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雅居
“带我去白贼处!”身后的声音很稚嫩,单凭听其息,已知其武功根基尚浅。我暗自失笑,若非刚才心中犹豫,疏忽周遭,怎会被其把持?
“哪个白贼?”既然与我毫无威胁,忽然间,我玩心起,想知道来人何意,也想看看小白会做何反应?
“休要多言!小心我刀下无情!”来人有些急躁,语调也高起来,“走,快走。”她在身后推怂与我,我假步踉跄,朝轩雅居走去。
门口侍卫见我脖上之物,诧异不已又不敢相阻,只得将我二人团团围住,随其缓行。眼见周遭人是越来越多,我皱起了眉:这孩子,真是胆大!白亦墨虽不懂武功,身边高手甚多,如此贸然犯险,着实不智。
还没靠近堂门,白亦墨掀帘而出。
脖上一紧,一点温润渗了出来,来人僵直了许多。
“你是何人?想怎样?”白双手后背,身子挺直,月光下,本就苍白的脸上,线条犹如刀刻,硬冷分明,让人难以靠近。
“我是谁不重要,快给我拿解药!”稚嫩的声音有些颤抖,手上加了一分力道,空气中有一丝腥气散开。我很好奇,不知身后这孩子现在做何表情?想必是可爱的。
“住手!”白亦墨面色似纸,气息急促,“休得伤她!你要何解药?”
“看来传闻不假,你们果有龙阳之癖,嘿嘿!”听她所言,我啼笑皆非:死小孩,都哪儿跟哪儿呀,还不快说要求?
“城东静心观淑妍姐姐所中何毒?我就要那解药!”等等,淑艳姐姐?莫非是白的发妻,淑妍公主,她在静心观做何?小白怎会对其下毒?
“喂喂,淑妍公主是王爷发妻,怎会下毒害之?你搞错了罢?”白亦墨皱起了眉,嘴角闪过一丝冷笑,我有些慌了,赶忙开口提醒来人。
“没错!淑妍姐姐这几日,磕血不止,面赤发脱,我师伯诊后说,她吃药无用,还说解药在王爷手中,还不是你下的毒?”她气愤愤地,不觉地,利器又深几分。
“此番来京,本王未曾见过此人,何来下毒?倘若放下手刃,本王恕你无罪!”白语气清冷,微眯狭目,我知,他恼了。下意识抓住来人握刃的手,轻声劝其:“王爷素来不打诳语,你定是错怪他了!”说完,我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还不快走?!”
在我与其交涉之时,余光扫到白身后的几名黑衣客,他们已悄然无踪。我急了,赶紧跟白打眼色,盼其不要动手。这孩子是直性子,对淑妍公主一片好心才会如此莽撞,罪不致死。
身后之人似在犹豫,不敢确定话中曲直,手上的力道松散了许多。见状,我另一只手揽紧她的腰,“跟我走!”转身运气,欲施展轻功,带其离开。
忽然间,一道白影飘然而至,无形的气流将我推开,力道之大,即便我疾退数步,尚未站稳,身后的白一把拥住了我。
素白如雪的衣衫,飘逸清雅;修长挺拔的身姿,雍容洁傲;平淡无华的面容上,紫眸澄亮彻骨,隐隐的兰香幽静如丝,摄魂夺魄。
一切,骤然寂静无声。
我呆呆注视月华笼罩的他,心鼻口耳被堵了个严严实实,无法通畅。
他眼中无我,拢住扑向他怀里的小人儿,轻抚其发梢。“欣儿,休得顽皮……”似是责,实乃惜。宠溺的眼神,如刀似剑,戳向我心底的疤,刀锋划过,留下一抹凄冷。一切是那么熟悉,但,这眼眸已不再为我生辉。
白亦墨将我揽得更紧,我有了疼的力量,他握我的手,温湿一片,他知我。我回首望他,眸中满是关切,还有些许疼惜,看着眸里的自己,我笑了笑,该笑,不是吗?
“小徒年少莽撞,惊扰王爷贵客,还请给在下一个薄面,宽恕才是。”舒缓悠然的声音仿若天籁,语轻却绕梁不绝。
我回头看他,他正注视着我。
熟悉的紫眸已恢复城隍庙初遇时的清澈,寒星般晶莹透亮,我胸口似被重击,憋闷难言。他的眼告诉我,他真的忘了,已忘了我。
紫眸紧紧的迫视,咄咄逼人。我怯了,闭目转身,如鸵鸟一般,埋脸自欺。
“高足果真胆识过人,”憋闷阴冷的声音与白亦墨平日全然不同。“然,小王以为,此事定有它因。陛下若对婚事不满,尽可直言,小王决不强求。”说罢,他单手拂袖,拥我入室。
春夜也寒。
颈下,凭添一线嫩红。
第二日,宫人传旨,陛下赐宴乾和宫,白亦墨和我。
得知旨意后,我思虑良久,终究还是不想去。拿定主意,我便来轩雅居寻白亦墨,想与之言明心意。
见书斋外无人把守,我心下一愕:白亦墨行事甚为谨慎,四名贴身护卫从不离身,莫非,他不在?稍停片刻,本欲回房,远远有名侍女向我打眼色,暗示书斋有人。将信将疑之间,我走了进去,果真,他在。
我此来,似在其预料中。他看我的眼神,落寞迷茫,我不觉地,跟着郁闷起来。郁闷,这个词在此刻真的非常贴切。
“我,今日便回郧水,那个夜宴,不去了。”他不再看我,眼光幽然飘向窗外,窗外鸟雀欢腾,嫩芽翠青。
如此恍惚的白亦墨,我从未见过。他寂寂不语,我不知所措。
“我,我真不想去。”我小心翼翼地细声辩解,唯恐惊恼于他。此事因我而起,我若不去,他岂不抗旨不尊?可,要我同时面对师父和师兄,恐怕自己会失态。
他缓缓收回目光,重又落在我脸上,虽柔若春波,我却如芒在身。
咬咬牙,把心一横,我豁出去了!“算了,我去就是,免得你难做!。”他倒一惊,随即莞尔一笑。
突然间,觉得眼前之人着实可怕,没有只言片语,就令我自跳火坑。想到这里,我懊恼不已:谁要自己定力太差,纯粹活该!虽自责,可见其笑容如初绽之桃李,张扬醒目,心气暗起:“那个,昨晚我找你本有话要说。”
“何事?”他仍是笑意不绝,毫无异色。
“夕珊郡主……”这话还真不好说,毕竟是他的家事,我怎好多言?头有些疼了……。
“夕珊如何?”见我面有难色,良久也不开口,他疑惑的眼乍地清明,话也生硬。“紫君,有些事,非你我所能左右,若真是此事,你不说也罢。”这番话,我听来甚是扎耳,一股怒气自丹田涌起,“婚姻之事,岂可儿戏?夕珊纯真善良,又是你妹子,你不问其意愿,擅定其终身,兄长如父,你于心何忍?难道你真以为,令妹做了那皇后,能适应,会幸福?”我噼里啪啦一口气说下来,愈发气不顺了。
“我倒忘了,这后位本应属你。”白亦墨眼光似箭,话中带刀,生冷刻薄的表情,激得我血脉膨胀,颅内嗡响。“你,你什么意思?我若在意,五年前何必出逃?原来,你一直这样看我,”不觉间,我已泪流满面,“当年,师父要我嫁师兄,为的是社稷;如今,你要夕珊嫁师兄,为的是江山。哼!什么社稷江山,与我们又何干?你们若在意,自己争,自己夺好了,何苦为难女子?同是娘生爹养,为何女子只能做男子的附属品,任凭你们摆布,没有权利追求幸福?”话已至此,我早已泣不成声,眼更无法视物。
“紫君,我……”想必,小白见我如此激动,有些慌张了,双手握住我抖动不已的肩膀,试图让我镇定,他哪知晓,我胸口之气憋闷难当:恼怒他刚才所说,分明鄙视于我;更有种莫明的情愫,压抑多年之后勃然而发,再难挡住。
用袖口抹了把泪,我使劲摆开他,冲出了轩雅居。
本想一走了之,可刚才,我已答应赴宴,守诺的我,终于还是留了下来。
傍晚,侍女送来一套华服。锦绣繁复,层叠琐碎,我瞥了一眼,置于一边,穿着薄絮青衫出了门。门前,白亦墨在四驹辇车上候我,我未理睬,单骑白驹,独行其后。
宫门口,我与他,又相逢了。
一如往昔,落霞、白马、女孩、他。直至今日,我才知晓,那时他怀中的我,是如此幸福。
见到我,紫眸微微一愕,我抑住酸楚,扯出一丝笑意,向其抱拳致礼。他也点头回礼,取下面具的脸上,风高云远的淡笑,无情地撕开我心底的疤。除了两鬓多了一缕白发,人还是原来的人,心却不再是原来的心。我们,仅是路人。
白亦墨立于马车旁,犀利地审视我们。他见状,翻身下马,轻柔对马上女孩低语,摸了摸其发,向白走来。
他与白说了些什么,我不知其详,也无意知晓。
马上的女孩年纪不过十一、二,白净的脸,俏皮的五官,一双乌油油的大眼目不转睛注视他,专注深情的目光,摈弃了周遭的一切,仿佛世间只剩彼此。我看着她,骤然明了,她爱他,我想,应该说他们相爱。一瞬间,心,如入幽谷,淡远空邃,渺然无息。
白亦墨无声中,牵我下马,领我登其车,入了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