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兰谷(下)
“师伯?二师伯!……银狐狸!!!”
“……”我被宛儿高亢地叫声从回忆中惊醒,眼前的光令我恍惚。
宛儿眼睛滚圆,探询地瞧我片刻后,咧嘴笑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也告诉宛儿好不好?”望着她渴望的眼,我无言以对。
告诉她,告诉她什么?我有多爱逸,我离不开逸。可,又有何用?我全身心爱逸,而逸,何曾不是全身心爱她?樟林中,逸,伤兽般痛苦的眼神,将我仅存的一丝幻想撕得粉碎!我是没有未来的人,何苦破坏他的希望。不想再见到那般绝望的逸,永远也不想!
“真的不能告诉我吗?”小丫头颓然地垂下头,眼眸黯然无光。
“宛儿,是人,便有昨日今日与将来,你我皆是如此。又何苦溺于过往,忽视将来?”抑住心的酸涩,强迫自己理智面对一切,“逸对你怎样,你比我更明了,只要你们过得好,我也知足了。”话音方落,她猛然将头埋入我怀中,嗡嗡低泣。
不觉地,手轻抚上她粗亮的辫,微黄柔软的发梢,少有分叉,逸仍旧钟爱于此罢。
蔚蓝的天空布满层层迭迭的鱼鳞云,光线也不似早间刺眼。眼很干,干得有些疼。还是女子好,永远不愁干涩的眼没有泪水来滋润,若有来生,或许,当女子更好罢。
夜已深,屋外月晕星无,空气沉闷得让人难以入梦。
我出了屋,来到水池边,除了蛙鸣虫叫,这潺潺的水声最能让人舒凉心颐了。
早间,逸,似乎误会了我。也对,心爱之人趴在别的男子怀中哭泣,纵始心中清明,也难释怀。下午时分,为我运功疗伤时,逸几番将欲岔气,幸得宛儿及时发觉,否则后果不堪。那日在陨水镇,被温文之人震断我心脉之时,我已无求生之意,今日若因我而累及逸,我又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刚才路经偏房,见逸守在宛儿床边,全神凝望梦中人,痴迷之深一如当日的我,唯一不同的是,我是偷望,而他则坦然相对。或许,逸也似我一般,偷望许久才有今日罢。
水声淙淙,偶尔叮咚作响,空气也润出丝丝潮意。逸十八岁的成人礼当夜,逸云岛上也是这般天气。
师父就在那日,宣布由逸承继无音门掌门及大衍国师一职。我知道,众人偷窥是担忧我恼怒,谁又能体会我内心的狂喜。为了逸,我什么都能舍去,何况是小小的国师?
当日,久病的师娘下厨做了几道小菜,师父拿出珍藏多年的梨花酿,师兄亲手制作了一桶花星炮杖,而我,除了满心的爱,什么都拿不出。
当日,满天闪耀的星火,芬香四溢的酒将逸飘逸脱尘的脸渲染上醉人的红。整个席上,我闷头而饮,不敢抬目,生怕此般的逸一旦印入眼中,便刻入心间,再难拔出。
是夜,逸醉得厉害,待师兄将其安顿妥当,离开居所后,我一如往常,偷偷潜入其屋。
虽无月晖照映,逸仍是那般耀眼夺目。浓浓的酒香混杂着熟悉无比的兰草香气,胜似百年陈酿,萦绕在逸的身边,将立在门边的我,一点一点引惑过去,神智渐失。
我永远忘不了那日的逸。平素清淡的脸上绯亮似虹,紧闭的双目边,黑睫颤如蝶翼,挺直的鼻上沁出点点碎汗,双唇如带露之瑰,闪耀着诱人的光泽,所有一切,对我来说都有着无尽的诱惑。
醉酒的逸,妩媚如斯,而我早已情难自抑,人,越靠越近。逸依旧沉睡不醒,他重重的气息,夹着兰香酒醇,暖暖地喷上我的脸,心也随之暗悸如瑟。压抑了许久的欲望借着酒气怦然涌动,神智混沌不堪,只想亲口品尝那花瓣上的滴露,全身心地贴近梦幻般的逸。
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如梦一般滑过逸光洁的脸庞,身体不由地战栗起来,幸福如暖流,堵在嗓间变成浅浅的叹息缓缓释放,每个毛孔亦随幸福的气息而绽如春花。唇,覆上温软的瓣,逸的唇柔如云,嫩似苞,带着蜜的芳香,宛如完美的虹,闪电般击中心房,整个人顿然如羽轻漾,神魂尽迷……
“涧……”逸的声音浑厚而圆润,甚是动听。身后,逸欣然地笑望于我,我这才发觉,自己的指一直在轻抚自己的唇。“夜已深,你的伤尚未痊愈,还是回屋歇息罢。”
他双鬓的白发被夜风轻轻扬起,如挥舞的云袖,在黑夜中划出完美的曲线。我伸出了手,将之握住,顺在其鬓边,“涧,我老了!”逸的话中蕴藏着无尽的悲哀,望向小屋的紫眸溢满眷恋。
“宛儿不在意。”看着这样的逸,心酸舌结。
“我怕,怕……”逸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我明白,他无法放下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宛儿心中只有你,你知道。”
“我知,她心中有我,却非仅我而已。”逸的目光缓缓转向于我,眼中那份凄然让我心又隐隐作痛。
“我若无私心,将宛儿送还于你,那白亦墨亦无可乘之机。逸,对不起!”
“于你无关。当年,我明知其居心,明知会伤了宛儿,仍自顾自喝下那杯流年,无异于将宛儿拱手相让。”逸低着头,低沉的话语中有着深深的自责,“若非你助宛儿逃婚;若没你多年的照料,我,我不敢想象,有何面目面对宛儿?!自私的是我,不是你!”
“逸!”望着他,我百感交集却无言相劝。
“正如二十年前,”逸的话锋突转,语气中多了一丝涩意,“那晚,我并无酒醉。只是,当我发现师娘在门前昏倒,便没了面对的勇气。”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却莫明地快乐起来, “涧,我是一个懦夫,不值得你……”
“逸,”原来,他都知道!“有你这话,我司空涧,此生已无憾!”
花开花落终有期,只愿曾得有缘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