舔犊
朝服着身的师父在堂前来回踱步,对比强烈的是师父身后头戴凤冠,身披绣服,面若芙蓉,神清气雅的女子,雍容华丽地端坐于堂前的太师椅上。见此人,我心一惊:上官皇后来这里作甚?
当我与二师伯一同迈过门槛时,皇后眸子一亮,瞬间便恢复昔日的清冷。哼,真不愧为国母,初见银狐狸就能如此迅速定住心神,她也算头一份。
“宛儿,你到哪里去了?”师父一步蹿了过来,紧紧抓住我肩头,气急败坏地质问。
“我,我和二师伯出去游湖了!”避过师父的眼眸,我抬头望向银狐狸,微微的诧异在黑眸中一晃而过,面对师父质询的眼神,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回头,紫眸已不再慌张,一丝不安与醋意转瞬即逝。
望着缓缓走向皇后身边的师父,我仍不敢相信刚才所见,紫眸中真有醋意么?若是真的,那是为谁而生?旋即,我恍然自嘲:师父唯一放不下的,除了银狐狸,还会是谁?不知为何,心酸起来,师父终究要离开我,只是早晚罢了。
我抬眼对银狐狸满眼谢意,灿烂一笑,他轻拍我肩,嘴角浮现一缕苦楚,转身走了。今日,若非他主动寻我,我现在又该如何与师父解释?若非他在画舫出现,我又怎能如此顺利拿到药?不管怎样,真得谢他!
“你就是杜宛君?”皇后开口了,语气淡漠得厉害。我疑惑地望了望师父,师父面色苍白,眼却直视窗外,似有心事。没法,我只得开口称“是”。
“你祖籍何处?高堂所侍何职?”听完她的话,我明白点什么。十年前,皇后就该知道这些,今日特地搬出来问,明摆着要给我难堪。我还偏不服这口气。回话的语气顺着硬气起来我本孤女,无父无母,更不知原籍何在!”
听我话中似有不敬,芙蓉面也生出几道浅纹,许久,不言。
“昨晚,皇儿向我请旨,要娶你为妻。”说完,她面色严峻地盯着我,想要从我脸上看出点什么。说老实话,我没想到师兄这么沉不住气,当天就跟他老妈讲。虽觉得突然,但内心隐隐又有丝喜意,师兄真的很在乎我!想必,正是这,才令皇后屈尊登门的。我什么都不说,迎着那道犀利的眼光,盯了回去。见我丝毫没有怯意,她显然很意外,表情柔缓了许多。“我就卓儿这一个孩子,所有希望都寄托于他。”一声轻叹,让我想到了妈妈,高考前一夜,妈妈也是这样对爸爸说。皇后终究还是母亲,一个望子成龙的母亲。顿了顿,皇后起身,走到窗边,凝望夜空,窗外已是月上柳梢时。
“作为娘亲,我,比任何人都期望自己的孩儿幸福安康”满腔的慈爱被她婉转优雅的嗓音发挥得淋漓尽致。“可,我们毕竟不同于普通的母子。都说皇宫好,享不完荣华富贵,受不尽世人尊崇,可有谁知晓,皇宫内就像无边的沼泽,表面郁郁葱葱、繁花似锦,实则危机重重、步步惊心。十年来,为了得到这皇后和太子的称谓,身边多少棉里带针,笑里藏刀的人,有甚者更是百般算计、阴谋阳策,只待他日我们稍有偏颇,便会成为众矢之的,非置于死地而不罢休!倘若没有国师和乌戎王支持,我们娘儿俩早就是那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声音已略带泣意,不知在哀悼命运的不公,还是生活的残酷。“云萝公主是乌戎王的掌中珠,难得她毫不做作,生性淳朴,对卓儿更是痴心一片,矢志不渝。本以为,青梅竹马的相处会令卓儿选择她,谁知到……”后面的话突地凄厉起来,抬眼,皇后早已转身,“卓儿居然要为你悔婚!你可知到,倘若悔婚,乌戎王势必悔盟,战事一起,南面的平南王定然趁乱起事,前后夹击下,国何以平,民何以安?” 紫眸已显血色,愤恨地盯着我,就像红了眼的母鸡,面对老鹰,拼命要保护自己的小鸡一样,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心也无故地愧疚起来。“或许,你会说,这些与你无关,那就说说身边罢!”皇后已没刚才那般锋利逼人,口气却依旧尖刻“宫中,温妃媚主,贪图后位多年,哼,我也知晓,皇上早有易后之意。战事将起,温文老贼必会借此发难,那时,不仅后位不保,卓儿的太子定然被废,何况,众大臣早与温贼勾搭成奸,朝中一乱,当今圣上性温怕事,不定将卓儿送与乌戎王,以此平愤。那乌戎王窥视我大好河山已有多年,皆因先帝与之结盟,只能作罢。今日找到起事因由,怎会轻易罢手?我与卓儿的性命岂不因你而白白葬送?”一番话分析透彻,深入浅出,说得我寒意顿起,哑口无言!
“我……我……”眼前的皇后视我如杀人凶徒,恍若幽魂索命,声音凄厉,眼神绝望。我只觉浑身发冷,手脚冰凉,口不能言,脚欲向后退去,想逃已无力。
“皇后!妹妹!!嫣儿!!!”师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身后,双手握住肩头,让我靠向他的胸膛,不安地试图唤醒激动中的皇后。
师父的厉喝惊醒了皇后。她敛了敛心神,恨恨地看了我和师父一眼,高贵大方地缓缓回位坐下。师父也将愣神的我置于客位坐好,忧虑重重地回座。
良久,厅中不闻一声,寂寂然,三人各有所思。
“刚才孤家过于激动,你也别放在心上。”皇后打破了沉闷,大度地安抚我,而我眼前鬼魅般的身影,耳边的叱责,声声如刃,句句似箭,在我耳边回荡。或许师兄早就看透这一切,混沌如痴儿的只有我。若非皇后,其中种种的利害,又岂是我能看透的?想到这里,心头仿佛被一双大手用力揉搓着,痛!。
“卓儿不喜欢云萝,喜欢你,我很清楚。”皇后想缓解气氛,不继续用孤家自称了。“可云萝这个儿媳妇,于公于私,我无法推辞。我想,你也不希望刚嫁人便做寡妇。”我知道,她仍然继续刚才谈话的内容,威胁我,可我无丝毫怒火,唯有痛楚与无奈。“倘若你与云萝各退一步,大家都完满岂不更好,你说呢?”我愣了,这,这暗示什么?
“云萝那里我会去说的,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你尽管放心好了。”说到这里,皇后缓缓地站了起来,显出不凡的气度。“孤家也乏了,该回去了。”说罢,与师父偕手离开,厅中的影子,孤寡渺小,脆弱无助。
师父揽住我时,时光仿若渡过了漫漫一个寒冬。
很奇怪,这次,心,没有初到上京那日的痛。更多的是无力,无助与无奈。师父的怀抱让我的心渐渐平静了。这一切,自己早已料到,不是吗?如果我的离开,于公于私都是最好的,为何不选择离开?既然选择了离开,又何苦恋恋不舍?我早就知道,自己不甘与人分享爱人,不愿做那笼中的鸟儿,直到今时今日,皇后,让我彻底死了心,断了念。这样,我不用担心色衰爱驰,师兄更会因这遗憾,在心的深处,为我永远留下一个角落。其实,我也很自私,不是吗?不觉中,我笑了出来,虽有一丝苦涩,但也不再介怀。
轻笑中,师父的双臂力道愈大,生疼的感觉让我流出了泪水,不管为何,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他流泪了。心,暗暗告诉自己,我已经为他流了太多眼泪,也该,流干了。
泪水滴在师父的手背上,一滴,两滴,渐渐连成一片,滑落到地上。
“宛儿,别哭,别哭!”师父抱得更紧了,仿若即将离别,却不舍地想要挽留什么,许久许久,不愿放松。
“宛儿,有师父在,别哭!”师父仿佛下定了决心,松开手臂,望着我,眼角的泪珠仿若寒星点点,闪烁得令我心疼不已。“别哭,师父会帮你的。”光洁纤长的手指细细地擦拭我满脸泪痕,温柔得像微风掠过碧青的水草,随波轻漾,亦无一丝兀动。
门外,皓月澄亮圆润,在师父身后完美的撒下一层浅浅的月晕,温柔婉转的声音,俊美绝伦的脸庞,紫眸深处,蚀骨的波光粼粼溢动,一时间,师父的清雅俊逸把我震慑住了,忘了师父的话,忘了身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