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和紫陌已在秋夫人的居所住了半月,无香教的人对他们的态度很自然,既不冷淡也不太热情,似乎觉得他们住在这里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而他们两人,也一直没提出要走,主要是萧寒的身子一直很虚,虽然紫陌已在尽心为他调理,起色却依旧不明显。自那日昏厥后,萧寒更是添了咳嗽的毛病,虽然不严重,却一直不见好。紫陌本以为是着了风寒,吃了几剂药后却始终不见好转,仔细探了脉,又细细思索一番,才想到,他这咳嗽根本不是外感,而是因为心疾引起的肺水肿。
心乃全身血液循环的动力,若是心力不济,血液的循环就会减慢,而后在身体各处淤积。他这咳嗽就是血淤于肺引起的了。
想到此处,紫陌立即换了药,疏淤散血。这一来,果见功效,一碗药下去,萧寒咳了半日血,这病才渐渐好转。
眼见他的病有了起色,紫陌却依旧难展欢颜。这般治法根本是治标不治本,只要心疾一日不痊愈,其它脏器也会慢慢受到损害。她虽心急却不敢跟萧寒说,只独自思考办法。萧寒见她终日郁郁,哪里还能不明白?但见她不说,也绝不多问,依旧每日谈笑自若。
一天早晨,天几乎还没亮,就有人在萧寒房外敲门。萧寒一向浅眠,立刻就醒了,转头看紫陌,她却只是皱了皱眉,把被子拉了拉,没有要应门的意思。萧寒苦笑,他本是睡在床里,若是要去开门,就必须从紫陌身上跨过去。两人虽已同房多日,却一直清清白白,这样的举止,实在是不雅。
敲门声却一直不停,萧寒坐起来,推了推紫陌。紫陌却把身子转到另一边,含糊着说,“不管是谁,你打发了就是。我困着呢。”
萧寒无法,手一按床,用了个巧劲,已从床上飘下。紫陌却吓了一跳,“你干吗用武功?”
萧寒却无奈地苦笑,不用轻功,难道真从你身上跨过来么?但这话他却不敢说,只笑了笑,“不要紧,只是借个巧劲而已,没用内力。”
紫陌这下子也清醒了,沉着脸起床。
萧寒披起外衣,刚要去开门,却见门已被震开。从外面闪入的正是那顾教主。
萧寒不由得一愣,顾余音这样硬闯别人卧房已是失礼已极,何况房里还有女眷。
顾余音却道,“我敲了门的。事情紧急,是我失礼了。”
见他这么道歉,紫陌也是一愣,本以为凭他的狂傲,闯便闯了,哪里还会顾及别人想法?又见他真是一脸焦急神色。紫陌这才恍然,礼下于人,这定是有所求了。
想到这,紫陌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她本是合衣而卧,现在起来自然也不用穿衣服。也正是如此,才没落个春光外泻。
“顾教主,这是——”紫陌用梳子顺了顺头发,眼睛斜瞄着顾余音,“有事?”
顾余音见她如此态度,心里就有些不快,却依旧平声道,“南宫受了伤,你去看看。”
“哦?”紫陌瞟了他一眼,拿起跟丝带绑了头发,“这里守卫森严,谁能伤的了他?”突然想到什么,转头戏噱地看着他,“别是顾教主昨夜——在床地间不小心伤了的吧?”
听她如此说,顾余音的脸顿时窘得发红。萧寒早已知道这位魏大夫向来百无禁忌,那夜又着实是被他们吓了一跳,正是要借此机会报复一下,所以听她说的如此露骨,也只是无奈地笑。想到那夜她说到此事,还羞得脸红,今天却能面不改色地作弄顾余音,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个态度 。
其实,萧寒是不清楚眼前这女孩子的想法。紫陌虽是女子,但作为医者,早不容她有什么害羞。但在喜欢的人面前,自又是不同。所以她那点脸红的娇羞之态,全都留给他看了。
“你——”顾余音待要发作,却又忍下去,“他伤得不轻,劳你过去看一看。”
紫陌见他语气间又客气了不少,且也是真的担心南宫昭锦,最重要的是,她总觉得顾余音在她问及是谁伤了南宫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往萧寒身上瞟了一眼。好在萧寒正在低着头偷笑,应该是没看到。她怕再问下去,顾余音真会说出什么让萧寒受不了的话来,于是,拿了随身的包裹,对他说,“走!去看看他。”
走到门口,又回身对萧寒说,“我去去就来,你一会吃完早点,先把药吃了。”
萧寒应了一声,却有点走神。
出了门,紫陌才正色道,“到底怎么回事?”
顾余音匆匆答道,“是秋夫人。她一大早莫名其妙地闯进我房里,那时,我已起了床,她见南宫在我床上,骂了句‘狐狸精’,一剑就刺了过去。”
紫陌惊讶地合不上口,“怎会如此?”
顾余音叹了口气,“你们大概还不知道。秋夫人自师父死后,思忆成狂,神志不时地就会混乱。她今天见了我的教主服色,大约是把我当成师父了。”
他平日里虽冷漠,且那日对秋夫人也不是很客气,但如今对着个疯子,他除了无奈又能如何?
紫陌点头,她曾经见过这样的病例,平日里还算正常,但一受到刺激,就会立时神志不清,六亲不认。其实,近几日,她已隐隐感到秋夫人有些不正常,话少了很多不说,还常常出神,尤其是看着萧寒的眼神也很不对劲。她一直不说,只是怕平白地惹萧寒担心。
紫陌再不多话,匆匆来到顾余音的卧室。房间的门是半掩着的,顾余音当先进去,把里面忙着的人都打发出去,只留下那日为萧寒诊脉的那位老先生。
那老先生已是急得一头汗,见紫陌来了,急忙让到一边。
紫陌到床前只看了一眼,心里就是一沉。剑在胸口,并未拔出,但血流得却是汹涌,不仅把南宫身上的衣服浸得湿透,连他身下的床褥也是殷红一片。
“您以为,这是怎么回事?”紫陌转头问那老先生。
那大夫擦着额头的汗,“这病症,我还从未见过,莫不是——‘血证’?”
紫陌一点头,“应该是。”然后又说了几味药,让他去准备。那老先生自那日见了紫陌为萧寒诊病的医术后,就十分佩服,所以也不多话,马上去置办药物。
紫陌则是打开包裹,拿出一个木制的匣子来,里面都是些极小巧极精致的刀剪。她先把伤口附近的衣物剪去,却不敢碰那把剑。又用针封了伤口附近的几处血脉,血流缓得一缓,却依旧流失得很快。
紫陌拭去伤口附近的血,才看清楚,剑是擦着心包而过,只刺入左肺,也幸是秋夫人神志不清,下手不准,才没立时要了南宫的命,但血这么个流法,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顾余音自进了门,打发走了不相干的人,就一直没再说话,此时不由得问道,“如何?”
紫陌没看他,只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不好说。”
顾余音还要说什么,那老先生已拿了药回来。
紫陌把药材接过来一看,都是只是切成了小段,便递给顾余音,“弄成粉末,越细越好。”
顾余音接过来,在手中随便一搓,那一段段的药材就都成了细粉,又放进一个干净的杯子里。
紫陌拿起那茶杯,对顾余音说,“这药性有些烈。你按住了他,别让他伤了自己。”
顾余音知道事情严重,只一点头,便把南宫的上身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一手揽在他的肩上。
紫陌呼了口气,对那老先生道,“劳您把剑拔出,尽量沿着刺进去的原路退回,别再多添伤害。”
那老先生却紧张得手发抖。他知道,南宫的生死就在他一手之间,这血证,他虽只在书上看见过,却也知道它的厉害,一旦血止不住,很快就会失血过多而死。
顾余音见他一直犹豫着不敢下手,有些不耐烦,让他往旁闪闪,把空着的一只手按在南宫后背,那插在胸口的剑就自己倒飞出去,钉在地上。紫陌赶紧上前,把杯里的药粉往伤口上一洒。
那药沾上伤口,血流的速度立时便缓下来。但南宫却开始挣扎。他本来由于失血过多,一直是昏着的,此时虽然未醒,但身体的感觉未失,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地挣扎。顾余音由于早得了紫陌嘱咐,也不惊讶,只把他牢牢束在怀里。
又过了一会,顾余音觉得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低头看去,南宫竟是醒了,只是满脸的冷汗沿着下颌往下滴着,眼里却是空茫一片。
南宫无力地靠在顾余音身上,轻轻地叹息一声,“又何必再这样折腾我?”
紫陌本在不远处的盆里净着手,听他这么说,连手也没擦干,就走过来,沉着脸孔道,“谁耐烦折腾你!我既已医了你,你就是我的病人,别胡思乱想误了病情,没的坏了我的名声!”
能对个重伤垂危的病人如此态度,紫陌大概也是天下大夫里的第一个。
南宫果然不敢再说什么,只愣愣地看着她。其实,南宫昭锦今年还不到十九岁,只是自小知道自己有这样的病症,不得不养成安静的习惯,时间久了,就自然显得比同龄人更沉静些,想的也更多些。后来又大了些,知道自己的身体将来会发展成怎样的结局,处世就更是淡然。而自家人把他当作人质送给无香教后,他就更觉得生无可恋。
这些紫陌自然是不知道,但她却从他眼里看出他厌世的情绪,所以才说了那样的话。她其实也是心疼他的,明明是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的孩子,却要面对身体的病痛,无望的将来,甚至是亲人无情的抛弃。
紫陌口里虽是凌厉,手上动作却很小心,仔细帮他包扎了伤口,又把了脉,才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南宫仔细地想了想,才道,“没有了。”
听到他这么说,紫陌手上一顿,心里也是一疼。到了生命的最后,竟连句遗言都留不下,这该是怎样的凄凉。
紫陌柔声道,“那就睡会吧。”
手指在他头顶一拂,南宫就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