,平日足不出户,演奏后,决不在外多呆片刻,若有何事,则是遣我代为传送,以避闲言,毕竟,世人对艺人多存鄙夷之心。崔嬷嬷对此怨言颇多,又不敢开罪与她,只有违心地助我将满身铜臭的色鬼们拒之门外,还常常跟我唠叨,要我多劝蠡姬。我倒是很喜欢蠡姬这股自尊自强的劲,自是卖力护她,结果,好心反倒成了我的负累。
“你,你个奴才,滚一边去,叫美人来……”肥猪满嘴酒气,口齿不清地跟我发飙。
“小姐已经回去了,大爷您要见小姐,明儿晚请早就是。”压抑住恶心,强颜欢笑地敷衍,让我很是郁闷。大小姐我是上辈子欠蠡姬的,现在来受这闲气。唉,还是多拖一会吧,崔嬷嬷送完蠡姬,马上就要回来了。
“去,去你的,老子有的是钱,她个戏子装什么淑女……”简直就是畜生!我紧紧地捏着拳头,要不是风吟楼后门正临街,人来人往的,早就让她见识见识本小姐的厉害了!
“带,带我去找她,妈的,老子就不信,还有老子搞不定的娘们?!”肥猪借着酒气,骂骂咧咧地挥臂向他身后示意,两个黑衣家仆得令冲上来,左右开弓地逮住我抱琴的胳膊,就是一拎,眼看琴就要掉地上了。这琴是蠡姬先父的遗物,她看得甚是宝贝,往常都是琴随人走,要不是今儿个在后台堵截的人太多,也不会落下我和琴不管。也顾不了许多了,我双肘向后一顶,脚尖一翘,随即身形向下一缩,勾身将正落于脚上的琴拾了起来。
“你,你!!”那肥猪瞠目于我居然敢反抗,不由得大怒,用肥爪指向了我,吆喝起来“来人呀,给我拿下。”话音未落,周遭突然窜出二十几个彪形大汉,一身武者打扮,手持大刀向我扑来。
眼看形势危急,我左手执琴,右手在腰间摸索,怎奈空无一物,心头一惊:不好。那日来找蠡姬,为了不暴露身份,将绛星鞭留在了国师府。现在,我要护琴,且无武器,来人又多,即便是崔嬷嬷此刻返回,定然藏起,不予理睬,真是急煞我也。就在我念头飞转之时,身形已变,右手使出十八式拂尘手,不出片刻,已有五、六人被我击退。毕竟近搏非我所长,不多时,身子也渐渐向院内退去。
“嗖嗖”几声暗,身后那两个家仆“扑通”两响,扑倒在我左右,不再动弹,继而又是几响,身前几名打手也纷纷倒地,绝气而亡。肥猪和众打手见状,作鸟兽状,抱头而逃。
低头细看,地上之人全部因树叶所毙命,树叶直穿心门,仅有少许叶梢露在身外。施救之人内力甚是浑厚,手法干脆利落,死者身上,除了背部一道细小的近墨色条纹外,不见一丝殷红,实乃高手中的高手。我抱琴四望,大街上早已空无一人。
抬眼看,对面二层酒楼的临窗雅间,有一白衣男子倚栏微斜,对我举杯示意,我即刻飞身迎上,定神一看,不由怔住。
“也不谢我?”男子似嗔非嗔,似笑非笑地斜眺着我,柔若削葱的纤长玉指把玩着已然见底的琉璃盅。薄唇微撇,柔柔的烛光轻洒在玉般光洁的肌肤上,渗出一丝桃红,妩媚得摄人心魄,我紧张地在琴套上擦拭起手心的汗珠。
“二、二师伯……”不能再看那双眼睛了,好糗哦。
“坐下歇会吧。”二师伯轻挑眉梢,示意我在桌对面坐下。
“嗯。”我把琴端放在身后的书格上,坐在临窗的另一张椅子上。
“喝点什么?”二师伯口气比那日亲善了很多,人也不再盯着我看了。
“那就来点柠檬汁?”这个夏日喝最好不过了。自打到风吟琴,我就再没机会喝自制的果汁。
“你要求蛮高,想必这小店根本就没见过柠檬。”口气虽带嘲讽,可我听出了笑意。由于水果难以保存,交通也落后,在这里,水果是皇胄重臣桌上的稀世珍品,休说这小店能有柠檬汁了。
“嘿嘿,忘了!”我自嘲地挠了挠脑门。“那俺还是来点饮驴的好啦。”不知怎地,我很希望二师伯能开心。
“哦?不错,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二师伯望着我,黑眸熠熠,微微笑了。
“谢谢二师伯。”我看着黑眸,恍惚地接过了茶杯,旋即,又是一口饮下“口渴死了。”二师伯见我如此,续上杯后便将茶壶递了过来。
“刚才真要谢谢二师伯,要不,这琴可就粉身碎骨了。”解了渴,我倒想起正事。
“你怎如此不济?这十年你都学了点什么?”二师伯黑眸如潭,颦眉微皱。
“呵呵,我不喜欢拳脚剑棒的,忒野蛮,学起来自是打了点折扣咯。”还是想狡辩几句。
“想来,你师父也没有迫你了?”黑眸有丝雾气飘散,话语中若有所思。“也对,你学那些也没什么用处。”
“为什么?”感觉奇怪起来,似乎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想知道?”顿了顿,二师伯口气郑重地问我,表情也严肃起来。
“是的!”我的回答也很坚决。
二师伯起身临窗而立,夜风轻拂,白衫飘逸,窗外弦月如勾,星光灿烂。
“你师父跟你说过星宿吗?”二师伯声音空灵而落寞。
“说过,说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星星,人的宿命也就是星星的轨迹。”我不是很信命,师父说的也就记住这一点。
“他告诉过你,什么是隐星吗?”
“隐星?什么隐星?”我很是好奇,
“隐星百年年也难遇一次,它不存在于这片天空之中,我们不可视也无法卜知,所以,隐星的轨迹可于无形中改变其他星宿的既定轨迹。”后面一句我可以理解,星星都有自己固定的磁场和轨迹,改变轨迹靠的是外界磁场的改变,倘若有未知名的星球靠近,且磁场够强大,就能改变它原有的轨迹,这个科学上早就证实了。
“你……”二师伯一直望着窗外,说了一个字后便丝毫没有继续的意思。
“继续呀!”见他老不说话,我顾不得形象,对着他的后背,催促起来。
……
又安静了好久,一个人急急地推门进来,吓的我赶紧回头,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师父——上官逸。
“师父……”在这里看见师父,我倒真有些意外。
“涧,你都在跟她说些什么?”师父很是急躁地质问师伯,这,我可从未见过。
“还没……”二师伯回身,怔怔望着师父。
“宛儿,我们走。”师父听完那两个字,抓起我的手腕,扭头便走出了门,丝毫不顾忌身后那双失落的黑眸。
草丛中夜虫低鸣,萤火微闪,墨蓝如镜的湖面不见一丝涟漪。
已是夜深露重时,只着单衫的我抱紧双膝,直直地瞧着眼前孤傲孑立的背影。
“师父……”师父刚才慌乱急促地举动已是让我不安,来此后,又独立湖边,片语不言,令人更是手足无措,寒意涟涟。
师父缓缓地回头看我,紫眸中的凄楚与无奈,还有被压抑的光彩在这片漆黑的夜里,愈发清冷。
“宛儿冷……”我怯生生地求助,想早些回到那个只属于自己的,安心且温暖的怀抱。
师父走了过来,在我身旁的草丛坐下,轻轻将我搂入怀中,轻得就像碰的是磁娃娃,缓缓地,柔柔地,生怕不经意间便会碎了。熟悉的幽兰香袅袅绕鼻,头顶正悠悠摩娑的颌尖,宽阔的胸膛,紧拥的双臂,我都快醉了。
“宛儿,宛儿,对不起……”隔了层薄衫,贴在师父紧致的胸肌上,这近似呢喃的轻语在我耳边微微起伏。
“什么?”我终究还是舍不得抬头,轻声低询。
“宛儿,宛儿,我好难受……”喃喃自语般的痛楚穿过身体,刺破了我的耳膜,揪了揪我的心房。
“怎么了?”我不得不直起了身子,望向那双紫眸。黑瀑般的睫毛把双眼轻掩起来,紫眸不再闪耀,黯淡得如同失去了灵魂,毫无生气。
师父不再言语,用力地将我揽入怀中,双臂有力地还紧了我,勒得我无法呼吸,似乎要将我们揉成一体。
“疼,疼……”我忍不住微彼喃起来。师父仿若被惊醒,登时松开了我,双臂无力地垂了下来。
“师父……”我不安了,继而使劲地朝师父的胸膛蹭了蹭,“宛儿永远是师父的宛儿。” 就像子女之于父母一样,最难舍去彼此的挂念。
“宛儿,我的宛儿,别离开我,师父受不起了。”手臂愈加有力地环紧我,不再放开。“别回风吟琴了,那不是宛儿该呆的地方。”声音微微颤抖,正如胸膛中的心跳。
“咦?刚才,师父赶来救宛儿的?”师父什么也没有回答,可心跳却是愈加快。我的心,甜滋滋。“师父不说,那就是啦!”。
“别回去了,整日担惊受怕,我受够了!”一丝的哀求让我有些心动了,“他们要做什么,师父有办法知道,可你却……?!”师父顿了顿,接着说:“等整件事情结束,我们就回逸云岛去,不再回来,好吗?”
“永远不回来吗?”这段日子较从前十年,精彩得过了头,我有些舍不得了。
“待卓儿登上帝位,师父便辞去国师,陪你游遍苍山碧水,好吗?”看来我的舍不得的确很明显,师父说法很快就变了。
“好呀!”我满眼欢欣雀跃地抬头看着恢复神采的紫眸,脱口答道。就在这个时候,那夜的师兄,还有那扰乱我心智的吻,又在我眼前浮现,让我犹豫了起来。
“宛儿?”紫眸看见了我的犹豫,急切地询问道。
“没,没什么。”想起那夜让我意乱神迷的吻,脸不觉地红了,幸好,我在黑夜里。
刚才还神采奕奕的紫眸瞬间黯淡下来,痛楚如同氤雾重新在眸中弥漫,我不忍再看,低头钻入怀中,不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