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见天日
绊倒到没啥,只是,当身后二人向垒罗汉一般,重重压在我背上时,胸和肋骨被石阶磕得生疼,泪,顿地涌了出来。
这石阶很狭窄,仅一人宽,半人高。白举着火把退到银狐狸身后,让他为我验伤。我坐在石阶上,抱着左腿膝盖,还好,黑色的夜行服看不出是否出血。
“没事,也就磕了一下!”忍着疼,看着紧张兮兮的银狐狸,我咧嘴一笑。
“让我看看再说!”他不依不饶地非要掀开裤腿瞧,我一把打开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晓得不?我说没事就没事!”我有些急了,就算摔破膝盖也是常有的事,我都不急,你急啥?早些从这儿出去才是正事!
银狐狸住了手,眼睛直直盯着我,粗气直喘,我心道:完了,完了,俺又得罪一个祖宗了!
他猛然起身,石壁被撞得“砰”地一响,我好笑地瞧他,他脸上蹭地红了,手掌在头顶狠劲一拍,石壁上多了个掌印,印的边缘渐渐生了些小裂纹,继而扩大开来。我暗道不妙,起身大喊“快跑!”,猫着腰,大步跨过石阶,向前直窜。我在最前面,不跑快点,后面会被堵住的。
不多久,听见身后轰然一响,转身再看,石屑扑面涌来。一阵猛烈地咳嗽之后,扬灰消散。再看银狐狸和白亦墨,火把照耀下的两人跟鬼片中的僵尸一样,通身粉白,口红眼黑,煞是滑稽。我实在忍不住了,指着二人狂笑。
银狐狸气急,伸手卡住我脖子,面露狰狞:“笑,你笑!我让你笑!!”话虽狠,手上却没什么劲道。我及其配合地瞪眼吐舌,嘴中还咳咳作响。本是好玩,当真吓坏了白亦墨。他甩开火把,从背后扑上银狐狸,卡住其脖子,“放手!给我放手!!”歇斯底里的吼叫绝望至极,在暗道内萦绕徘徊,所有人都被怔呆了。
“他逗我呢,”我小心翼翼的跟白亦墨解释,心,越沉越下。“他没用劲的,你别……”火把已被甩灭,暗道内漆黑一片。想必白松了手,银狐狸趴在墙壁上,急急地喘气。
片刻后,白亦墨从我身边挤过,摸黑前行。我回头看了看银狐狸,他仍在原地,呼吸的声音已轻得近似没有。我扯了扯他衣衫,身子纹丝不动,眼看白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我拽住银狐狸的胳膊,拉他向前。
漆黑中,不停上坡、下坡,我们无声地走了许久,暗道也宽敞了许多,耳边总算又有了响动。越来越近的水流声让我几欲落泪:春天来了!
我加快了步子,不料撞在白的身上。
“怎么了?”我向往光明的心分外激动,无法理解白为何会止步不前。银狐狸跟在我身后,用手指戳我,我背过手,不耐烦地挥开他: 催我干吗?我又不敢催小白!谁知道他又怎么了?
白亦墨转身面对于我,太黑,我看不清他。他一把抱住我,很紧很紧,喉头似有哽咽之声。心,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不明白。我用手轻抚其散发,很顺很滑。忽然觉得,他像个缺乏母爱的孩子,坚硬的外表包裹的,是一颗脆弱的心。
银狐狸扯开我,向后退了数步。眼前的人影,隐约晃了一晃,利索地转身向前走。
推开洞口的大石,迎接我们的,是明媚的春天。
在黑暗中呆了太久,眼睛一见光,泪就直流。我赶紧闭眼,静坐好久,当感觉透过眼皮的红光没那么刺目后,我才重又睁眼。
时值晨间,日头初升。薄雾下,绿草萋萋,野花漫漫,一条轻浅的溪水蜿蜒穿过这片靠山的草地。溪水潺潺,波光粼粼,点点斑亮映上溪对岸的原木小屋,在浅浅的雾气中闪耀着流水般的银光,美轮美奂,如诗如画。
美景当前,使我忘却了周身的酸涨,挺身展臂,掠水而过,直奔梦幻般耀眼的木屋。
屋内整齐干净,显然有人常来。屋内有桌有床,床铺枕被簇新,桌上居然还摆着茶具与几碟精致的小点。饥饿至极的我,盯着点心咽了半天口水,终于,伸手拿起一块往嘴里塞。“啪”地一声,点心还没到口就被某人拍落。望着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我真是欲哭无泪。
“包裹里有干粮!”银狐狸面色凝重,口气急促。原来,他是担心其中有诈。我正准备夸他几句,小白大步跨进屋,看也不看地抓起一块点心就吃。吃罢,他倒了杯茶,咕咚灌下,走到床边,扯开被子,狠瞪我一眼,转身躺下。白亦墨举止一贯雅致,这番动作干脆麻利,看得我,目瞪口呆!
明白了,这里,定是他先前安顿好的,银狐狸多疑,他恼了。我心下暗喜:哼哼,臭狐狸,糗大了!敛住笑,我一本正经地瞧着那张危害苍生的脸,此刻又青又白,他恨恨剜我一眼,转身出门。真是莫名其妙!关我何事,他二人都瞪我干嘛?这也倒好,小白睡了,银狐狸又气跑了,糕点归俺独享。
吃了两口,我渐渐放慢了吞咽的速度:生气归生气,走了一宿,他二人也该饿了罢?!我费力地咽下口里的食物,端了一碟糕坐到床沿上,小白气息尚沉且不稳,显然还未睡。我摇了摇他:“喂,起来吃点吧。”不理。“什锦云片糕和普洱茶,都是你常用的那种,既然为你准备的,你好歹用一些吧。”他还是不理。
每次都这样,我烦了:“不吃拉倒!”,说完,起身朝门外走。
“干吗去?”他突地开口,语气有些不安。
“你不吃,我给师伯!”我的话,答得硬邦邦的。
“给我!”他坐起来,眸子锃亮,嘴角扯得米窝偶显,似乎很尴尬。我暗自偷笑,脸上却无一丝笑意,皱着眉把碟子递去,他红着脸接了,背过身细嚼。望着他的背影,我忍不住想笑:越看越觉得,闹别扭的白像极了俺当年在逸云岛喂的那只小狗。
见他吃了小半,我走到桌边,另端一碟,想给那只狐狸送点。
“又干嘛?”小白扭头就问。
“给师伯也送点去。”白大怒,好端端的云片糕被他扔了一地。我也恼了,看也不看他,摔门而出。
阳光艳了,萦绕不绝的雾气开始散去,寻食的鸟儿也出了窝。
银狐狸坐在溪边的枯木上,呆呆望着溪水发楞。压住怒气的我,换上笑脸,坐到他身旁。“咯,吃点吧。”我的胳膊肘顶了他几下,把点心递到他面前。他缓缓回头,怔怔看着我,墨眸中,我的影子和倒映的波光重叠起来。他眼神怪怪地,看得我浑身不自在。“你,吃还是不吃?”
他看了一眼点心,低着头摇了摇。我没逼他,将伸着的手收了回来。“今天,心情不好?”
“只是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银狐狸望向对岸的来处,声音茫然无措。听他说完,胸口也闷了,萋萋自语:我又何尝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碟子被我搁到地上,有胆大的雀儿探询般停在碟边,啄了几下,继而,众雀儿纷至食之。看着欢喜雀跃的鸟儿,我被感染了。快乐是什么?付出是快乐,知足是快乐。爱,何尝不是?爱,不该是私欲熏心的独占,也不是天长地久的厮守,而是让所爱之人幸福。这,才是爱的真谛,不是吗?
直起身子,我伸了个懒腰——春的气息暖香怡人,让人通体舒畅,神情不怠。再看银狐狸,他望着我,眼神暖如春光,眸子澄亮清明,笑容如春风拂柳,轻柔而随和,我心头一宽:他也想通了。
一只鸟儿,飞到银狐狸肩头,停了下来。我摒住呼吸,生怕吓走它。不多一会,又有几只鸟儿找了过来,银狐狸面容渐僵,干脆将手一挥,惊得众鸟扑哧而散。我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谁要他长得如此耀眼,连鸟儿也经受不起诱惑。
他瞪我一眼,随即也笑,开朗的笑。
见鸟儿散了,碟中所剩无几的糕点凌乱而稀散,我心念一转:这银狐狸最爱干净,不妨逗逗?心动不如行动!趁其不备,我抓起碟中散食,朝他扔去,他被吓了一跳,蹦起来赏我一栗子。我大叫要“报仇雪恨”,施展开轻功,撵得他在这片世外之地,四下逃窜。
快乐其实很简单。
当我正追得上劲时,银狐狸突地住脚,猝不及防下,我结结实实撞了个正着。
“干什么?”话还没出口,他一转身,膝盖被他的狠狠顶了一下,登时俺冷气直吸——疼!他似乎要说啥,见状,脸色突变,俯身撕开我裤腿——左腿膝盖结的痂乌红一片。银狐狸抬头,眼角斜乜我,寒光四射。我对他讨好地笑了笑,他鼻中哼了一声,不再理我。
痂微肿且薄,周边的皮肉红肿得厉害。银狐狸用手轻轻一压,痂凹了下去。我忍住疼暗想:完了,当时只记得用手扯着裤,免得伤口擦得疼,忘了及时清洗伤口。现在好,伤口化脓发炎了。记得从前,最讨厌膝盖摔伤。在夏日,这里最是脆弱,伤后不仅洗澡不便,穿裙子不好看,还会被父母狠批一顿。现在虽无父母约束,但,想想刚才银狐狸的眼神,心里就后怕。
这儿,我还在瞎琢磨呢,银狐狸反手把我横抱起,往小屋走。毫无准备的我被他的意外之举吓得手脚乱挥,口中大叫“放我下来!!”。银狐狸铁青着脸,狠瞪我:“老实点!!!”我一愣,乖乖做了小绵羊。
还没到小屋,远远看见两人分立于门两侧:淑妍公主和白亦墨。淑妍公主手里拧着个红木漆饭盒,颊带赤红,气喘吁吁地盯着小白,额头鼻尖碎汗淋淋;小白面无血色,眼神慌张地远望我。我撇了撇嘴,扭过了头,谁也不看。
银狐狸停下来,想告诉我的,就是这吧。
刚才不觉得,现下,伤口真疼,疼得我眼泪要掉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