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
这是一个女子的闺房。清雅洁净,暗香袭人。临窗的木榻上摆放着一张低脚雕花红木茶几,几旁坐着一名男子,单薄修长的身形罩在一件白色的长袍中,袍子胸襟略为敞开,肌肤透出病态的苍白。
“来,坐吧!”男子开口了,我浑浑沌沌地走了过去,顺着他指的方向坐了下去。
眼前的男子,没有二师伯的惊艳,没有师父的飘逸,也没有师兄的洒脱,眉淡鼻挺,薄唇浅红,下颌的线条柔和微翘,细长微佻的丹凤眼中,暗色的眸子被苍白的面容衬托得如同熠熠寒星。文人自负的儒雅倜傥与柔弱不矜在他身上融合得天衣无缝,气质彰显得愈加卓而不凡,可,他并非我喜欢的类型。不过,似曾相识的感觉在我脑海翻腾,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是你叫我来?”我皱眉了,忘不了僮倌刚才厌恶的表情“好像我们并不认识!”
他笑了,洁白的牙齿泛着健康的玉白,嘴角的米窝若隐若现,显出一丝可爱。这是个什么世界,女人的美貌与米窝都长到男人脸上了!不公平!
“你是第一个送我耳光的人,我怎么会记错呢?”无谓的轻缓语气让我很是不好意思。 “我……”哏了半天,终究还是说不出来。或许是看见我满脸的黑线,男子仿若大度般地,挥了挥衣袖“今天,且不与你计较,此事以后再说。”说罢,自顾自掀开茶盖,闭目嗅香。
原来为这!我救他一命,不谢我也就算了,居然跟我计较那一巴掌……“你……你狼心狗肺,猪都知道一条命与一巴掌,哪个重要!要不是我,你早就没命啦!”面对他的自以为是,我的理智彻底崩溃了。
“谁说没你,我一定没命?”他抿了口茶,眼也不抬从容不迫地反驳我。
“你……我……”气急了,话根本无法成句“好……好……我,是我多事,行了吧!”对这种人讲道理简直就是找罪受!我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地揍得他跪地求饶!罢,罢,罢,看他来头不小,在人家的地盘上,我忍!“既是如此,我告辞便是!”俺腾地占了起来,甩手就要走。倘若刚才稍稍冷静点,没那么好奇,又怎会在此自讨没趣?一切都是活该了。
“那一巴掌,你打算如何补偿!”声音依旧云淡风轻,语气依旧不依不饶,简直就……。
我站在门口,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隐隐飘来一缕熏香沁入心扉,不能急,要冷静,冷静。片刻后,我缓缓回身,对他嫣然一笑“这位公子,你希望我怎么偿还。”我的反应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他愣住了,一动也不动。“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救你。”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表情郑重,最后那句更是一字一顿。“可惜,时光无法倒流,我……。”虽然想说得轻松,可内心却是委屈得不得了。“你想怎样,说罢。”我已经无力去掩饰什么,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我还没想好,想好后,再知会你。”或许他看出了什么,话语也不再锋利了。事以至此,我也不想多留,轻轻点了下头,强扯出一个笑脸,脑海中只有一个词:快走,快走,快走……。
“这个,治烫伤很是见效,如果要,明天你再来拿吧。”他甩了一个小磁壶,我伸手接纯属本能。“谢了!”可恶,我为什么要接呢?想想都觉得自己没骨气。算了,走就是!
仓惶地逃出倚红楼已是正午,刚巧赶上福伯福婶收摊,好说歹说讨来最后一碗留着自用的豆花,我匆匆赶回国师府。刚才那么一闹,耽误我不少时间,蠡姬定是等急了。
人还没进府,门房的侍卫就告诉我,师兄来了。
上次被师兄强吻后,每每见他,我都会脸红心跳的浑身不自在,总是能躲就躲,能让便让。往时在风吟楼,见面还少点,周围人也多,加之他身份特殊,没有独处的机会;这次受伤后,他几乎日日到访,我惟有装睡避之。今天,他算是把我堵了个正着。为什么要躲他?到底在躲什么?我不敢深究,也想不明白。
可是,有些东西,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叫丫鬟将豆花送到蠡姬住处后,我鼓足勇气,走进了师父的书斋。
书斋内三面墙的书架上各式线装书籍摆放整齐,檀木书桌侧临弦窗,桌上的文房四宝规整而雅致。师兄坐在书桌旁的太师椅上,只手擎住下颌,侧身看着窗外。透过半启的窗,阳光,柔柔地撒了进来,朦朦地停在师兄俊朗率真的面颊上,一切是那么完美,完美得我无法惊扰。
待了片刻,师兄回过神来,看见了站在门前的我。
“宛儿,来!”消瘦的脸庞愈加棱角鲜明,柔柔的浅笑,灿烂的紫眸,让我感到心痛?我愣愣地走过去,师兄拉过了我的手,细细查看手背上的伤。“怎么会这样?”师兄紧锁的眉头,声音略带颤抖,我急急地接了腔“没事,已经不怎么疼了。”说罢,便把手缩了回来。
师兄抬头望我,缓缓起身,眼眸渐渐变得紫红,浅浅的氤霭也染上一层赤色,我被迷惑了。师兄将我揽入怀中,脸颊轻轻掠拭我的鬓角,柔声说道:“你何时才能学会照顾自己?让我安心?”暖暖的怀抱好舒服,我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细细品味,一丝酸甜不觉间渗透心房,就让我放纵自己一次吧,哪怕只是片刻的沉沦!
“不要再躲着我了!”幽幽的气息在额上吹拂,言轻而情重。“嫁给我,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突然而来的幸福,恍惚得如同恬美的梦,令人难以置信。梦中欢笑甜蜜,不离不弃,梦醒独卧孤枕,惟见丝丝泪痕。纤长的手臂紧紧环住我,耳边节奏强劲的心跳,温暖有力的拥抱无一不向我证明,这不是梦。一阵红晕悄悄爬上我的脸颊,我环住了师兄的腰,真好,真希望两个人一辈子都这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幸福本来就这么简单。我想笑,想唱歌,想大声告诉世界,我真的很幸福!
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美好,窗外,叽喳的雀儿,轻摇的枝叶,不远处,爬上院墙的牵牛花也随风摇曳,彩蝶翩翩,为我歌唱,为我起舞。二十八年,第一次亲耳听到梦中的誓言,我怎能掩饰内心的喜悦,何况,这话出自我期待的人嘴中呢?想着想着,禁不住嗤嗤地笑了。
师兄什么时候走的,师父又是什么时候回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我们相视傻笑了一下午,饭桌上也掩不住彼此凝望。
直到晚上,师父给我换药,疼痛才令我清醒了。
“哎哟……”今天,师父的手似乎特别的重,我实在忍受不了。“师父,好疼……”我泪眼朦胧地向师父求饶,或许今日师父在朝堂不太顺利?
“不疼怎么好?”师父板着脸,口气跟今早的银狐狸一般决绝。“哼,还自作主张卸下纱布,感染了怎么办。”
“师父……对不起了,宛儿下次一定不敢!”我软声软气讨好认错,依旧得到一张扑克脸。
“还有下次?”完了,师父看都不看我一眼,语气跟冰棱一样。师父这次真的生气了,否则……还是说点别的,转移话题!
“咦,那只银狐狸咧?”想起一个问题,我赶忙四处张望“他不是师父的影子嘛?”的确很奇怪,回头细想,自打早上分手,我还真的再没看见他了。
“你管他作甚?”师父显然对“影子”一词很是敏感,僵硬许久的脸上有了一丝怒气。
“好奇嘛!”我很满意师父的转变,说话也渐渐恢复往日的神采。“哦,对了,有人给我这个东西,要我搽伤。”想起那个瓷瓶,我赶忙从身上摸了出来递与师父。师父从瓶中倒出了一颗珍珠大小的淡红色丸子,嗅了嗅,仔细审视一番。
“这是冰莲雪露,谁给你的?”师父满脸严肃地看着我,眸子紫得见不到底,看得我心虚了。
“就是上次我救的那人。”我急忙解释,生怕师父误会什么“他简直……专横无理极了,不谢我不说,反要……算了,不说了。”我不想再提那人了。
师父默默地用湿巾拭去刚抹的药膏,挤破冰莲雪露的外囊,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沾上少许淡红色药汁,仔细的在我烧伤的手背上轻轻涂抹,一阵清凉舒爽顿时从手背渗入身体,疼痛立即消失,感觉好极了。
“这是什么药?真舒服!”我满足地笑着,随口问师父。
“冰莲雪露是疗伤的圣药”师父顿了顿,仍旧板着脸不变“冰山雪莲初绽日的花汁,配上冰山雪莲花瓣上冬至日的雪露,就可以了。”
“做起来蛮……”说了一半,我便不再说了。冰山雪莲三年才开一次,还要冬至日花瓣上的雪露,冰山更是寒冷得人无法驻足怎么去?更何况对水的要求都严格,倘若花开在冬至前,那不是白等了的?真的看似简单实则不易!
明天要是手背伤口有明显的变化,俺就帮蠡姬姐姐讨点回来,或许能帮她恢复往日的美貌呢?
师父处理完伤口,缠好纱条,瞧也不瞧我,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次日,睁眼后第一件事,我便仔细地查看了手背。圣药果然是圣药,手背上的痂壳掉了大半,粉红色的新肉不再凹凸不平,也与没受伤的地方一般平整,手肿也消了,看起来也更像手了。不错,不错,看来我还得再找那人,多要点冰莲雪露,让蠡姬也能早日好起来。
站在倚红楼的门牌前我心里是十五个竹篮打水——七上八下。豁出去了,为了蠡姬,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得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