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桐柳眉一扬,却盯着清扬不放,头也不回道:“有请。“顿了一顿,又道:“清扬,你先下去吧。”
清扬起身万福退下,纤腰微摆,仪态万千地跨出门前。
新桐嘴角微微上扬,不易觉察地“哼”了一声。她也许不是城府很深,更加不懂得舞弊营私,只不过心思细腻,更明白习武之人的特征。
这清扬方才梳发之时手法流转顺畅,一气呵成,显然是熟练之极。可正应为熟练,才被新桐看出蹊跷。新桐自小练习暗器,对手劲差别敏感的很。平常人如何心灵手巧断不会有如此巧劲。
加上方才新桐细观清扬的手,发觉她右手五指及虎口间有茧子,这正是长期握剑之人的特点。一个只会梳头的宫女决不会有这样的茧子。
本以为李济民毫无动作,却原来早有安排了。他既然开了戏,她就陪他唱下去好了。
殿外一阵脚步声,不多时一位中年美妇携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在宫女带领下迈步跨进殿来,正是简夫人与碧晔。
两人一眼望见新桐,便俯身拜下去。
新桐连忙迎上前去,扶起简夫人,道:“娘快请起,不必多礼。”回头对众宫女道:“赐座。”
两人坐好,新桐细一打量简夫人,见她鬓角微有几丝华发,颜容稍现憔悴,不由得心中难过起来。
道义上简氏夫妇对她有养育之恩,情分上她与简氏夫妇情同亲生父母。自她得知真相后,一直不知如何处理这其间的关系。既已走上这条不归路,心中所虑便是简氏夫妇的安危。如何才能不拖累养父母而报得大仇,她实在没有思路。
简夫人哪里想到她脑中想得竟是这样危险的事情,只是满眼含泪地看着新桐,半晌才说:“娘娘怎么清减若此,你爹爹真是糊涂……”说到这儿,又垂下泪来。
新桐忙拦下简夫人的话,道:“娘,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这样据礼。多时不见,倒是娘亲又见苍老。孩儿让你操心了。”
简夫人也觉得自己失态,忙试了泪,强笑道:“你进宫不久我便听说了你生了病,有心进宫探视,你爹爹却说你刚刚进宫,我就来看,不免有些拂了皇家脸面。故此直拖到今日娘才进得宫来。”
碧晔在一旁道:“小姐,你进宫这些日子,老爷和夫人都想念的很呢!”
新桐含笑看了碧晔,道:“碧晔倒是出落得更漂亮了。娘,也是时候该为碧晔选选人家了呢。”
简夫人笑道:“这丫头服侍了你这么些年,又跟了我好些时候。娘不会亏待她的。”
碧晔一惊,陡然变色,双膝跪地道:“碧晔愿常留夫人身旁,服侍夫人。”
简夫人只道她害羞,笑着道:“女大不中留,我这老太婆怎么好耽误你的好时光呢。”
新桐面上附和,心中却疑惑不解,不知为何碧晔会心惊如此,暗自留了心,不再谈及碧晔,只拣了些轻松有趣的话说给简夫人听,母女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便到了午时。
简夫人便起身告退,母女俩恋恋不舍话别。
碧晔在一旁也上前来拜倒在地,新桐忙转身扶起她,道:“好好照顾我娘。”忽然觉得扶着碧晔的手中多了一物,微微一惊,随即察觉出是本门特制的传信蜡丸。
新桐不动声色看向碧晔,见她面色略略发红,却是镇静地应声道:“娘娘保重。”
新桐脑中念头闪电一般闪过,全然明了了为何提到选婿,碧晔会这般心惊。看来龙行与此事是脱不了干系。心中忽然沉重起来,龙行与凤鸣从小青梅竹马,他们之间的情义她这个做师姐的最清楚不过了,碧晔如此下去,必为情伤。
但是碧晔为人新桐也清楚的很,她不是一般轻浮女子,决不会轻易喜欢一个陌生男子,难道说是龙行有意招惹?否则碧晔怎会对他动心?那龙行这般又是为何?就为了让碧晔送信么?
新桐脑中瞬间闪过这些念头,一时间乱乱的理不出头绪,无暇多想,一步赶上简夫人的步子,装做送人的样子,极快地在简夫人耳边低语道:“不要让龙行再接近碧晔。”
简夫人一怔,错愕间已被新桐送出门,也就不再多说,带着碧晔离开。
新桐送了简夫人出去,回到殿内,遣开众人,掏出蜡丸,小心地搓破蜡壳,里面一个纸团便滚落出来。
新桐拾起纸团展开,却是一张白纸,空无一字。
新桐随手拿起身旁的茶杯,用茶水浸湿白纸。不一会儿淡淡的墨迹渐渐显露出来,寥寥数笔,只画了一座小厦,门前匾额上写了“沐德堂”。
新桐匆匆浏览一番,在脑中思索着沐德堂,半晌方记起来是外廷一处偏殿。平日也甚少人去,却不知龙行这画是何意?
新桐再留心细看,发觉“沐德堂”匾后画了一个小不起眼的圆圈,想了想忽然明了,龙行之意不过是说有事可用蜡丸封住字条,投在匾后联络。
但是龙行素来只在塞外,何时在宫内也有了眼线?难道是师父?
新桐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她怔怔地瞪着那纸团,好似根本不认识龙行,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知晓的这纸团的含意。
忽然间新桐抬了抬手,看似随意地举杯喝茶,暗中将纸团收入掌中,一运力,纸团便成了齑粉,细细地洒落在她的衣袖里。
新桐呷了口清茶,忽然将茶杯用力向上扔出,“呯”地击在殿内大梁上,又重重地落下来。
新桐冷冷哼了声,头也不抬,抬步走出去。
梁上一人惊出一身冷汗,知道新桐手下留了情,不敢多事,轻轻飘身落下,快速从偏门退了出去。
下午新桐便在无所事事中度过,傍晚与往常一般自己用了晚膳,便早早歇下,并且特意叫了清扬来服侍。
那清扬倒也尽心尽力,候得新桐歇下便在外面宫人值夜的碧纱橱中睡下。
不到半夜,迷迷糊糊中清扬忽然觉得殿内异动。她本是习武之人,夜间甚是警觉,加之正当值夜时,睡得也不沉,立刻便觉察了。当下只欲睁眼查看究竟,哪知那眼皮竟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睁不开,心中立时一惊,知道自己着了道,急欲起身,却不由自主地倒头死死睡去。
屏风后,一身黑衣的新桐悄悄转出,得意地看了看沉睡的清扬,起手掐灭手中的香烛,收入怀中,绕过睡得七倒八歪的宫人,开门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