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余音只觉得怀里的人在轻轻发抖，低头看去，萧寒脸上血色褪尽，呼吸急促却轻浅，眼合着，不知是不是已经昏去了，他觉得不妥，就要叫紫陌，却觉得胸前衣襟一紧，却是被萧寒拉住，“快走。”只说了这两个字，他又紧紧地闭上嘴。他唇色本来已经是暗紫色，此时用力抿着，又有些发白，竟显出一种荏弱之态来。
顾余音见他极难受，本想把他安置在正房旁边的厢房的，却听萧寒无力却清晰地吐出几字，“走远些。”
顾余音又沿着回廊走过几间房间，才一脚踢开一间屋子的门。守卫们见教主竟抱了个陌生人在院子里走，虽然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垂了头请安，见他终于进了房才松了口气，他刚才他神色冷得直让他们觉得不寒而栗。本来自南宫昭锦来后，教主已不如从前那般冷漠，不时也有些笑容，但今天，似乎比往常动怒时还要可怕。
顾余音把萧寒放在床上，待要把他放平，却听他道，“坐着就好。”
顾余音一愣，就拿枕头放在他背后。萧寒这一松气，咳嗽就再止不住，一手掩了口，一手就往怀里摸去。他咳得如风中残烛一般，手一直抖，摸了半天也没拿出手帕来。顾余音把自己的帕子递过去。
萧寒接过来，掩在口上，不多一会，白色的丝帕上已有红痕透出来。
顾余音也不说话，只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咳。
又过了一会，萧寒终于渐渐止了咳，小口小口地喘息，身子更是无力地靠在墙上，原本垫在他身后的枕头，早在他咳嗽的时候滑到一旁。
“谢谢。”萧寒把手帕折了几折，就要放进袖里，却被顾余音接过去，又对他说，“刚刚那条也拿来吧。”
萧寒一笑，把袖里另外一条染了血的手帕递给他，却见他眼神很奇怪，于是别开眼，道，“南宫他怎样了？”
“就像你见到的。”顾余音把两条手帕卷了卷放进袖里，“完全不能动了。”
萧寒皱眉，“怎会如此？”
“你们走后，我们也起程回来总坛。路上遇到三大世家的人，接了一仗，南宫受了伤，血虽止住了，他原本的病却一发不可收拾。”顾余音说着，倒了杯水递给萧寒。
萧寒漱了口，把杯子还给他，“已动过手了？”再抬眼看他，却又见到那种奇怪的眼神。
顾余音把杯子放在桌上，冷冷一笑，“终究要有一决。”然后又问他，“要躺下么？”
“不用。”萧寒试着动了动身体，却一点力气也没有，“我躺不下了。”
顾余音闻言身子一僵，却什么都没问，只帮他把枕头垫在背后，又拉了被子盖在他身上，“我去看看魏姑娘给南宫诊病诊的如何了。”
紫陌伸手去拿南宫的脉，却听南宫道，“不忙，你先听我说。”
紫陌就收回了手，询问地看着他。
南宫直入正题，“萧寒能度血给我，那么我自然也能换心给他？”
紫陌听他突然这么说，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换心之术，与度血相似，若是血液不合，就会出现排斥反应。”
南宫微一点头，“我瞧他差不多已是油尽灯枯了吧？”
紫陌沉默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那么事不宜迟，趁着我跟他都还活着，”南宫眼睛发亮，“把我的心换给他！”
紫陌一惊，“人无心必死，你可清楚？”
南宫却笑，“那是自然。反正我的命也就在这一时半刻，一个死人要心何用？”
紫陌却摇头，“取你的心不就是等于亲手杀你？我做不到！”
“早晚一死，何种死法有什么要紧？我都不介意，你还犹豫什么！”
“况且，”紫陌依旧摇头“这个手术，我一个人做不来。”
“那么，我来帮你。”声音来自身后，紫陌霍然回身，见一个红衣男子一脸笑容倚门而站。
“你怎么在这？”紫陌疑惑地看着他。
“我在附近游玩，恰好他——”紫璎指了指床上的南宫，“受了伤流血不止。我就随便帮他止了一下血。然后那位教主不放心，一定要我跟来。”
紫陌依旧怀疑地看着他，“就这么简单？顾余音叫你来，你就来了？怎不见你这么听爹的话呢？”
紫璎颓然叹了口气，“好吧。我承认，我看上顾教主了。”
紫陌惊得睁大了眼，“你——”
“好了，好了。”紫璎不耐烦地挥挥手，“手术到底要不要做？”
紫陌狠狠瞪了他一眼，“要做你做！到时被顾教主杀了，我可不给你收尸！”
紫璎委屈地看着她，“姐，我可是在救你的心上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紫陌冷笑着，“没有了南宫，你得手的机会就大的多了，是不是？”
紫璎马上收起那副泫然欲泣的神态，叹了口气，道，“何必把话说的这么明白！”
紫陌不再理他，转头对南宫道，“顾余音知道么？”
南宫点头，刚要开口，顾余音已走了进来，“是我同意的。”
紫陌讶然，这屋里的人都疯了么？
“听紫璎说，南宫便也就是这一半月的事了，是么？”顾余音望向紫陌，神色虽冷，眼里却还燃着一点希望。
紫陌不敢看他，垂着眼点了点头，她虽没把脉，但望闻问切，望在首位，她一见南宫面色就知道已无幸理。
“那么，”顾余音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我希望，起码他身体的一部分能够活下来，哪怕是在别人的身上。”
紫陌先是惊讶，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然后伸手把了南宫的脉，过了好一会，才道，“让我再想想。”
又对南宫说，“你也再仔细考虑一下。若用药仔细将养着，也不是全无希望。”
南宫却只是笑，笑容中满是了然。看到他这样笑，紫陌就又想起萧寒来，他也是经常这样淡然地笑着，似乎知道一切，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紫陌走到紫璎身边，小声说，“你跟我出来。”
看到紫陌出了门，南宫才问道，“如何？”
顾余音站在他床前，定定地看着他，“你就这么希望我另寻新欢？”
南宫不答，脸上幻开一个醉人的笑容。顾余音移开目光叹了口气，“我试过了，他代替不了你。”
“等换了心之后就不一样了。”南宫换上一个安慰的笑，“那时，在他身上跳动的就是我的心，一颗只记得你的心。”
紫陌直走出老远，突然转身对紫璎低声却急速地说，“你看上谁我不管，可别打萧寒的主意！我早跟你说过！”
紫璎吓了一跳，缓了口气，才道，“你发的什么疯！我可是一片好心。”
紫陌冷笑道，“南宫的心脏被那样的血浸了那么久，早已耗竭，就算换给萧寒结果也不过是多死一人！”
紫璎一愣，才道，“这个我没想到。”
紫陌也知他是好意，嘴里虽是刻薄，心里其实明白，只是想到萧寒病情，过于烦躁，便把气出在弟弟身上，见紫璎有些委屈有些懊恼的神色，心里一软，安慰道，“没关系，我也知你是为我着急。不过，换心之事，就此作罢吧。”
紫璎忽地拉住她，“我知道用药的话，很难有转机，若是用毒呢？虽然会留下些后患，总比现在就死好。”
紫陌闻言一怔，“用毒？”
“若毒能救命，便就是药啊。”
紫陌沉吟了一会，才道，“我去问问他。我不想违他之意。”
紫陌回到房里时，萧寒已恢复了一些体力，正倚着枕头坐着，见她面有犹疑之色，便问她何事。紫陌本就不想瞒他，于是把南宫所提一一说出。
萧寒没有马上答复，沉吟片刻才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换了别人的心，我就不再是我了。”
紫陌有些不太明白，抬眼看着他。
“用着南宫的心，我便是南宫了。”萧寒解释道。
“怎会！”紫陌觉得这简直荒唐，“不过是一颗心。心就是泵血之用的一个内脏而已！”
萧寒笑笑，“你是这么想，别的人可不一定是这么想的。”
“是谁？”紫陌转念一想，试探着问，“莫不是顾教主？”
萧寒赞许地笑。
紫陌哼声道，“我道他怎么如此好心，肯答应救你，原来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那么——”萧寒看着她，有些想笑，却依旧淡然地问，“这心还换不换了？”
紫陌一哽，挥了挥手，“算了算了。我知道你说这么多，就是不愿意，我不会逆你的意思。”
萧寒拉起她的手，认真地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