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无边无际地压下来。浓重的黑色里,小村庄的轮廓模糊。天上只有几颗星子。月亮偶尔穿出云层,农家的屋顶上便有瓦片边缘隐约闪烁的光。
一个白色的人影立在黑色的天幕下,夜风吹得他的衣襟猎猎飞扬。他仰首望天,身形挺拔消瘦。
忽然,一枚烟花直升上天,在空中绽开,竟是一个“洛”字。白衣人的身影微微一动。
“终于要回去了么?……”
他缓缓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制的盒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盒盖上温润的纹理。
“终于,”他打开盒盖,“要开始了。”
白衣人朝着村庄的西面走去。那一抹白色渐渐没入黑暗,终于,完全被黑暗吞噬。
在他曾经站立的那个地方,地上有一小堆白色的粉末,在夜风里纷纷吹散。
暗黑的夜里,两只小小的萤火虫在夜幕下静静飞舞,泛起一片微黄的光。
知了从天蒙蒙亮就开始不知疲倦地叫,那单调的叫声回荡在洛阳城的大街小巷,让人昏昏欲睡。
大清早的,平安客栈的掌柜王大富就焦头烂额地应付着一位客人。王大富经营客栈数十年,自以为也是阅人无数,什么人都应付得了,可眼前这个客人,却是他生平仅见的棘手。
“客官,您说您要小店怎么赔您您才满意?”
王大富第三次试探着问。
“顺便着吧。你看该赔多少赔多少啊。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王大富又流了几滴汗,一时哑口无言。
而制造状况的罪魁祸首正悠闲地喝着酒。
“我也不知道那刀值多少,真的。”
黑衣的少年悠然地喝一口酒,扬眉赞道:“好酒!”
深吸一口气,王大富只有再次懊悔昨夜为什么要让这个棘手人物进店。
昨夜客栈本已客满,但一身风尘来投宿的黑衣少年却把一锭十两的银子扔在柜台上,只要一间楼梯下的废置柴火间。王大富立时满脸堆笑收下了钱。原以为赚了一笔,谁知却是惹了个瘟神。
天还没放亮,一个大嗓门便把王大富从梦乡里硬生生喊起。他披衣出房,却见黑衣少年正站在客栈正中央大声嚷嚷,说是他的刀不见了。
王大富轻笑一声,就下楼去摆平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人。没想到几个回合下来,被摆平的是他自己。
“那是我师传的宝刀。”少年懒散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不可一世,“在你的客栈丢了,你不赔?”
王大富胆战心惊地看向少年,原来在少年手里的那只青瓷酒壶已经变成了桌上的一堆粉末。
不顾围观的人群安静得可怕,抓过另一只酒壶喝了一口,少年漆黑的眼睛又变得满不在乎:“你看着办吧。你不赔我就不走了啊。”
平安客栈掌柜的衣襟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寂静里,一大滴冷汗偷偷溜下他的额头。
“韩难。”
一个清越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少年应声看去,只见白衣的公子微笑着朝他走来。
“你怎么在这儿?”叫做韩难的少年顿时眉头大皱,“你怎么能比我早回来?”
白衣公子笑道:“不许么?”他看了看周围鸦雀无声的人群,又看了眼那个面如死灰的掌柜,道:“这是在做什么?”
“我的刀丢了,要他赔。”韩难朝王大富斜了一眼,“正耗着呢。”
白衣公子哑然失笑:“你的刀也会丢么?”
韩难耸耸肩:“真的丢了。”
白衣公子看着韩难满不在乎的眼神,道:“别玩了,莫为难掌柜了。”
“好人那……”王大富简直想拉住那公子的手,抹一把眼泪,再叫一声恩人。
“为难?哼,你没见他见钱眼开的样子,不耍他我就不姓韩了……你求我么?既然你求我,那我走就是。”韩难拿起最后一壶酒一饮而尽,“如何,一起回去?”
白衣公子笑笑,转身便要离开。韩难叫道:“等我啊!”那公子却似没听见,自顾去远了。
韩难朝他离去的方向抛去一个大白眼:“哼,有什么可拽的,回去以后,我要你洛白两个字倒过来写!”
热浪袭人。
正午时分的洛阳城正像一个大蒸笼,城里的人就是那笼里蒸着的包子,而走在街上的那些,便是九成熟的包子。
韩难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可怜的九成熟的包子。
“洛白!你给我滚出来!这么折腾我你会遭天谴的!”
抹了一把汗,大概是觉得骂得不够,韩难又张开大嘴放出一串牢骚。
“……洛白你这个不要命的混蛋不知道奶奶叫我们回去么……”在发觉自己正徒劳地浪费体力后,噪音的制造者终于无力地瘫倒在路边。
韩难正痛苦地□□时,一双脚停在他眼前。他缓缓抬头。上去,一尘不染的变态白衣,再上去,一个让人恨不得一把掐断的脖子,再上去,一张清秀得惹人生厌的小白脸。
“洛白!”
火山大爆发。黑衣少年跳起来掐住了白衣公子的脖子,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没看见烟花啊!”
洛白慢慢地走在本应熟悉的街道上,然而一切似乎都有些陌生。道路两旁的房子还是老样子,但房子里进进出出的人却已不同了。
“我们离开这儿有十多年了吧……”韩难似乎也受了某种情绪的感染,“那时候我老是被姐姐骂……”
洛白看着韩难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在里面看见了一丝惆怅。
他无语地拍拍韩难的肩膀。韩难低下头去,抬头时,脸上已换上了没心没肺的笑容。
“你在关心我啊?”
洛白不置可否地笑笑。韩难努力地要从他眼里找出一丝波动,但遗憾地没有成功。
一座高大的门庭立在眼前,门楣上一块黑色牌匾,上书“洛府”两个金字。门庭左右,两条石龙盘踞于门柱之上。已有些破落的朱漆大门上,两个青铜的龙首门环。
洛白叩响了门环。遥远地,一阵脚步在门内响过,大门缓缓开启。一张女子的脸出现在洛白眼前。
“你是……”
韩难正要嘻哈着上前答话,洛白却先开口了。
“二娘。”
“阿白?”
李红玉仔细地端详着洛白的脸,一点一点地回忆起他幼时的容貌:“是你啊!”
她抬眼又说:“你怎么回来了?”
洛白愣了一下。仿佛是某个夏日的雨后,澄澈无云的天空中挂着一道七彩的虹。九岁的男孩愣愣地站在花架下,花香迷人,他呆呆地看着一根白玉般的手指戳着他的鼻尖,指甲上一点鲜红的蔻丹。
手指的主人又惊又怒地叫道:你怎么回来了?
“喂喂,你呆什么呢?”
洛白忽然回过神来。他拨开韩难扯他头发的手,朝李红玉说道:“我们是回来见奶奶的。”
“老夫人?”
李红玉迟疑了一下,已有风霜的眼中有忧郁的神情。
“当年你不是……”
“二娘。”
洛白适时打断了她的话。那年华不再的女子抬眼看他,在他眼里看见了幼时没有的决断。
她微微一笑:“走吧,府里住处已变了,我带你们去老夫人的住处。”
庭院已有些破落。洛白和韩难走着,都感到一股难掩的萧索之气。
“怎么会这样?”韩难大声地哀叹,“怎么一个人也没有?荒成这样,哇,连我当年游泳的小池子也干了……”
走在前面的李红玉脚步不停:“洛府已不是当年盛况。都没啦……那个大花架倒是还在的。”
“大花架?我们经常在底下睡觉那个?”韩难来了精神,“我去看看。”
洛白看着韩难一溜烟跑走的身影,微微叹了口气,追上李红玉。
“二娘支开他,想必是有事要对我说。”
“那我就明白地问。你为什么回来?”
一扫方才的忧郁,眼前女子的眼睛粲然若星。洛白这才仔细地打量了她。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一袭红衣,只是当年初见时美人如玉……
“十三年前,我在奶奶座前立下血誓,今生今世,以命为注,誓灭鬼门。”
“原来如此。”
红衣的女子凝重地立在那里,衣襟微微发抖。她抬头,目光如炬:“当时老夫人说你们不会再回来,是骗我的。”
她的脸色苍白:“阿难是不是也立了誓?”
看着洛白缓缓地点头,女子突然吐出一口鲜血,她抚着胸口咳嗽了半天,竟是歇不下来。
“二娘,你别动气……”
洛白伸手想去扶住她,但女子摇摇摆摆地走开了几步。
“秋生,我终究救不了他们……”
“不,等我……我一定会……”李红玉喃喃地说。她嘴角的血迹还没有干,在风里化成诡异的红。
擦干血转过身,李红玉眼里又是一点忧郁:“走吧。老夫人现在就住在前面。”
韩难飞跑在洛府迷宫一样的后花园里。羊肠小道纵横交错,可他径直跑去,是了,前面,就是那里。
他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当年绿荫浓郁的花架现在突兀地立在那里,花架上面没有叶,没有花,只有几条干枯的藤缠在柱上,黑色的小枝在风中微微晃动。
蔷薇风细一帘香。
那绿荫之下,花香之中,曾有一个青色的背影亭亭而立……
韩难站在花架下,神思恍惚,一时忘记了身在何处。
“嗖!”
古旧的门半开着。猝不及防地,一支羽箭从门中射出,直袭洛白眉心。
洛白没有动,一手快疾无伦地将箭捉住。那箭漆做朱红,竟比寻常羽箭长了一尺。
第二箭来得更快,直取洛白小腹!洛白就地跃起,一足将箭踢飞。
第三箭!洛白人在半空,箭将及体的前一刻他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扭转了身体,轻轻地落在一丈开外。
第四箭。逼得毫无间隙。洛白转身,腾起的瞬间手中多了一件物事,将箭击飞。那物事似是一柄剑。
第五箭。这五箭一箭快似一箭,这一箭更是非人力所能发,它飞来的时候凌厉无比,却又美如流星。但洛白竟也避了过去。
箭来时他平地跃起,一剑直挥,一道淡淡的光,箭分成两半在他左右落下。而他这才翩然落地,落地时,那剑已不见。
“好!”
洛白回望,半开的房门内走出一个身形高挑发白如霜的女人,她的手上拿着一张朱红的长弓。
“看来你没有荒废了武功。”
“奶奶……”
“试试你的武功,也试试我的箭术还在不在。”
洛白不禁微笑:“奶奶箭术天下无双。”
洛家本是洛阳大户。当年洛府还是车水马龙的时候,洛家小姐洛雍容的美名便已播于天下。洛雍容三岁能文,五岁能武,到得十四岁上,洛阳的文人武士已没有一个能与她比肩,也有不服的,都被她一首诗或是一支箭打发走了。洛雍容幼时容貌便已秀丽绝伦,十六岁时,人称武林第一美女。当时江湖上流传着一句话:“饮酒当饮女儿红,娶妻当娶洛雍容。”于是当洛家贴出招赘的通告时,挤到洛府门口的人简直是打破了头。先是洛家老爷的面试,再是洛家夫人的,再是洛家小姐……的丫鬟的,几轮奇奇怪怪的面试下来,只剩下三个勇士面对最后一关。但这三个人最后都没有成为洛府的女婿,人们瞪大眼睛看着一个半路杀出的、名不见经传的外乡人成了洛小姐的新郎,这个幸运的年轻人从此被无数的人咒骂,但在那场令无数人心碎的婚宴后一年,人们听到他被洛小姐一箭射死的消息后,再没有人在夜里望着洛府的灯笼愁肠百结。而洛雍容也似乎消失在那座门庭后,再没有人看见她踏出那扇朱漆大门。
红颜散去不留踪。洛雍容还站在那扇门后,但满头的青丝已成白发,只那宛如天外飞来的一箭凌厉如故。
“我老了。”
洛雍容的神情有些落寞,但很快就消散了。
“你回来,想必是来完成那个誓言。”
洛白沉默地点头。
“好!身为洛家子弟,理应如此!”
洛雍容拊掌时,眼中光辉明亮无比。她一扬眉,便又是当年骄傲的洛家小姐。
“我已开了玉盒。昨日得到消息,东西是在慕容家。”
“倒是棘手了些……”
“奶奶放心,我这就起程。”
“慢着。”洛雍容止住洛白,“阿难呢?怎么不见他来?”
“他已来了……大约在花架那里耽搁了。”
洛雍容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无从说起。最后她挥了一下手。
“去吧。叫上他。”
洛白微一颔首,无语转身而去。身后那个苍老的声音道:“若能……若能见到青儿的话,告诉她,我很想念她。”
“韩难。”
韩难从呆愣状态猛地惊醒,回头看时,只见洛白正缓步走来。
“有人要杀你的话,真是易如反掌。”
出乎意料地,韩难低下了头:“我想姐姐了……”
洛白突然沉默下来,韩难始终没有抬起头,一时两人相对无语。
许久,洛白轻轻地说:“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真的么?”韩难依然没有抬头,“我们要怎么杀过那三千门人、四神、裴让和南宫藏,把她给抢出来?”
洛白没有回答。风吹过花架,枯死的蔓藤微微晃动,最后终于断开,掉在地上。韩难吓了一跳似的抬头,看见洛白失神地站在那里,面孔竟比衣服还要苍白。
韩难拼命忍住就要涌出来的眼泪,过去抱住了洛白的肩膀。他知道他又说错话了,最难过的不是他,是洛白。
“哥哥……”
当年洛雍容一箭射死丈夫时已怀有身孕,后来她产下一个男婴,因为是在秋分那一天出生的,所以就叫秋生。洛秋生并没有继承他的母亲那惊人的才能,虽文才过人,武功却是平平,性格也有些懦弱,只是长了一张比女子还要美丽的脸,弄得洛阳城里无数少女失魂落魄。他在婚事上也没有什么主见,于是二十岁时由洛雍容做主,让他迎娶了洛家世交韩家的小姐,韩玉瞳。
韩玉瞳容貌秀丽,生性温文,嫁到洛家后与洛秋生相敬如宾,夫妻感情颇为融洽。她为洛秋生生了三个孩子,长女洛青,长子洛白和次子韩难。因为韩家没有继承人,所以韩难随的是母姓,将来好继承韩家,但他一直都由洛家抚养。洛青与洛白是龙凤胎,韩难比他们小了三岁,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洛青无论是长相或性情都最像洛雍容;洛白长得像洛秋生,性情像韩玉瞳,学文习武的天资却像洛雍容;韩难的长相五分随了韩玉瞳,也有极好的学武天分。三个人从前经常在洛府后花园的大花架下玩,到了夏天就在下面睡午觉,韩难先醒的话就会拿根草去逗洛青和洛白,洛青很容易就被弄醒了,然后追着韩难打,而洛白多半是哼的一声翻身继续睡。一直到韩难六岁时,他们都是这么一起玩着的,然而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们三个都离开了洛家。
从离开洛家的那个时候算起,从他们最后一次见到洛青的那个时候算起,已经十三年了。
“好啦,我们一定能见到姐姐的。”韩难重重地拍了拍洛白的肩,“我们可以杀掉那些个三千门人、四神、裴让,再把南宫藏那个病歪歪的头咔嚓一下砍掉。然后我们就可以把姐姐带回来了。”
洛白轻轻推开韩难:“别叫我哥哥,我不配。”
“啊?”韩难朝天翻了一个大白眼,“你还嫌啊?我看你心情低落、意志消沉,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毫无战斗力,才叫你一声哥哥激励你一下。你好歹也是跟我有血缘关系的,这么不济岂不是要丢光我的脸?这一声是免费鼓励、特别优待,平时我还不叫呢!”
“行了,”洛白终于笑了笑,“再过些日子,我们一定能把她救出来。”
韩难点了点头,又忽然惊叫起来:“啊呀,你见过奶奶没有?”
洛白道:“见过了。我们马上起程。”
“好啊,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三年了!”
韩难漆黑的眼睛里燃着没有温度的火焰。
“你们要走了么?”
洛白和韩难齐齐回头,看见红衣的女子站在身后。她的眼睛异常明亮,就那么灼灼地看着他们。
洛白开口,声音中有一丝不忍:“是的。别后……二娘请多保重。”
“你们的爹死前求我救你们,不要让你们去送死……十三年前我以为已经让你们离开这个灾祸,可是没想到,你们还是回来了。”
李红玉幽幽地说着,似乎是说给洛韩二人听,又似乎是说给自己听。
“爹干嘛那样说啊!二娘,我们是要去救姐姐啊!”韩难大声地反驳着。
李红玉摇头道:“救姐姐?阿难,你不知道鬼门的厉害么?”
她转向洛白,声音仿佛里有一丝血痕:“你呢?你也不知道?”
洛白直视李红玉的眼睛:“二娘一向待我们如己出,洛白感激。但我们心意已决,还请二娘成全。”
他的声音虽轻,却有一种不可驳斥的力量,李红玉看着他绝似父亲的面孔,心中一时茫然若失。
“你这样像他……”她的眼睛迷茫,仿佛透过了洛白的身体,望着虚空里遥不可及的某个地方。
李红玉遇到洛秋生的时候,只有十六岁。那个时候,她还是峨嵋派最小的俗家弟子。当时峨嵋的掌门是云空师太,她就是云空的关门弟子。七岁以前她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七岁时她在峨嵋山下遇到了云游归来的云空,云空见她可怜,便把她带上了山,后来又收作弟子。十岁时她正式拜师,她天资聪颖又十分勤奋,那么多弟子里面,师父最喜爱的就是她。才入门四年,师父就传了她一柄断玉剑,一手回风舞柳剑法。这可是别人日夜也盼着的事,却落到了她头上,师姐们都说,师父是要她做下任掌门呢。
李红玉听到那些羡慕或是嫉妒的话语,只是微微地笑,她觉得该是她的就一定会是她的,而不该是的就永远也不会是。她很聪明,可是她再怎么聪明也想不到,她得到的东西所要求的代价是多么的大。
当时师父要她下山去,在江湖上闯荡一年,受些磨练,回来就让她接掌峨嵋。那一年她十六岁,红衣黑发,正是美人如玉。而后,十六岁的李红玉遇到了二十五岁的洛秋生。他已经娶妻,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可是她爱上了他。
前世别时是何时何地?莫问来世,只说今生叫我如何遇见你。千万人里,一看见就永不忘记。
洛秋生是个很懦弱的人,他也爱上了她,但是他告诉她他不能。于是她跟着他到了洛家,她放下了自己的尊严,去求洛老夫人。听完她的诉说,洛雍容拿出长弓,问她,你敢不敢受我一箭?她说,敢。她不是不知道那些关于洛雍容的传说。朱红色的长箭呼啸而来,她动也不动,脸上满是决绝。那一箭穿过了她的肚腹,透背而出。洛雍容长叹一声,说,无论如何,你只能做秋生的妾,纵是如此你也愿意么?她倒下去,笑着说,我愿意。
一月后,洞房里,洛秋生在摇曳的红烛下挑起了她的盖头。
她没有再回峨嵋,她相信云空师太一定已经知道了她擅自嫁人的事,但是师父并没有下驱逐令将她逐出师门。那个慈祥的老人。她一闭上眼就可以看见师父温和的笑,小时候师父是怎样温和地牵着她的手到山顶去,看白色的云雾缭绕。半年后她听到消息,云空因病去世了,接掌峨嵋的是她的大师姐,释清。那夜她最后一次擦拭了断玉剑,将它深深地埋在了后花园。
曾经的岁月,就这样埋葬。
韩玉瞳对她十分礼貌,她看不出这个温文尔雅的女子在想什么,她觉得愧疚,因为她分去了别人一半的丈夫,或许更多。一年后,洛秋生得了伤寒,一病不起,临死前他拉着她的手求她救他的三个孩子,她答应了,他就微笑着死去。而后,韩玉瞳搬回了娘家。洛家只剩下洛老夫人和她,还有他的三个孩子。她一直保护着他们,但力有不逮。十三年前她失去了一个孩子,现在又要失去另外两个了么?
“秋生……”李红玉闭上了眼睛,有泪从她眼角滑落,“我不能阻止他们,他们发下了血誓……”
洛白的声音把她从幻梦中唤醒:“二娘,我们不是去送死,你不要太担心了。”
李红玉拭去眼泪,目光变得坚定:“我不能阻止你们,但你们要答应我,一定要爱惜自己的性命。听到你们死讯之时,便是我自绝于秋生灵前之日。”
“二娘你放心啦,我们哪有那么容易死。”韩难给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那么你们现在要去哪里?”李红玉问。
“姑苏慕容家。”
“慕容家?”李红玉和韩难同时提高了声音。韩难叫道:“去那地方干嘛?”
洛白缓缓道:“去取‘冥花’。”
他面色凝重:“慕容家大约也是最近才得到的冥花。上月我得到消息,说慕容氏本代三大高手重伤,原因不明,我估计就是去夺冥花的缘故。那晚我看见奶奶召我们回家的烟花,便放了萤火虫。据沿路跟踪的探子回报,萤火虫一路飞到了慕容家,说明冥花就在那里。”
“洛家驯养的萤火虫生性特异,对冥花最是敏感……老夫人是这么说过。”李红玉道。
“取冥花跟救姐姐有关系吗?哎,我真不想去那地方……”
韩难一脸痛苦的表情。
洛白颔首道:“有的。要对付鬼门,冥花是最强的武器。”
“那我就勉为其难吧……可是,你好像没跟我说过它是什么东西啊?”
韩难望了李红玉一眼,只见她朝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秋生没有说。”
“它是一种毒。”
洛白的眼神变得阴沉:“冥花是这世上最美的花朵,当它开放的时候,所有膜拜它的生命都将在极度愉悦中死去。”
“而我们要做的,”他低低地说,“就是从慕容家现在的家主,慕容小晏手里,把它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