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炸裂般地疼痛,新桐口渴得要命,喉咙里仿佛冒了火。迷迷糊糊中她挣扎着叫了声“水……”,费力地睁开眼,大红纱帘后影影绰绰地好像有很多人来来往往,似乎有人在帘后说着话,“……郁结于心……醉酒……感了风寒……”
新桐觉的烦闷无比,大叫了声:“水,我要水!”
纱帘立刻被揭开,朦胧中新桐见到了一张中年男子关切的脸,正柔声问道:“小桐,你醒了?”
旁边早有伶俐的宫女端了清水来,那男子便伸手接过玉杯,另一手伸来垫到新桐颈下,轻轻将她半扶起,将玉杯举到新桐樱唇边,亲自喂了她。
新桐半闭着眼,张开樱口连着喝了几大口。只觉的一股沁凉的清流顺了喉咙流下,沁入心脾,清凉一片,不由得舒服地长出了口气,神智也渐渐清明起来。于是偏着头,睁开眼,仔细地辨认身边这相貌俊朗,气势不凡的男子,心中奇怪这面容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熟识,仿佛哪里见过一般,只是头中却空空如也,全然记不得身处何处。
这一阵思索,新桐又觉得头痛起来,连忙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你是谁呀?”
只听得众宫女们一阵倒吸冷气之声。一个宫女将药碗端到床前,正欲上前服侍新桐喝下,忽然间听了新桐这话,一惊之下,木盘之上的玉碗陡然一斜,向下跌去。
众人惊呼声中,那男子大袖一拂,卷住玉碗,轻轻一提,已将碗抄在手中,碗中药汁半点也未溅出。
那宫女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骇然道:“皇上饶命!”
新桐只想倒头好好睡觉,暗自奇怪这些人为什么左三圈右三圈地围了自己不走,心中烦闷的紧,听了宫女这话,一时未反应过来,只倦得口齿不清地说:“什么皇上?”忽然心中一警,腾地坐起身来,不料一阵头晕目眩,又跌倒在床上。
李济民一惊,俯身上前道:“小桐,怎么了?”
地上那宫女早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不住求饶。李济民回头怒道:“没用的东西,拖下去!”左右的宫人领命,上前拖起那宫女向外走去。
新桐忽然叫道:“慢着!”睁开眼,慢慢起身,抬头向前,正容直面向李济民。
只见面前的男子,大约三十六七年纪,着了一身明晃晃的五爪龙袍,头戴金冠,腰佩玉带,朗目修眉,阔鼻方额,眉眼之间满是一股与生据来的高贵之气,不怒自威。但望向自己的目光却满是慈爱与关切。
新桐不动声色地望了一会儿,忽然掀起锦衾,欲起身下床。
李济民连忙按住了她,温言道:“小桐,太医说你的身体还虚,不要拘泥于礼。快躺下休息。”
新桐不为所动,仍然挣扎起身。李济民微微皱眉,手上一用力。新桐便觉得一股大力传来,自己动也不能动,心下骇然,不知李济民身为九五至尊,内力居然如此深厚,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她觉得这内力有些熟悉,仿佛与自己同出一源。
新桐惊然抬头向李济民望去,见他目光中略含责备,仿佛她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只听他道:“不要动了,好好休息,安心养病,有什么事日后再说。”话里带着一股霸气,不容拒绝。
新桐停止挣扎,目光清冽地望向李济民,半晌才道:“皇上,儿臣想为这宫女求个情,儿臣刚刚大婚,不想见到血光。就让她留在儿臣身边将功抵罪如何?”
李济民讶然望向新桐,目光里满是深究。半晌才回身笑道:“你们还没听到太子妃说的话吗?还不快放人?”
左右宫人忙放开那宫女,退到一旁。那宫女只哭得泪流涕下,爬上前来,不住磕头谢恩。
新桐抬头道:“谢皇上。”口中说着谢,眼中却无半点感情,冷静的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李济民却并不以为意,柔声嘱咐了着她赶快喝药,多多休息,好好调理。直到皇后派人来请,方带着众人离开。
新桐不露声色地半扶着床沿恭送了皇上。才安静地面朝里侧卧下来。心中思绪却如暴风骤雨般袭来。她设想了无数个与这杀父仇人见面的情形,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一幅温情的场面。她想象不出杀父仇人怎么会有这样慈爱的表情,如果不是他的演技实在太好,就是他出自真心。
新桐忽然失声笑出来,真心?她如今要是还这么想,不免太过天真了。她轻轻翻了个身,心中明了了为什么会觉得李济民很面熟,因为他与贤德王李济业很像,也许她的父王也是大致这般样子吧,想到这里,她腾地升起一股恨意,她不能容许她的仇人长了一张父王的相貌。十七年前,就是这张面孔杀害了她全家,她怎么能就这样轻易被仇人迷惑?
可他为什么会这样对自己?为什么要将自己招入宫中?她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样方便他动手杀人,现在也不过是做样子给别人看。她不能心软,否则必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三王爷也是知道自己身份的,听太子的意思,三王爷在自己入宫这件事上也是出了力的。他又是为什么?他怎么能容许自己就这样嫁给自己的堂兄?不是说他与父王相交甚好吗?为什么也这样推自己入火海?只是因为皇命不可违吗?
新桐只想得头又痛起来,抬手扶住额头,却望见了腕上的龙凤镯,忽地想起了太子。如果自己杀了皇上,太子会怎么样?伤心吗?深恨自己?还是会杀了自己报仇?她忽然不愿再想下去了。
一瞥眼,新桐发觉那宫女还趴在地上,轻轻抽泣。忽然觉得一阵心灰意冷,自己表面风光无限,其实和这宫女有何区别?生命只在一线之间,她尚且有自己求情保命,自己来日惨死还不知可否有人来收尸。不,不对,苏瑾一定会的,他说过一定会在自己身边。自己怎么可以这样心灰意懒?
想到苏瑾,新桐心中一阵暖意,她轻轻起身,对那宫女道:“你起来吧。”
那宫女谢了恩,起身,双眼哭得红桃子一般,相貌却甚是清秀,十分可爱。新桐微觉欢喜,笑道:“你叫什么?”
那宫女微微屈膝,回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名叫红花。”
新桐哑然失笑,禁不住取笑道:“红花?若是加点油就可以成药了。”
那宫女红了脸,低声道:“奴婢自幼父母双亡,在舅舅家长大,是舅舅给取的名儿。十二岁那年,宫里挑选宫女,舅舅就把我送进来了。如今已经四年了。奴婢一向笨手笨脚,一直在夜廷宫洗衣服。近日太子大婚,东宫人手不足,才把奴婢调到这里服侍娘娘。”
新桐心中一动,悯然望向红花,微微叹道:“你也是父母双亡啊?我其实比你幸运的多了。”声音渐渐低不可闻。红花愣愣地望着新桐,不明所以。
却见新桐忽然展颜笑道:“好狠心的舅舅,既是如此,红花这名不叫也罢,我给你起个名字罢。”说着低头微微思索一番,抬头笑道:“萼朱如何?”
红花微微一怔,双颊又绯红起来,忸怩道:“娘娘怎么知道我很能吃?”
新桐怔住,反问道:“什么?”忽然间省过来,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道:“饿猪?亏你……想得出来,糟踏了我这好名字………”
红花越发扭捏起来,实在不明白新桐为何笑得这般开心。
新桐只笑得肚子痛,才止住,笑着对红花解释道:“萼是花萼,朱是红色。你本叫红花,萼朱是红色的花萼,差不多的意思。可不要弄错了。”
红花跪倒道:“谢娘娘赐名。”
新桐点头道:“萼朱,你下去好好去梳洗一下吧。以后就跟着我。又什么需要都和我说。”
萼朱领命退下。新桐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重重纱幛之后,才轻轻叹了口气。刚刚松下的心有微微刺痛起来。
李东皓,这个已经成为她名义上的夫君,连皇上都惊动了。她不相信他会不知道她生病。可到现在他还对自己不闻不问,难道他就真的这么鄙夷她么?
心中郁结,新桐的病缠缠绵绵了半个多月,才见有起色。其间李济民多次前来探视,赏赐更是堆得小山一般。皇后却未见踪影,只派人送了些补品来,传话让她多多休息。而李东皓却如全然不知此事一般,既不见人,也无口信。
新桐暗自失望,但又责怪自己情丝难断,于礼上,李东皓是她的堂兄,于情上,她若对李东皓生情,日后报仇必然难以下手。因此对李东皓敬而远之是最好的选择。谁知越是告诫自己不可,便越是难以自持。明明知道他不是东流,潜意识里却总是把他当作了表哥,原来对东流的一腔思念缠缠绕绕,无处可寄托,此时一见到太子,不自觉地全放到了他身上。自觉不自觉间,总是暗暗地盼望了太子到来。
直到一次不意间听得萼朱说起泽福,因为新婚之夜扰乱新房,被皇上罚了禁足半月,皇后因此与皇上大吵了一番,太子也是深怪皇上。两下正僵持不下。
新桐这才醒悟为何皇后也对自己这般冷淡。看样子皇后与太子一般将账记到自己头上。如此说来,太子是断然不肯踏入自己的房间了。如此一想,没了期望,反倒心下坦然起来。
这日艳阳高照,天气大好。新桐病情已大好,连续半月闷在屋中,只觉得身上闲的快散了。便叫萼朱陪了自己出来到庭中随意走走。萼朱欣然领命,正准备出门,忽然见到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黄天亮带了几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新桐只道皇上又有什么赏赐,倒不甚在意,便道:“黄公公,一大早的怎么皇上就把你派出来了?萼朱,快去到茶。”
黄天亮忙道:“娘娘不必客气,奴才跑腿是应该的。今日泽福公主禁足已解。皇后提议要小庆一番。摆了家宴,皇上命我前来,请娘娘过去呢。”
新桐眉头一皱,心道:“家宴?不如说是鸿门宴更妥。”心下厌恶,但总不能拒绝,只得笑道:“有劳黄公公了。请公公先回过皇上,新桐换过正装就过去。”
黄天亮起身,笑道:“如此,老奴就先回去了。不过娘娘,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新桐笑道:“公公但讲无妨。”
黄天亮左右看看,那几个小太监便知趣地推开。萼朱便道:“娘娘我去准备朝服。”退回房中。
黄天亮这才道:“娘娘,你入宫虽然不久,但娘娘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皇后为了公主与皇上生气的事恐怕娘娘也知道了。希望娘娘能够体谅皇上的苦处。公主在宫中地位特殊,一向无人能拂了她的意思。所以皇上也是希望娘娘能够与公主相处融洽。今日家宴就是一个好机会。娘娘可明白老奴的意思?”
新桐心中冷笑,好个刁钻的老奴才。这话恐怕不是他黄天亮的意思,而是皇上的意思,料他一个奴才还不敢对她这般指手画脚,泽福公主可以不顾身份,在她大喜之日大闹新房,她长安公主凭什么就一定要忍气吞声?
心中想着,面上却笑道:“公公说笑了,泽福只是小孩心性,我只当她是小妹,又怎么会真的生气呢?还劳烦公公转告皇上,就说请他放心。”
黄天亮喜道:“娘娘果然深明大义,老奴这里谢过娘娘了。如此老奴现告退了。”说着一揖到地,喜滋滋退出去。
新桐望着黄天亮带着那群小太监折了几折,消失在宫墙之后,面上浮出一个凶狠的笑容。转过身对房内萼朱道:“萼朱,帮我挑选一件最华丽的衣服,我有事要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