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大好,万里无云。东洛瑛带了几个丫鬟静悄悄地来到新桐阁楼前。一进门,只见碧晔正坐在窗前梳头,一见东洛瑛连忙扔下梳子,万福道:“夫人这么早就来了。”
东洛瑛有些心神不宁,道:“小姐昨夜休息的可好?”
碧晔道:“昨个儿小姐很早就睡下了,我半夜去看了一回,小姐睡得可安稳了。现在还在睡呢。”她却不知,新桐是将绣枕放在了被里,在放下围幛,从外面看来可不是“睡得”很安稳么。
东洛瑛嗯了,仍然愁眉不展,正犹豫上不上楼时,只听楼上新桐道:“娘亲既然来了,如何不肯上楼?”
东洛瑛没想到新桐这会儿已经醒了,倒是怔了怔,随即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只觉得新桐这语气奇怪的很,但要说何处不妥,也无从谈起。她心事重重,也不及细想,转身上了楼。
一进屋,对面锦幔珠帷的水磨花梨床上空无一人,绣枕锦衾斜坠满地。简夫人一惊,四处望去,却见南边雕花松绿纱窗大开,新桐正斜靠着窗子,望着窗外。只着了一身雪白的睡衣,长长的秀发,丝一般自然垂下,晨风中微微飘动。一双雪白的秀足未着丝履,踏在地上。
东洛瑛惊道:“我的小祖宗,一大早的怎么也不多穿些就在这里吹风。待会儿着了凉怎么办在?”刚要上前,忽见新桐缓缓转过头来,面色苍白,花容惨淡,双目尽是血丝,却射出一道咄咄逼人的冷光,整个人有一阵病态的亢奋。
东洛瑛禁不住浑身一哆嗦,一股凉意从心底冒出。张了张嘴,却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母女对视半刻,新桐忽然轻笑道:“娘亲教训的是。”说着起了身,莲步轻摇,到了东洛瑛身前,拉着母亲到桌前坐下。一面招呼碧晔打水为她净脸,一面拉着母亲闲扯些话。
东洛瑛见她转眼如常,只道自己多疑了,渐渐安下心,也陪着新桐说些家常。渐渐谈到再过一月就是新桐生辰了,不知如何庆祝才好。东洛瑛心中难过,想起老爷昨晚说的消息,只怕那时,新桐已经入了宫了。真不知如何向新桐说起此事才好。
正踌躇间,忽然听新桐道:“儿出生之日正是母亲受苦之时,娘,你当年生下孩儿时可曾受苦?”
东洛瑛猛然从走神中省来,心中暗惊,向新桐望去,见她面色平和,一副温柔孝顺的样子,才悄悄松了口气,定定神儿,故作轻松道:“啊,还好。你呀,淘气的很,还没到一个时辰就生出来了,也没让娘受多少罪。”话虽这样说着,自己却不免底气不足。
听了母亲这话,新桐笑得有种了然于心的凄然,却没再追问。转过身去净了脸,坐倒梳妆台前,让碧晔为她梳个双飞燕髻。
正梳着,只从铜镜中看到母亲缓缓走了过来,接过碧晔手中的玉梳,细心为新桐,动作轻柔,一双美目满是慈爱。
新桐心里被轻轻触动,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细心地为自己梳头,一面梳,一面说着天上人间的故事。
新桐轻轻叹了口气,向后靠到母亲身上,握住母亲的手,道:“母亲,你不必为女儿忧愁,只是进宫而已,而且光宗耀祖,还是好事呢!”
东洛瑛惊得将玉梳掉落,张口结舌道:“小桐,你……你怎么知道?”
新桐冷笑,嗤声道:“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偏我这正主儿倒不能知道了吗?”
东洛瑛没在意新桐的无礼,只忧心忡忡道:“小桐,宫里人心险恶,你心眼实,心肠又软,我和你爹怎么能放心得下。”
新桐冷笑道:“心肠软?哼,我现在倒是很想再软下去呢。”仰头觑了一眼母亲,微笑道:“何况就算爹娘不放心,也无济于事吧。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自寻烦恼呢?”
东洛瑛刚欲接着说,但听新桐淡淡道:“我有些倦了,娘,可否让我在休息一会儿?”
东洛瑛张了张口,最终叹了口气,道:“好吧,小桐,你好好休息吧。”说罢,吩咐了碧晔几句,便退出屋来。
走出阁楼,东洛瑛仰头望去,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一夜之间母女之间已隔起了一堵冰冷的铜墙。
楼上,新桐隐在纱帘之后,目送了东洛瑛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院落,怔怔地两滴清泪滑落粉面,心中默默道:“女儿不孝,娘,你多保重!”
直到东洛瑛消失在视野中,新桐才放下纱帘,漠然望向窗外,玉指扬处,一阵细细的纸屑随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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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桐吾徒:
若非得已,为师更希望你永远不要用到此锦囊。因为若见此信札时,当是你身处险境之时,证明对方已经开始行动。按照誓言,为师将不得不告述你一件陈年血案,从此你将与自在无虑的生活彻底告别,踏上荆棘遍地的复仇之路。
十七年前,先王驾崩,传位于二皇子李济生,当时二皇子正在陕西赈灾,未能及时赶回。大皇子李济民趁机夺位。待二皇子回朝时,大局已定。二皇子为天下苍生着想,放弃争夺,安心辅佐大皇子。哪知大皇子总是心怀疑虑。继位不到一年,便寻了个谋反的罪名,将二皇子午门斩首,一家流放边陲,却在暗地派了刺客埋伏,妄图斩草除根!
为师当年受过二皇子的恩惠,得知恩公一家遭逢大难,便日夜不停赶去。想不到仍是去得晚了,只在遍地尸体中找到一个背过气的婴儿,是为二皇子的大公主,李娇鸾,封号长安。
为师一个出家之人,漂泊不定,恐难照顾这婴儿周全。行至京都时偶遇简氏夫妇膝下无子,便将长安交于二人抚育,直到长安长到五岁才带回寺中教导。
二皇子遇难之后,为师几次前往行刺,均未得手,反而让其变得谨慎异常,更难下手。而后随时间流逝,大皇子更显示了一个明君的风范,这十几年来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为师渐渐犹豫,不知因一己私怨而扰乱家国,是否得当。最终发誓如果大皇子不在迫害长安,我就此作罢。但倘若大皇子不肯收手,我惟有将真相告知长安,由她自己决定是否报仇。
十七年前为师将长安交与简氏夫妇时曾约定,日后简氏夫妇若遇劫难,当全力相救,但必将失去母女之情。你此番奉母之命,前来求情,则见简氏夫妇已做好失去女儿的准备。
为师交给你的玉佩名为“玲珑合玉”,是当日二皇子与王妃定情之物。贤德王平素与其二兄相交甚好,当日未能救得其兄一直心存愧疚,今日见到其兄遗物必然不遗余力相助,只是他对大皇子一向忠诚,大皇子不难知道二皇子尚有后人。故此为师为你备了锦囊,若你救得简氏夫妇后,仍是平安,则可知大皇子尚念手足之情,已经打消斩草除根的念头,长安你也可安渡余生。可一旦你若遇险,则见大皇子尚不能容你于世,而以我对皇上的了解,必定用毒,这百露丸可派上用场,加之我已吩咐龙行暗中保护,你应当可以逃过劫难。
徒儿,今日为师将真相告知,今后的路要你自己决定,无论何时何地,为师都会帮你。遇到难解之事,可告述龙行,我便会知晓。
千万小心保重!阅后即毁。
感谢anitazy,我今天才看到你的留言,说起来, “‘这么些年了,我的心你也(不)是不知道的’少了个字吧?”倒不是少了字,是我没有表述清晰吧。东流与新桐青梅竹马,但两人却从未捅破这层窗纸,况且新桐年岁尚小,对男女之情也是迷迷糊糊,故此东流才有此一说。不过经你提醒,我对原文略做更改,这会应该没问题了,呵呵,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