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西沉,不知不觉间,苏瑾与新桐两人已在验尸间停留了近两个时辰,仵作一直在忙碌着。两人插不上手,只在一旁等候。这验尸间历来验尸之用,多年下来也有阴森之意,虽是冬日仍有些腐败之气。苏瑾略略侧过头偷望了一眼新桐,见她眉头紧蹙,眼中略有泪光,却无丝毫不耐之意,心中更多了几分惊奇。初见之时,一身的红衣,嫣红似火,莹莹雪光之中,只映得人比花娇;轻灵一跃,衣袂迎风飞舞,飘然若仙,这样的女子竟然会生在官宦之家吗?心中忽然浮起简中信一副古板儒者,做事一板一眼的样子,心中忽然有些好笑起来。
冷不防新桐冷冷扔了一句过来:“我脸上生了花吗?”苏瑾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居然傻傻地对着新桐在笑,一惊之下,忙收敛心神,表情也严肃起来。心中却在暗骂自己是不是中了邪,一天之中,居然连连失态。但见新桐头也不转,只淡淡地道:“不知苏大人,看了半日,可有发现?”
苏瑾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新桐在取笑自己,倒也觉得有趣,一般女子若得苏瑾方才这般的看法,早就羞得满面绯红了。偏这丫头,不仅不恼,反倒有心取笑于他,真个豪爽的个性。他也不着恼,正待回答,忽听仵作长长出了口气,抬眼望去,那仵作已直起腰来。夕阳余晖映来,仵作手中隐隐银光闪烁。
苏瑾施礼道:“宋仵作,辛苦了。可有发现?”宋仵作还礼道:“苏捕头,卑职已将死者仔细检查过来。死者面色苍白,全身多处紫癍,胸前有一暗紫色掌印,肋骨尽折。表面看来是被掌力所伤致死。但卑职总觉这痕迹有些太过明显,因此细查全身,终于在颈后发际间发现一根银针,直没入骨,若非留有针眼,决计不能被人发现。大人请看。”说着双手奉上银针。
苏瑾未及细看,忽听新桐失声喊道:“这….是….”两人一惊,同时侧过头去望了新桐。苏瑾问道:“是什么?”
新桐盯了那银针,面上阴晴不定,摇头自语道:“怎么可能?”一抬头碰上两人不解的目光,苦笑了两声道:“我只希望是看花了眼。可毕竟不是。”长叹一声道:“方才宋仵作检查之时,我就有所疑惑,现在看来我的怀疑不会有错了,有人为了掩盖自己身份,意图栽赃嫁祸。”
宋仵作听了这一番话,自是惊讶非常,他不同于苏瑾。这一路上,新桐给苏瑾的惊奇已经够多,这会儿新桐就算长出三头六臂来,苏瑾大概也不会大惊小怪了。宋仵作却是未曾见识过新桐的与众不同,方才苏瑾携新桐进来,他就大吃一惊,入此行二十多年,从未见过女子进入此间的,但看苏瑾不以为意的样子,也只好把满腹疑虑压了下来。此时见新桐如是说,便再也忍不住问道:“姑娘何出此言?”
新桐道:“东叔胸前的掌印与云南一带罗刹教的五毒掌极其相似,想来施掌之人确实下了功夫去模仿,但这人却犯了了致命的错误,罗刹教全是女子,这掌印如此之大,分明是男子的掌印,不能不让人怀疑。”
苏瑾轻轻一笑道:“也许不是疏露,罗刹教一直是个神秘的组织,可从没人知道教内全是女子。”似笑非笑地看了新桐一眼道:“你又是从何处知晓呢?”
新桐道:“师父曾对我提及罗刹教的毒物,厉害无比,故此记得。”
苏瑾拧了眉毛,看了新桐有若所思:“又是师父,她的师父何许人也。如此神通广大?”
宋仵作道:“那姑娘认为又是何人所为呢?”
新桐道:“你手中的银针,针尖带有倒钩,看这形状极血蝠门的吸血钩。如其不错,应该针身中空。”
宋仵作拈了银针借了夕阳余晖一望,奇道:“奇了,真是空心。”
新桐道:“针身中空,入体之后,导血流出,如同吸血一般,加上针尖倒钩,故名吸血钩。”微微叹气道:“当年血蝠门横行之时,吸血钩也是闻者变色呢。只没想到事隔十年,吸血钩居然重现江湖。”
苏瑾“噗嗤”一声笑了,斜眼道:“小小年纪,却故作老气横秋,真真笑死人了。”
新桐一怒,道:“我师父就是这般告诉我的,我只是原话照搬而已。”
苏瑾作恍然大悟样,道:“原来如此,是你师父就难怪了。但是,”苏瑾一顿,忽然严肃道:“这针如此细,即使刺入人体,鲜血流出很快就会凝住,退一万步说,就算不凝,这一点的血又会怎样呢?”
新桐惊奇望了苏瑾,赞道:“你果然心细如发。这吸血钩上涂有奇毒……”话未说完,宋仵作已经一个哆嗦,将吸血钩扔在地上,面色惊恐。
新桐哭笑不得,安慰道:“宋仵作,不妨事的,这毒入体许久,早已尽了,况且只见血才有效。”
宋仵作面色有些尴尬,弯腰将吸血钩捡起,嘟囔了两句:“我说呢,我见这银针通体银白,就知道没毒,还被你吓了一跳。”
苏瑾打趣道:“要是有毒,这会儿扔也晚了。”宋仵作老脸涨的通红,他本不善言辞,此时明知道苏瑾打趣他,却讷讷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新桐也不愿他难堪,叉开话接着道:“此毒名为’无凝’,意为流血不凝,吸血钩刺入之处,流血不止。本来一根吸血钩倒也无妨,但若是几百根呢?”她斜望了苏瑾,见他面色凝重起来,想是有些信了,便接着道:“这许多吸血钩入体后,流血不止,直至血尽身亡。”
苏瑾摇头道:“你说的虽然有理,但死者只中一根吸血钩,也不是失血过多而亡的,这你如何解释?”
新桐料到他有此一问,答道:“吸血钩用法有何止此一种,我说的不过是当年最为恐怖的一种。若是单钩使用,毒量加大,钩一入体,毒素立刻渗入血中。中钩之人如果原来有伤,便伤口崩裂,大量流血。若原本无伤,稍加碰触就可大量失血,如血未流出,只在体内,便形成紫癍,若流出便为七窍流血。”
宋仵作点头道:“如此甚为符合。”
苏瑾只皱了眉不语,心中暗忖:“若果真如此,事情倒难办了。这血蝠门到底为何死灰复燃,又做下这大案来呢?绑走东流是何目的呢?”一时间百思不得其解。且这血蝠门因涉及谋反,故此官家记载甚少,提及此处也是含糊代过。故此苏瑾所知甚少。如今需从此处入手,多少有些无从下手。
新桐与宋仵作见了苏瑾蹙眉踱步,知他思索,也不打搅,只在一旁静静候着。
忽听房外一阵急促脚步声起,“呯”扣门之声。宋仵作上前开了门。一个官差打扮的人迈步进来,看了苏瑾,便直奔而来,禀报道:“苏捕头,出事了。”
苏瑾道:“何事?”那官差道:“皇上下了旨,东家犯了欺君大罪,要被抄家呢。简家受了牵连,如今也被围了起来,等候发落了。”
新桐大吃一惊,头中“嗡“地一声。一时间张皇失措,抬步便走。苏瑾眼疾手快,一把拉了她,厉声问道:“你去那里?”新桐一挣,没有挣脱,急道:“放我回去。”苏瑾道:“此时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有何用处?”新桐怒道:“难道要我自己逃走?”她本不善拳脚功夫,被苏瑾拿了脉门,动弹不得,此时怒极,张口向苏瑾手上咬去。苏瑾吃痛,却不松手,抬起另一只手,干净利落斩击在新桐颈后。新桐便觉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宋仵作与那官差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但见苏瑾冷冷目光扫过来,打了个冷颤。苏瑾道:“你二人今日可见了什么事吗?”二人愣了一愣,那官差便反应过来,抢着答道:“没有,我一直随大人办案。没有什么异常。”又捅了宋仵作一下,宋仵作便“啊啊”地道:“没什么,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