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中彦走进凉亭,走到石星朗面前,石星朗比先前所见略消瘦了些,狂傲的神色依旧如初,从袖口隐约能看见他的双手手腕,还缠绕着一层层白布。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次匆匆前来,所为何事?”石星朗把茶杯放到桌上,示意傅中彦坐下说话。
“三天前的那个晚上,有人在傅家堡用断月梭杀了祁六叔。”傅中彦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石星朗的脸。
“祁六死了?被人用断月梭?”石星朗眉毛一挑,“你在怀疑我?”
傅中彦没有说话,只冷冷看着石星朗。
石星朗又大笑起来:“傅中彦,我向来懒得澄清什么,若你觉得是我做的,大可一剑杀了我,我保证决不还手——不是我不想反抗,而是这会子根本反抗不了!”
傅中彦叹了口气:“我若能认定是你昆仑派做的,这事情便也简单了,可惜,那天晚上的疑点太多,夜袭傅家堡的人的武功虽有几分昆仑派的模样,却又与你座下弟子的功夫多有不同。石掌门,贵派的断月梭,真的从未落到外人手里?”
“你真的没怀疑我么?”石星朗眯起眼睛望着傅中彦。
“当然怀疑过,但现在越来越不能肯定,你只是狂傲不羁,而非卑鄙无耻,否则,我傅中彦只好自剜双目以谢世人!”
石星朗微微一笑:“很好,你既然这般信我,有些事,也不妨向你解释一下。”说到这里,石星朗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淡淡道:“那日莲花峰比武,袭击你的那枚断月梭,并非出自我手,否则哪里那么容易被杜老贼打落?那人想必是偷学了一星半点的昆仑掌门功夫,所以好歹能将断月梭掷出去,可惜那功夫粗浅得很,让杜老贼抖了把威风。”
傅中彦浑身一凛,那天他虽对石星朗手下留情,但对其偷袭一事还有些耿耿于怀,如今得知真相,自是有些欣慰,然而欣慰过后是强烈的震惊,这么说来,断月梭果真并非昆仑派一家独有,且天下至少还有一人会用,那么是谁能有这个能耐呢?
石星朗继续道:“断月梭乃本派独门暗器,向来只有掌门才有,然而本派前任掌门也就是先父年轻时,曾将断月梭送给一名女子作为定情信物,可惜这名女子最终没能成为昆仑掌门夫人,我爹后来娶了我娘,这女子也嫁了他人。这段风流债,我爹一直瞒着旁人,只在传位之日密告于我,如今这断月梭既已化去,我也不瞒你。至于昆仑掌门功夫何时被人偷师,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也不好说什么。”
“那女子现今何处?”傅中彦追问道。
石星朗哈哈大笑:“傅堡主啊傅堡主,枉你那般聪明,怎的在此事上糊涂了?我爹能将断月梭送给那女子,那女子也能将断月梭送给旁人,你一心追寻她有何用?仔细琢磨那枚断月梭从何处来向何处去才是正经!”
“那枚断月梭,难道就是莲花峰顶被杜盟主打落的那枚?之后……”傅中彦心底泛起一阵凉意,石星朗冷笑不语,悠闲摇着手中的折扇,另一只手用杯盖慢慢拨着茶水表面的浮沫。
傅中彦跌坐在椅子上,手扪额头,纷繁的思绪在他头脑里忽而被拧成团,忽而被拆成线,比武那天的场景在他眼前渐渐清晰:他背后传来风声,正要闪躲,杜冠群已将他推开,同时将断月梭打落地面,于是这枚断月梭左近除了自己还有两个人,石星朗和杜冠群。众目睽睽之下,石星朗不可能去收回断月梭,之后他被自己刺伤,也无力收回那断月梭。
那么,那枚断月梭究竟在哪里?傅中彦努力回忆当时的细节,在石星朗被抬走之后,自己站在那里发呆了片刻,这时一群人也簇拥着杜冠群离去,经过自己身边时,杜冠群拍了拍自己肩膀,继续在众人簇拥下离开。他清楚记得,轩辕派众人离去后,地面干干净净,什么异物都没有。
傅中彦猛然站了起来,他盯着石星朗:“这两天昆仑山可有外人来过?”
石星朗眯起眼睛:“如果你傅堡主算外人的话,就是第一个。”
傅中彦长叹一声,转身出了凉亭。“傅堡主是要去轩辕派么?”石星朗在后面问道。傅中彦停下脚步,石星朗好像并不需要他回答是或者否,只自顾自笑道:“你既然要去,不妨顺便帮我一个小忙,如何?”
上官颜翎小心放下轿帘,又屏息听了听四周,轿夫整齐的脚步和侍女零星的碎步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心安定了一些,她从怀里拿出一块丝帕展开,丝帕散发着和她衣衫同样清幽的香气,上面还有几行潦草的字迹,她细细读着,欣喜沿着唇角渐渐爬上眉梢。
“翎儿,你不舒服么?”有人在帘外问道,上官颜翎慌忙把丝帕塞进怀里,拨开帘子,轿外的杜冠群从马上俯身关切道:“你平日那么喜欢骑马,今日天气晴好,却躲在轿子里,爹担心你是不是着了风寒。”
“爹,我没事,只是觉得太阳毒了些,不想多晒。”上官颜翎把轿帘轻轻合上,抚着胸口,丝帕的清凉隔着衣衫传到她手上,让她砰砰乱跳的心渐渐安定。丝帕是石星朗的,上面有他的亲笔题诗,昨天夜里她突然醒来,发现窗户虚掩着,微弱的烛光下,丝帕静静摊开铺在桌上,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笔锋蕴着逼人的狂傲,字如其人,丝毫不虚。
“死冤家,早知道你没事,我何必牵肠挂肚这么久!”上官颜翎恨恨地想,眼圈却有些发红,“亏得傅中彦拒婚,否则这把乱局非但收拾不得,惊动了我爹,你便是有一万条性命也无济于事!”
轿子剧烈震动了一下,周围顿时响起铿锵之声,上官颜翎急急从冥想中醒转,轻挑轿帘向外张望,只见一个绿衫蒙面女子正与轩辕派众弟子厮杀,这女子身形快如闪电,一交手便贴紧对方,如此近的距离,按常理,拳脚根本施展不开,可这女子却能游刃有余,两袖上下翻飞,指间的峨嵋刺闪着寒光,顷刻便伤了数名轩辕弟子,接着毫不停歇,径向杜冠群逼去。
“你是何人?”杜冠群喝问道。那女子一言不发,只管旋风一样卷上前来,杜冠群袍袖一抖,使出一招“风火无形”,这招本是虚招,意在作势磅礴,令对手以全力抵挡,然后寻对方破绽,以重招击之。可那女子瞬间便已贴近眼前,这般情形下,即便是虚招也不得不转为实攻,杜冠群两袖微收,双手分两路疾推,此招为“百川怒澜”,杜冠群内力深厚,掌风如万钧之力,更胜泰山压顶,那女子看似躲避不及,可身形一晃,倏忽已在轿旁,左手微扬,峨嵋刺带着尖啸射向轿身。
在轿中窥视的上官颜翎见势不妙,冲破轿顶跃出,薄色索就势一抖,好似蟒蛇的信子骤然吐出,那女子早有防备,俯身前倾,几个连环翻身,饶是那银索轻巧灵动,对这已至眼前的女子,却连半点迂回的工夫也没有,上官颜翎略一愣神,只觉得臂弯酸麻,薄色索落在地上,颈下微微刺痛,原来那峨嵋刺已抵住咽喉。
杜冠群见状怒喝一声,飞身向那女子奔来,那女子不言语,侧目盯着杜冠群,将峨嵋刺微微向前顶了顶,上官颜翎痛得惊呼一声,一道血线沿她白皙的脖颈流下,杜冠群怔了一怔,可脚步兀自不停,那女子哼了一声,压低嗓音道:“好一个道貌岸然的武林盟主,女儿纵然非你亲生,也不必如此轻贱她的性命!”
听到这女子开口,上官颜翎面色微变,右手突然举起一挑,那女子蒙面黑布被揭下,此时杜冠群挥掌劈来,那女子侧身闪避,同时迅速点了上官颜翎的穴位,挟着她一跃而起,藏进树冠之间,有几名轩辕派弟子吆喝着攀上树杈,却被那女子挥起薄色索纷纷打落树下。
上官颜翎动弹不得,她恨恨瞪着那女子:“祁寒嫣,你若敢伤我一根毫毛,我爹定会踏平傅家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