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书房内,重重纱帷后,层层的书册错落有致。
室内寂静无声,安静的似乎银针落地的声音也可以听见。
忽然“嗤啦”一声宣纸撕裂之音,一个纸团飞了出来,正好落到一个宫女的脚边。
那宫女一惊,本能地往后一缩脚,哪知却碰到身后一人,她急忙回身,骤然发觉一群宫装丽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进到了殿内,为首一人长裙曳地,玉带束腰,高贵逼人,正是皇后邓华清,而方才被自己碰到的却是皇后身边的红人蕊珠。
那宫女惊愕之极,几乎失声叫出来,却见邓华清双目一凛,示意她噤声,慌忙把叫声咽了回去,跪到在地,战战兢兢地低头看着邓华清的绣鞋悄然无声迈进了书房。
进到书房,邓华清不由得皱起眉头,废纸凌乱地掷了遍地,隐有墨迹,满室狼藉。
窗旁案上高高地叠了几落书籍,李东皓正埋首伏在案前,沉思不语,丝毫未曾觉察邓华清的到来。
邓华清弯腰捡起一团废纸,轻轻展开,见那纸上写的:“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
这字迹开端笔锋尚且圆浑遒劲,,愈到后面愈凝涩无力,在“女有歸”之后嘎然而止,却突兀地变成了“新桐”二字!
邓华清大吃一惊,仰头看去,见李东皓怔怔地望着砚台出神,哪里是在读书!
邓华清忍不住心头火起,几步跨到李东皓面前,重重地将那雪白的雪浪纸拍在案上,怒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不思进取,沉迷女色,将来如何担当大任?”
李东皓陡然一惊,腾地站起来,定睛一望却是母后,错愕之余,向邓华清手中的雪浪纸看去,“新桐”二字触目惊心!
李东皓暗自心惊,昨日父皇同他谈及孔夫子的《礼运大同篇》时,深有感触,于是叫他写上几笔,不外乎是想测试他一番。李东皓深知父皇企盼,原本想苦思一篇好文,哪知今日写时却总是心不在焉,频频出错,只好不断重写,可全然不知自己何时将新桐的名字也写了上去。
自从那日起,李东皓就未曾踏足过新桐的寝宫,但这并不代表他全然忘记了她。
生平第一次,有女子敢这般拒绝于他,还将他看得这般一文不值,更加惹得他怒火冲天,控制不了自己强占了她。
凭心而论,事情过后,他不是没有过悔意。父皇对母后一向温柔有加,李东皓从小耳濡目染,对女子也是一贯的风度翩翩,温文儒雅,几时见过自己对女子这般也无礼起来?
幸而醒来时新桐已经不在身旁,本以为第一眼见到的应该是一个哭哭啼啼,委屈万分的小女子。那想到听宫人说她根本若无其事。
她到底是在乎自己还是讨厌自己?抑或是欲迎还拒?
他弄不清楚。
他以为她是一个爱慕虚荣,善使手段,居心叵测的女子,他对她本是不屑一顾的。可是现在他忽然发觉自己根本从没有看清楚过她,她就象一个谜团,让人猜不透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但是尽管不想承认,那一天他在新桐身上得到的快乐实在比他这几十年经历的事都更加美妙,回味无穷,至今他还不能确定那一天是梦幻还是真实。
在这样奇怪的心态,他极力克制自己不去找她,怕的是自己会迷恋上她,沉迷在她的温柔乡中难以自拔。但人心是奇怪,越是不能做的事,却越克制不了地想做;越是想忘记的人,却越是顽固的占据了心田。
邓华清眼见李东皓木然而立,只盯着自己手中的纸团半晌不语,心中忽然恐慌起来,几十年前挥之不去的阴影忽然重新拢上心头。几日前,李东皓还对新桐冷若冰霜,才不过几天,就这样为她魂不守舍了?
李东皓发呆的眼神,就如同当年李济民的眼神一般失魂落魄,她忽然心中恨的难以自持,为什么这恶梦还不醒?本以为林雪意已死,天下太平,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又派来简新桐?当年林雪意差点夺走她的夫君,今日简新桐又来夺她的儿子了吗?
邓华清忽然浑身战抖起来,猛然抬手狠狠地打了李东皓一记耳光!
“啪”地一声,母子两人同时怔住,李东皓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而邓华清则发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半晌忽然双手捧住脸庞,克制不了地痛哭出声。
李东皓惊愕地看着母亲双肩抽动,无助地斜靠向墙壁,实在不得要领,就算自己喜欢新桐,母后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但见母后伤心如此,李东皓叹气跪倒,求道:“母后,儿臣知错了,请母后责罚。”
邓华清觉察自己的失态,忍住泪水,强自镇定下来,虽然面色苍白,却恢复了威仪,淡淡地道:“你哪里错了?新桐是你的妃子,你喜欢她有什么错?”
她这样轻描淡写地一说,李东皓更是心惊,猛地一省,方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去主动看过泽福,即使泽福来了,自己也是淡淡的,非是自己故意为之,实在是新桐扰乱了自己的心。这么说母亲这番前来是为芙儿讨公道了?
这样一想,李东皓决然道:“母后放心,儿臣绝不是忘了芙儿妹妹……”话说到这儿,邓华清忽然打断他,绝然道:“既是这样更好,你父皇和哀家已经决定册封芙儿,一月后为你们完婚。”
李东皓大吃一惊,冲口而出道:“那新桐……”话一出口,李东皓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邓华清心头怒火腾地升起,张口欲斥,但见李东皓右颊上红红的掌印,心中又软了下来,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叹气道:“你不必担心她,就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前日她来我宫中向哀家提出要你纳妃。”
李东皓一怔,失声道:“她提出来的?”他目光一闪,又自语道:“前天?”
邓华清冷冷“哼”一声道:“不错,就是你与她圆房那天。”
李东皓一惊,大窘,暗自发怒,不知是那个宫人如此多嘴。回神一想,心中又隐隐恼火起来,她简新桐怎么敢如此待他?
邓华清淡然道:“此事你父皇已经决定了,你要善待芙儿,不要亏待了她。不管简新桐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自古红颜祸水,你好自为之。”
说完话,邓华清不待李东皓回答,转身决然离去。
李东皓怔怔地看着邓华清离开,耳边回响着母亲刚才的话语。
他与泽福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弥足深厚,但与其说把她看成爱人,不如说是妹妹更适合,只因为父皇与母后都有意撮合,他内心也就理所当然地将泽福视做自己未来的妻子。
若在以前,听了要娶泽福他也许会很开心,为什么现在他竟然迷茫起来?为什么他会有种失望的感觉?
简新桐,她真的这么不在乎他吗?他并不爱她,但第一次有女子这样视他如敝屣一般,他却是不能接受。
“但是到底为什么,这女人为什么这般看轻自己?”李东皓猛然一省,“难道是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