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夫人听闻禀报,也是一惊。现任的教主顾余音是顾圣音的弟子,虽名义上的师徒,却真正情同父子。当年,顾圣音是在路边将他捡回来的,见他孤苦无依,资质又佳,便收为弟子悉心指导。教主对这位小公子的宠爱教中人人皆知,且他武功高,遇事又有决断,在顾圣音病逝后,便就顺理成章地继任了教主的位置。
而秋夫人对这位新教主也一向不错,所以顾余音虽升任了教主,而南宫秋意又离开总坛在此隐居,却还是不时地会来看望她,且对她也一向多方照顾。
顾余音也不是第一次来,但却从未见他在这般晚的时候来。秋夫人看了外面的天色,竟已近寅时了!
秋夫人虽是顾余音的长辈,但他身份高贵,她也不敢拖大,马上来到门前迎接。
把门打开,她退到一旁,施礼道,“教主安好。”
“秋夫人不必多礼,进屋说话吧。”这本是一句很礼貌很客气的话,任谁听来都会赞一句,好一位谦和的教主!
——如果这话不是用那样冰冷的语调说出来的话。
紫陌听着这话,就觉得全身不自在,往那说话的人身上看去。果然是白衣金带,教主的衣饰。萧寒喜穿白衣,能穿出一段清雅;步情也是白衣,自有一份飘逸;风盈是妩媚;甚至连秋夫人也穿出一番高贵来!可这眼前的教主,她就是看着不舒服。那人面目极美,尤其是肌肤竟是透明的一般,甚至比他手下的两位阁主还要漂亮上几分,但身上却发出一股冷森森的气来,让人不寒而栗。
“听说,秋夫人带了位姓萧的公子回来?”顾余音径自往屋里走,直奔萧寒睡着的床。
秋夫人紧走几步,拦在他眼前,却垂下头去,“他不姓萧!”
“哦?”顾余音冷然一笑,“萧家的二公子不姓萧?”
“那么——”他故意拉长了一个尾音,冷冷地看着秋夫人,“你告诉我,他姓什么?”
南宫秋意猛然抬头,看住眼前冰冷得可怕的人,“他姓顾!”
她的话不仅让顾余音吃了一惊,也让紫陌吓了一跳。但她不疑,她知道南宫秋意没有说谎,也知道只有这样消息才能让萧寒彻底崩溃。
“难道——”顾余音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
秋意却苦笑道,“你若不信,可以去把他的脉。你师父是因何病而死,你也是知道的。”
顾余音摸了摸萧寒的脉。紫陌没有阻拦,她知道就算她想阻止也没有那个能力,而且她也知道顾余音已有几分信了秋夫人的话。
顾余音沉吟了片刻,才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都是我的错。”
“我早年行走江湖时,巧遇你的师父,不想竟从此与他相恋。开始时,我并不知他的身份,后来他与我说明了,我知家里人绝不会同意我嫁与他,便有意与他回去总坛,再不回南宫家。没想到,那时却传来母亲病重的消息,我只好先回家,却不知正有一场婚礼等着我。”
这段往事,顾余音也曾从两人口中听过些许,却不很全,这番听来,又念及故去的师父,也有些伤感,身边冰冷的气韵竟也有些微的软化。他当先在桌边的椅上坐了。
秋夫人却还是回到窗前的软椅上落座,紫陌也在萧寒的床边坐了,就只剩下了顾余音身后的一人还是站着。那人从进门就未发一言,只是跟顾余音进了门,就只在门边站着。那人说来奇怪,穿的竟不是白衣,而是一身墨色长衫。那人面目也很英俊,只是不及顾余音美得那般让人窒息。若说顾余音是一轮明日,那他就是一弯新月了。虽不及顾余音那般明艳,却自有一段柔和的气质。
紫陌终于知道顾余音身上那种不和谐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了。顾余音身上那种冷然的感觉本就该配件黑衣,而他身后那人才是该穿白衣的。这般颜色相反,自然让人觉得不舒服。
“后来——”
紫陌听见秋夫人的叙述,才回过神来,却已漏掉了几句。
“我拗不过家里人,没办法才嫁进了萧家。我虽然身在萧家却依然和圣音有联系,以至于后来便有了寒儿。”
紫陌微一皱眉,那么萧寒的身份岂不尴尬?却不知萧家人不知不知道这件事。想到这,紫陌下意识地往萧寒脸上看去,却见他已经醒了,却只是漠然睁着眼,看着屋顶。
“你醒了。”紫陌轻声道。
她声音虽轻,但屋内几人却都是高手,自然都听见了她的话。顾余音只往他这边看了一眼,便再没别的动作,秋夫人紧走几步过来探视。
萧寒将目光慢慢移到她脸上,看了一会,又合上眼,“说下去,我想知道。”
秋夫人见他神色冷漠,心下自是黯然,却没再多说什么,又回转到窗下的软椅上。
“那时,我在萧家已待了四年。我本不想再留下去,但南宫家对我看管极严,我也是无法,何况寒儿还小,无论是带在身边还是留在萧家都是不便。于是,我就又留了三年。”
“之后,你便将我抛下,随情人远走高飞了?”萧寒已在紫陌的扶持下,靠着枕头坐起来,听秋夫人说到这里,忍不住冷冷插口,神色间却是不尽的悲切。
秋夫人却是愧疚,“当初我嫁进萧家时,便与父亲有约,只要为萧家留下子嗣,就任我去留。况且,我与圣音往来极秘密,除了我没人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我才以为把你留在萧家也好。”
“没人知道?真的没人知道么?”萧寒凄然地笑。
紫陌见他这般神色待要安慰,却突然想起什么事来,转头问顾余音,“你可曾派人在岳州城外拦截我们?”
“岳州城外?”顾余音本不想理她,但对她突然这么问又有些惊讶,只道,“岳州的事,步情已向我回报,他们只在城内设了几道防线。本以为萧家一门绝难逃脱,没想到不仅你们出来了,连萧瑟也能带人突围。”
他说到这里,语气已不如刚才冰冷平静,竟带了些许恨恨之意。
但紫陌在意的却不是这些,既然在小路上拦截的不是无香教的人,却故意穿上无香教的衣服,那么——
萧寒脸上却连凄然的笑意都没有了,把头往床里偏去,合上眼,满脸的疲惫。
“是——萧瑟?”紫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能容我这么多年,已是大度的很了。”萧寒的唇边牵出一丝苦涩的笑,眼角却在瞬间湿润,他不敢睁眼,甚至不敢点头,只怕些微的动作就会让眼中的泪流出来。
“那么多年?他不过是在等这么个机会罢了!”紫陌一怒站起,“好个阴险的萧瑟!我们帮他疗了毒,退了敌,最后竟落个被赶尽杀绝的下场!”
紫陌怒,屋内却有一人比紫陌更生气,而且不仅生气还夹杂着震惊和愧疚。秋夫人走过来,一把把萧寒搂在怀里。萧寒并没有挣扎,然后一滴泪水滑进母亲的衣衫——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本以为父母早逝,大哥便是世上最亲的人,一直信任他,依赖他,没想到最后竟落得被他追杀的下场!他已分不清是失望,是痛心,还是疲倦,只是觉得心里闷得难受,只有滑落的泪才能将那种胸闷的感觉缓解。
又过了片刻,萧寒与秋夫人拉开些距离,垂下眼,却唤了声,“妈。”
秋夫人先是怔了片刻,随即泪也流下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紫陌在一边眼睛也有些发红,她自幼丧母,虽然父亲一直把自己和弟弟照顾的很周到,但终究还是缺少了母爱,今日见此情景,感怀身世,也有些黯然。
顾余音本是孤儿,虽然从小得到师父和秋夫人的照料,却依旧对没有父母之事心怀戚戚,如今见到这么一幕母子相认的场面,也有些伤感,正待悄悄退出,却见萧寒突然盯住他身后的人看。
他随口问身后那人道,“你们认识?”
那人还没回答,却听萧寒有些犹豫地唤了声,“南宫?”
那人却是一笑,“恭喜姑姑与表哥母子相聚。”
秋夫人听他叫“姑姑”,先是一楞,仔细看了看他,才问,“你是?”
那人施了一礼,“小侄昭锦。”
南宫昭锦确是秋夫人是侄子,他是南宫秋意的九弟所生,只是她出嫁时,她的九弟还未成家,后来,她嫁入萧家后,因对南宫家不满,也再没回去过,自然无缘得见这位侄儿。而秋夫人走后,因为一些原因,萧家反而与南宫家更为亲近了。所以萧寒才在某次南宫九携子来访时,与南宫昭锦有过一面之缘。
见侄子突然出现在这里,秋夫人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站起来转身问道,“你如何会在这里?”
南宫昭锦却无奈地一笑,“无香教与南宫世家对峙多日,不分上下,最后各让一步,无香教撤去包围,南宫世家派一人到无香教——为质。”
“所以他们就把你送了来?”秋夫人的震惊不下于刚刚听闻萧瑟派人刺杀萧寒时。
南宫昭锦却依旧只是笑,笑得无奈且悲凉。
秋夫人虽然对南宫世家恨极,但听闻家人遭难,心中还是不免难过,何况与他们为敌的还是无香教,但她既已退隐,就不能再过问教务,也只是无奈而已,但又听说他们为了退敌,竟真的就送了个人质过来,不禁暗叹,大家族中,果然人情比水薄!
“我本想先围住南宫世家,而步情则去对付萧家,让他们难以互援。然后等步情解决那边,再与我合击南宫世家,只是没想到,他们竟在萧家受挫,所以我也只好作罢。至于带个人回来,本来也只是给我教争些面子而已。”顾余音无所谓的语气,着实伤了昭锦,但他面上却不着意,依旧只是淡淡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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