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在做什么?”新桐将头深深地沁在绣枕中,压抑住内心中的烦躁不安,恨不得大叫出声。忽地将鸳鸯戏水绣枕远远投掷出去,重重地撞到镂空雕凌花的纸窗上,又闷闷地掉落在地板上。
新桐瞧着那绣枕,怔怔地不语。半晌忽然翻身仰卧床上,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
入宫半月了,她到底都做了什么?除了生病外,她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难道她舍弃一切入宫为妃为的就是这些?生身父母的血海深仇,她怎么能就这样忘记?
尽管不想承认,入宫至今,她已渐渐放松了警惕,若不是李济民仍无任何动作,她说不定早已命丧黄泉了。李济民有什么算盘她不知道,可她这样泰然自若地在等什么?等李东皓与她携手共涉爱河吗?可李东皓并不是东流,这样□□的事,她如何想得出来!
可是她不能否认她心中没有这样的想法,她原本不是心肠狠绝的女子,绝情绝爱的事她做不来。
记事时起新桐就知道她有一对爱己如命的爹娘。十几年来,简氏夫妇对她视如己出,关怀备至,她何尝体会过孤儿的孤单痛苦滋味?在这样的温暖环境生长的她也是一副菩萨心肠,天真烂漫,与世无争,心中那有一丝半点的恨意?
而今仅凭了师父的一封信,就要她简新桐对一个原本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人生出刻骨铭心的仇恨,她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如果说失去东流又得知闻身世真相时她曾经一度痛下决心舍弃一切为父报仇,那么这一点决心也在新婚之夜遇到李东皓时轰然倒塌。原本绝望的心忽然有了一线生机,明知不可为,却完全克制不了自己。
若不是今日巧遇了昔年生母身边的宫人,新桐不知道自己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还要维持多久。
至今那宫女凄然的哭声仍在耳边回响。那与“旧主”重逢的欣喜若狂的眼神让新桐心中内疚万分。一个宫女尚且念念不忘王妃,她这王妃的骨肉至亲却几乎要投向她的仇人了。她怎么会这样无用?
新桐猛然翻身俯卧,双手用力地捶打着锦衾,无声地哭泣起来。
就这样不知哭了多久,新桐忽然感到有人走到身边,温柔地扶上双肩,柔声唤道:“小桐。”
新桐猛然一惊,回头看时,却是东流,眼中依旧是那熟悉的柔情蜜意,鼻子一酸,呜咽叫道:“表哥!”张开双臂迎去。
却看东流忽然换上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轻蔑道:“不知羞耻!”
一位宫装少女迎上来挎上“东流”的手臂,冲着她讥讽道:“村姑!”
新桐一惊,才看清是李东和泽福,心中一痛,猛然省悟,东流早已死了。
忽听身后一女子声道:“长安,他是你的杀父仇人,快杀了他!”新桐回身看时却是师父。
于是恍惚又见到李济民笑吟吟地出现在眼前,满眼慈爱地看着自己。脑中一时间浑浑噩噩的,什么也没想,顺手接了师父手中的利剑,向李济民冲去,手起刀落,如切瓜般砍下了李济民的首级。
立时,眼前一片血红色,鲜血四射,喷的新桐身上,面上到处是粘粘的。李东皓疯一般地冲过来,双眼赤红,怒吼道:“你杀了我父皇,你这个凶手!现在你满意了?”
新桐张惶道:“不是,我没有……”
猛然间,李济民没有头的身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摸索地向自己走来,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碗,地上的头眼睛仍是慈爱地看着自己,溢血的嘴角一张一合,仍再说着:“小桐,你身体还没好,该吃药了。”
新桐匆忙一瞥,见那碗中全是猩红色,哪里是药,分明是血!眼见那无头的身躯摇摇晃晃地将那药碗递到面前,心中大骇,大叫道:“师父救我!”
一回身,哪里还有师父,三王爷李济业正站在身后,满不在乎地笑道:“别怕,新桐,快喝了它!”
新桐惶然无助,骇极大叫:“谁来救救我,我不要了,苏大哥来救我!”
猛然惊醒,新桐“嘭”地坐起身,才发觉是黄粱一梦。
暖暖的阳光穿过雪白的窗纸,射进室内。几声鸟语传来,更显得四周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新桐才发觉身前背后已经全湿透了,雪白的睡袍粘呼呼的贴在身上。
一双手温柔地将一件外衣披在新桐肩上,新桐浑身触电般一颤,本能地闪电般回手扣住身后那人的手,骤然发力,只听一声惊呼,一个宫女被直直越过肩头摔倒面前,却是萼朱!
新桐一惊,伸掌击出,大红的绣花枕平平地飞起,在萼朱将落未落之时极快地滑入萼朱身下。
只听一声闷响,萼朱仰面朝天重重落地,只摔得呲牙咧嘴,半晌起不得身。
新桐连忙起身上前扶起萼朱,歉然道:“萼朱,怎么样?摔坏没有?让我看看。”
萼朱忍痛站起,扶着腰道:“没有摔到哪里。是我惊扰了娘娘休息。萼朱该死。”
新桐心中愧疚,知道这一下必然不轻,但萼朱绝不会说出口,歉然道:“萼朱,这几日不必当值了,你且好好休息几日,伤好了再来吧。”
萼朱忍痛谢恩退出殿外,再叫了宫人进来伺候。
新桐回身坐回榻上,怔怔地发了回呆。长叹了一声,抬眼瞥见镜中一个女子云鬓凌乱,眼眶发黑,两只无神的眼睛深深陷进,形容枯槁。不由得暗自心惊,一步跨到铜镜前,仔细端详,半晌颓然跌坐到椅上,只觉的沮丧万分。
旁边一个宫女甚是乖巧,见新桐这副模样,小心上前道:“娘娘,奴婢昨日新学了一个发式,最合适娘娘了。娘娘可要试试?”
新桐一怔,才想到往日皆是萼朱给她梳发的,当下恹恹地点头道:“也好,就你来试试吧。”
那宫女便款款上前,十指纤纤,灵巧如无骨蛇一般,梳理新桐乌云也似的长发。
不多时那宫女梳好了头发,又细心地给新桐上了一个浓妆。端详半晌才躬身退开,道:“娘娘可还满意?”
新桐望向铜镜,只见镜中女子全然变了样子,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不由得惊奇道:“这是我么?”回头赞道:“好个巧手的女子!你叫什么?”
那宫女回道:“奴婢名叫清扬。”
新桐“咦”了声,道:“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人如其名,好一个标致的模样呢!”
清扬一笑,道:“娘娘过许了。家父曾是私塾的先生。只因家道中落,才入的宫。”说着话,面上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新桐不由得感兴趣起来,一招手道:“清扬,你上前来。”
清扬应声上前,新桐便拉过清扬的手,细细观看。
清扬微微一抖,似欲挣脱,但终究忍耐下来。
新桐看了半晌,才赞道:“好一个巧手,你从前在何处当值?”
清扬微一踌躇,才道:“奴婢以前是跟着太子,给殿下梳发的。因为娘娘进宫才被调来伺候娘娘的。”
新桐有若所思地望着她,自语道:“是这样啊。”说着话,右手不经意地轻轻伸出去取一根珠钗,却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珍珠粉盒,那瓷盒便滚下梳妆台,直直地奔了清扬而去。
只听“哐啷”一声脆响,珍珠粉盒跌了粉碎,珍珠粉洒了清扬一裙脚。
清扬忙俯身下去收拾,新桐俯视着她纤细的背影,拧起两道弯眉,正欲发话,忽见一个宫女匆匆而入,道:“娘娘,诰命夫人简氏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