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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放兰舟野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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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向石星朗下了战书?”

“是的。”

杜冠群眉头紧锁,探究地盯着面前的居原,居原低眉顺目,面色平静,上官颜翎在一旁屏住了呼吸,似乎希望自己不存在。

“昆仑派的羽翼尚未尽除,你贸然出手,不怕坏了大事?”

“但凡为盟主清除异己之事,皆为大事,石星朗狂傲难驯,野心勃勃,且聪敏过人,留他一天,便多一分风险。居某此次以旧怨与之相拼,若成,则盟主从此高枕无忧,若败,权当居某报盟主当年收容之恩。”居原的语调极平,毫无抑扬顿挫,仿佛在说一件毫不关己的事情。

杜冠群叹道:“贤侄何出此言?令师贯日道长当年于轩辕派有恩,他临终托孤,乃是成全老夫的报恩之意,你虽未入本门,老夫却待你犹如嫡传弟子,你与石星朗交手,老夫怎会袖手旁观?”

“盟主如此大义,居某感激不尽!”

“老夫冒昧问一句,为何你多年来韬光养晦,隐忍不发,却在近日要突然出手?”杜冠群的这一问让上官颜翎有些不安,她瞟了瞟居原,后者目不斜视答道:“出其不意,方可攻其不备。”

趁杜冠群和居原细谋之时,上官颜翎寻了个借口溜回房内,支颐沉思许久,在案头铺开纸笔,刚刚磨好墨,房门却被慢悠悠推开,一阵风吹乱了宣纸,上官颜翎只好放下笔,起身关门,手指才触到门扇,她整个人便凝在了地上,只见居原出现在房门口,侧面向她,看不出他神情是阴是晴。

“他对你有多重要?”居原缓缓开口问道。

上官颜翎努力让自己笑得嫣然:“你……在说谁?”

“石星朗。”居原慢慢转过头,目光炯炯,一闪便罩住了上官颜翎,面无表情道:“你心里无他,我杀他只有一个理由;你心里有他,我杀他便多了一个理由。”

“你这话是何意?我心里怎会有他?”上官颜翎此时已平静下来,嗔怒道,“若我心里有他一丁半点,怎么会任爹爹废他武功?”

居原逼近她:“真的么?”

“我的话你还不信?”上官颜翎就势把头靠在居原胸前:“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居原轻哼一声:“我一直寄人篱下,如今面目又被那贱人毁了,你还肯如以往那般待我?”

上官颜翎噘起樱唇,不无委屈道:“我既已是你的人,你也已许诺陪我一世,我不后悔,你也不许反悔!”居原见她秋波流转,泪水盈盈,一腔妒意顿时化作满怀柔情,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登时转为满室的旖旎春光。

昆仑山的夜风冷得刺骨,傅中彦凝视着面前的熊熊篝火,把杯中酒一点点啜干,又给自己满斟一杯,眼光片刻不离篝火,甚是专注。这时,有人悄悄出现在他身后,傅中彦不用转身,就知道是石星朗。

“祁姑娘呢?”石星朗问道。

“在房里歇息。”

“那么你在这里做甚?”

傅中彦冲石星朗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酒坛,石星朗也不客气,在他旁边剌剌坐下,端过酒坛,仰脖便是数大口,灌毕大呼:“喝酒还须如此这般,方为痛快!”

“痛快无须豪饮,豪饮未必痛快。”傅中彦有些不以为然,他饮空酒杯,用杯底敲着坛口,唱道:“杯,汝来前!老子今朝,点检形骸!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气似奔雷。汝说刘伶,古今达者,醉後何妨死便埋。浑如此,叹汝於知己,真少恩哉!”清脆的杯坛相击声在静静的深夜里传得很远,傅中彦的歌声粗犷豪迈,远远听到了山谷的回音。石星朗半眯着眼,也击掌相和,熊熊篝火被风吹得一窜一窜,与山脚雀跃的松涛呼应。

“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平居鸩毒猜。况怨无大小,生於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与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犹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则须来。’”傅中彦的歌声至此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汩汩的倒酒声。

“辛稼轩的戒酒词,到你这里竟成了下酒菜!他老人家若晓得,怕要寻你来理论一番!”石星朗哈哈大笑。

傅中彦呵呵一笑,稍舒口气,轻吟道:“杯,汝知乎?酒泉罢侯,鸱夷乞骸。更高阳入谒,都称虀臼,杜康初筮,正得云雷。细数从前,不堪余恨,岁月都将麴蘖埋。君诗好,似提壶却劝,沽酒何哉。君言病岂无媒。似壁工雕弓蛇暗猜。记醉眠陶令,终全至乐,独醒屈子,未免沈灾。欲听公言,惭非勇者,司马家儿解覆杯。还堪笑,借今宵一醉,为故人来。”一气吟毕,略顿了顿,道:“说也奇怪,辛稼轩的戒酒词写得比他那开戒词要豪气得多,不知为何?”

“这是自然。”石星朗笑道,“他打算戒酒之时,想必已饮得满饱,胆气正盛,所以诗韵浑厚,筋道十足;待到开戒之时,已馋得筋疲力尽,纵然留了些气力,也尽数给了‘不堪余恨’和‘沽酒何哉’,何况他还惦记着‘借今宵一醉’,哪里还顾得上词句的豪气与否?”

二人相视大笑,一个举杯,一个捧坛,大有一醉方休的架势。傅中彦往篝火里添了几根柴,慢慢转着酒杯,道:“你找我有何事?现在可以说了。”

“傅堡主果然很爽快。”石星朗敛住笑容,问道:“你明日启程回傅家堡?”

“打扰你多日,也该告辞了。”

“后日我与那人比武,你当真不感兴趣?”

傅中彦没有马上回答,此时只能听到烧柴时的毕毕剥剥和四周的风声。良久,他叹道:“此为贵派内务,外人不必过问。”

“江湖中,哪里有真正的内务?”石星朗冷笑道,“内忧外患,向来相辅共存。你也该猜出,此人与昆仑派的深仇大恨早已有之,二十年来一直藏头缩尾,偏偏在我受重创之后发难,不是太巧合了么?”

傅中彦停止转动酒杯:“你觉得他是受人指使?”

“或者奉命行事。”石星朗站起身来,踱了几步,“不管哪种情形,此人背后是谁,我不说你也能猜到。”

“杜冠群?”

“不错!”石星朗的眼里闪过一丝仇恨,“自任武林盟主以来,杜冠群便四处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各掌门帮主若稍有不满,轻则武功被废,重则满门尽灭,除此之外,他还喜好挑起各派争端,那次莲花峰比武,这老贼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你我都心知肚明,碍于各自颜面,还不得不从命而为。杜老贼所经之处,鸡犬不宁自不在话下,满目疮痍也时而有之,此人在位一天,便祸害江湖一代!我的打算,也不瞒你,为人为己,我石星朗都定要亲手灭了他!”

傅中彦长叹一声:“杜冠群固然不得人心,但你重又掀起江湖争斗,也不见得就是上策。”

“你道如今的江湖就没有争斗了么?世事如棋,你不走这一步,他人也会走,与其让旁人走,不如我亲自来!”

傅中彦沉默不语,石星朗踱到他面前:“傅堡主,这一局,你将如何举棋?”

“杜冠群曾有恩于傅家堡,我不忍害他,但他远非善类,我也绝不会帮他,如此而已。”

“清静无为?置身事外?”石星朗嘿嘿笑道,“既然想置身事外,你为何又要暗中助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助我这事,迟早会传至杜老贼耳内,即使不传,明日比武之后,他也会立时晓得我武功未被尽废,杜老贼老奸巨滑,定会怀疑你我串谋一气,从此也视你为眼中钉,傅家堡日后恐怕更不得安宁。到那时,你若仍无所作为,知根底的人晓得你是心存善念,不明就里的人只道你胆小怕事,那时你非但保不住傅家堡,自己积攒多年的威名也毁于一旦!”

傅中彦凝视着篝火,双眼中跳动着两簇小小亮亮的火苗。“人生在世,活得是个‘正’字。”傅中彦的声音很沉静,“暗中助你,是觉得你虽桀骜狂妄,却也是条铮铮好汉,若杜冠群因此对我发难,我也绝不言悔;不对杜冠群出手,是因当年他曾助先父逃过一劫,先父后来双倍偿还了这个人情,但我还始终念及此事,若因此惹得江湖中人对我侧目而视,我也坦然受之。”

“好一番铿锵之言!”石星朗冷笑道,“那么我问你,何为正?大恶当前,隐忍不发无异助纣为虐!正义之士,当疾恶如仇,除恶务尽,否则,休提半个正字!”他把手中酒坛摔到火堆里,酒坛碎裂处,火苗陡然窜起数尺,“江湖浩瀚难测,没有谁对谁错,只有孰强孰弱!锄强扶弱常被看作正举,被欺凌的弱小也常常是占理的,那是因为他们弱得只剩下理了,有朝一日他们也强起来,同等光景下,看他们还会与你讲理否?我石星朗从来都不是弱者,一向我行我素,也懒得谈论是非对错,今日更没有劝你襄助之意,只是不想见你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你以为不出手,杜老贼就会领情么?那日所谓的昆仑派袭击傅家堡,十有八九是杜老贼所为,意在挑拨离间,你那管家祁六怎么死的,你可忘记了?”

近旁的树上传来一声低低的啜泣,傅中彦和石星朗对视一眼,并无惊讶神色,显然各自早已发现此人藏匿左近,却都不点破,如今此人自行暴露,倒也省了他们的心。

“寒嫣,你怎么还不去睡?”傅中彦唤道,口气颇有些无可奈何。只见一个娇小的黑影从树上飞起,在树梢间疾行而去,片刻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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