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泠阑伸手接住那从天而降的雪白花朵,看着它在掌心逐渐融化,孩子一样兴奋地道:“下雪了!”
再看那银灰苍穹,无数雪花漫天而降,像白色的精灵融进这下界凡人的喧嚣之中,也引得这些忙碌的人们欣喜雀跃起来。
秦浪看了看一脸欣喜的靳泠阑,又看了看街上挂着同样表情的路人,哑然失笑道:“下雪而已,有什么特别吗?”
靳泠阑转头看着秦浪,笑道:“秦兄有所不知,裔朝国土上已三年未下过雪了。”说到这里,突觉不妥,转而讶道,“秦兄是不是我裔朝子民?”
秦浪忙道:“当然是,如假包换!只是……十年未曾回来过了。”
靳泠阑淡然一笑道:“原来如此。”转头向街边的小摊跑去,不再追问了。
原来他是被那摊子上的手工人偶吸引住了。那里各式各样的人偶都有,圆扇半遮面的大家闺秀啦,提刀持剑的英勇武士啦,红脸扑扑、光着屁股的小孩儿啦,个个都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那些人偶都是用碎布拼剪团扎而成,手工却相当精细,让人看不出缝合的痕迹。而衣饰上的花纹图案全是用不同颜色的绣线绣制而成,非常小巧精致。最值得一提的是,每个人偶脸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很难找出一模一样的来。
靳泠阑看得呆了。在淮州最繁华的景梁街上也不乏这种手工制作的人偶,却从未见过手工如此精细、设计如此有心思的,才觉原来淮州城里的东西也不一定是最好的。
靳泠阑身为端王府嫡系小王爷,在同龄的孩子们仍在父母亲的怀里被呵护着的时候,他就已经被父亲当成一个成年人来管教和训练了。天天不是博览天下各国群书,就是与父亲或老师谈政议事;日日不是疲于应对诸侯将相、达官显贵们的吹毛求疵、阿谀奉承,就是四处招揽结交民间才华出众的文人雅士和江湖中各门各派的豪杰义士。父亲时常告诫他,要谨记自己端王府小王爷的身份,不论是在朝廷上还是在江湖中都不得有半点行差踏错,因此他时时刻刻都谨言慎行,每做一件事无不是深思熟虑、斟酌再三。他年仅十八,就有了同龄人所没有的睿智与神采,却恰恰没有每个同龄人都会有的童年乐趣。
也许是少了以前寸步不离的随从在身边,也许是这洁白无瑕的雪勾起了他的童真,他此刻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无忧无虑,加上他从未有过这般闲情逸志来逛大街,也难怪这精致玲珑的人偶能引起他如此浓厚的兴趣了。
他拿起那个圆扇半遮面的大家闺秀,左右摆弄了一番,叹道:“真是有意思!要怎样精湛的技艺才能做得如此惟妙惟肖?”
秦浪跟了过来,看着那些可爱的人偶,心中也赞叹不已。他将目光移至靳泠阑脸上,见他一副仿若小孩子看见玩具糖果般贪婪的表情,哪里像是那个在缥缈斋上面对群雄百般刁难依然面不改色从容以对的翩翩公子,不禁“噗哧”一笑道:“这些小娃娃着实逼真可爱,不过靳兄也不用像个小孩子似的吧?”
靳泠阑笑容一收,佯怒道:“你知道什么?”
听这语气,秦浪知道他并未真的生气,反而心情依旧大好。忽见他脸颊飞速泛起一抹红云,不由得一呆,想这俊得有点不可思议的靳公子若是女红妆也必定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儿吧,不禁心神恍惚起来,幽幽道:“若说靳兄是个女子恐怕也会有人信了吧。”
靳泠阑脸色一沉,偏过头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举起手中的“大家闺秀”摇了摇,不悦道:“我打算买来送给我妹妹的!”然后赌气似的抓起一个扛着大刀的武士,愤愤道,“我喜欢的是这个!”一把塞进那小贩的手里,喝道:“老板,替我包起来!”
秦浪忙收摄心神,暗暗庆幸道:幸亏他以为我是在笑他拿了那个女娃娃,如果让他知道我说他像女人,只怕连朋友都作不成了。同时嘴上在急急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太会说话,靳兄切莫生气!”
见他这副尴尬窘迫不知所措的模样,靳泠阑心中一软,又在那摊子上捡了个手持折扇的翩翩少年扔进他怀里。
秦浪一脸茫然道:“靳兄,你……?”
靳泠阑见他如此情态,嘴角溢出笑意,轻喘一声道:“道歉也应该有点诚意吧?买了它送给我,就不再跟你计较了。”
秦浪心中一喜,正准备付钱,一摸腰间,傻了眼,这才记起自己根本一文钱都没有,这身体面的衣衫还是欠人家展御轩的呢!脸一红,憋了一口气道:“我忘了,我早没钱了。”
靳泠阑一呆,这倒是任他怎么聪明也猜不到的,看他一身锦衣华服,怎料竟是个穷光蛋。又想到他在缥缈斋上出手相救的气魄与胆识,怎样也与眼前这个呆头呆脑的傻小子对不上号啊!他真是越想越奇怪,一头的雾水搞得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一向精明能干、舌粲莲花的他还是第一次感到像现在这样脑筋好像转不开舌头好像捋不直,真是窝了一肚子的火。
秦浪当他以为自己在说谎,忙一脸无辜地道:“我没骗你,我这身衣服还是我朋友替我买的。”
靳泠阑心中轻叹道:算了,只当他是上天给我的考验,正在训练我的江湖经验吧!一撇嘴道:“那就算你欠我一个人情。”
秦浪想这也无可厚非,的确是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理亏在先嘛!于是郑重地点点头。
靳泠阑看他那无比认真的模样,差点又要笑出来,刚才窝的一肚子火全然无踪。
那小贩看着这两个相貌不凡的年青公子旁若无人地嘻笑打闹了半天,真是看傻了眼,想这世上当真是无奇不有啊!
靳泠阑付了钱,一转身,碰到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她正用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大家闺秀”和“武士”,眨也不眨一下。
靳泠阑蹲下身子,微笑道:“小妹妹,喜欢这两个小娃娃吗?”
小女孩儿愣了愣,鼓足勇气点了点头。
看她粉嘟嘟的小脸上像揣着两个鸡蛋,好生可爱,靳泠阑忍不住捏了一把,笑道:“你真可爱!哥哥送给你啦!”说着将那两个人偶塞进她手中。
小女孩儿轻轻说了声“谢谢哥哥”,便抱着人偶开心地朝街对面跑去。
靳泠阑也孩子般地开心一笑,刚刚站起身,突然瞥见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就要撞上正跑到大街中央的小女孩儿,大呼一声“小心”,飞身扑过去就将小女孩儿搂在怀中,用后背迎着马车驶来的方向。
秦浪的反应也相当迅速,几乎与靳泠阑同一时间扑出,目标却不是小女孩儿,而是拉着马车的马。他一跃而上马背,稍一用力勒紧马脖上的缰绳。只听马长嘶一声,整个直立起来,前蹄在空中停滞半刻,“哒哒”两声重重地落下来,正在靳泠阑背后寸许。
众路人一阵唏嘘,正要松一口气,却忽地惊叫起来,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
原来马蹄腾空仰天长嘶那刻,惊吓了路边一摆摊的小贩,那小贩重心不稳地朝身后摔去。这一摔不打紧,却正好倒在了身后两人身上,而那两人也被撞得失了重心,跟着一起向后倒去,哪知又撞倒了更多的人。于是大家像一个巨浪般打到小摊里支撑布篷的主力柱上,主力柱不堪重负,渐渐朝一边歪去。布篷掉下可能砸不伤摊里的人,但主力柱倒下的地方却对准了靳泠阑和那小女孩儿!
秦浪微一错愣,正要飞身前去相救,只见眼前人影一闪,柱子在离靳泠阑头顶三寸处停住了,抓住它的是一个年轻力壮身着黑色长袍的贵气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