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在平川东面的玉竹林中响彻。
月光轻洒,一个人影正在策马飞奔。月光隐约照出那人的模样,却是秦浪。
马停。
秦浪跃下马背,急急朝竹林深处走了数十步,不住环望,似在寻找什么人,却遍寻不见,苦恼地叫道:“惨了,师父定是等不到我先走了!”
这是个晴朗的夜晚,无风少云,却静得出奇,这偌大的竹林中,连声鸟叫都没有。
秦浪正焦急着,心中警兆突现,忙缩右肩,眼前一花,一道内劲充盈的剑气擦面而过,白色人影闪电般掠过,竹叶上两下轻点,又飞了回来,利剑直取秦浪咽喉。
秦浪一怔,却也不忘暗运内劲,向后疾退三步,右足一蹬,身子已倏地拔地而起,足尖点上来剑剑背,身子借力跃得更高。他低喝一声,背上裹剑的褐色麻布兀自四分五裂,一柄长剑暴露出来,“铮”地一声夺鞘而出。林中登时狂风大起,竹子纷纷左摇右晃,覆雪抖落,一时间雪花漫天飞舞。秦浪双脚齐踏竹干,借力空翻,一伸手,稳稳接住了回落的剑,就像有人递于他一般,也不知他如何计算,好似头顶上也长了双眼睛。他接剑就是一阵劲扫,这一招,风驰电掣,眨眼之间,只听几声脆响,又快又急,好似连珠炮,一排粗竹应声而断,兀自歪斜。
那人竟也不慌不忙,丝毫不为找不到落脚点而担心,在那还未落地的竹子上点、踏、蹬、踢,不费吹灰之力,眨眼又至秦浪头顶,犹似一团白云,朝秦浪直盖而来。
秦浪也不坐以待毙,施展轻功,一跃而起,凌空与那人互拆数十招。
双方剑势不断激涨,满林寒光。
那人突然转攻为守,秦浪乘胜追击,原本大大得意,却渐觉升势将尽,忙瞧准一株竹子一脚点上去,心中盘算着:这轮攻势假其反弹力必能剧增数倍。岂知那竹子竟说断就断了!秦浪不料会失了落脚点,重心一偏,整个人朝地上摔去。他也算机警,急忙侧身一个翻腾,轻松避免了人仰马翻,双脚却无论如何也要落在地上了。
那人升势也已殆尽,却并不急于寻找落脚点,而是凌空后仰,身子倒转过来向下坠去,长剑爆出万重寒芒,扩张如网,眼看就要将秦浪整个罩在剑雨之中。
秦浪比那人先落地,已是输了一筹,却并未气馁,从容地移动步伐,冷静地舞弄长剑,速度之快,使其顿时化做一缕青烟,剑芒环抱周身,在对方剑雨之中不断变换方位,剑芒时爆时隐,任何劲力都无法欺身。
那人刚一落地,立马收剑变招,一改先前的洋洋洒洒,长剑划个半圆收于身后,顿了一顿,又蓦地自其腰间刺出,灌注着一股阴柔至极的气流,绵绵不绝。
秦浪骤然止步,横剑格挡。
“叮”。
两剑相交,来人剑尖直抵秦浪剑身。
劲风狂起,二人衣衫鼓动,招式再无变换,暗暗斗起了内力。
忽见两剑交接处火星一闪,“轰”地一声,二人弹离地面,齐齐后仰翻腾,同时立定,两剑寒芒已然收回鞘中。
这一较内力,竟是平分秋色。
秦浪俊朗的面庞上突然就露出了笑容,开心地叫道:“师父!”
来人轻轻地笑着,点头道:“多日不见,浪儿的武艺又精进了。”
秦浪脸一红,道:“师父见谅,徒儿来晚了。”
那人斜睨着他,奇道:“你这小鬼,从来都守时守约,这次怎的一晚就晚了三个时辰?路上有什么好东西吸引了你吗?”
秦浪道:“哪有?只是送了一个朋友一程。”
那人道:“你才来中原几天,哪来的什么朋友?怕上遇上漂亮姑娘了吧?这也难怪,年轻人,情窦初开,只是难为你师父我在此闷得发慌,你却在外风流快活!”
秦浪微一错愕,忙道:“我那朋友是当朝端王爷之子,是个男人!师父莫要再耍我了。”
那人当下笑开了,道:“我的好徒儿,不要这么一板一眼,有点幽默感行不行?”忽而又道,“你怎么和王爷的儿子成了朋友?”
秦浪于是把与靳泠阑相遇直到最后分手的前因后果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几乎连中途吃了几顿饭都数出来了,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人听得哈欠连天,但见他讲得津津有味,又不忍心去打断他。总算听到了结局,便将精神一振,首次肃容道:“可让人看出了你的武功路数?”
秦浪道:“师父之命秦浪怎敢不遵?我的玄冰剑从未在人前展露过。”
那人抬头去看那不再满圆的月亮,喟然长叹道:“此次回到中原,乃为寻出仇人身份,为你爹娘以及将军府上下百余条人命报仇。然而至今我们仍未查出仇人是谁,敌明我暗,为免打草惊蛇,只得万事小心。”
秦浪想起了爹娘,他们的模样那样鲜明生动地刻在脑子里,就像昨天才见过一样,然而他们早在十年前就化为了一抔黄土,曾经的严厉训斥,曾经的虚寒问暖,如今统统变成了奢望。
那人见他低头不语,知道又勾起了他的伤心事,怜意顿生,柔声道:“浪儿,师父多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活着呀!可是……唉,是云进的错,是云进的错!”
此人正是云进,是有着“中原第一猛将”之称的护国上将军秦少谦的师弟云进。
十年前,秦少谦战死沙场,府中上下百余口人当夜惨遭屠杀,云进虽也赶到相助,却也只救下秦少谦之子秦浩然一人,更眼见嫂嫂程佩珊惨死贼人掌下。十年来,每次忆起这一幕,云进无不痛心疾首,心中那份愧疚更是与日俱增。他常常在想,若然他一直呆在京中不离开的话,灭门之祸兴许就不会发生了。然而世事无常,往往逼不得已,只能徒增遗憾,辜负秦少谦生前对他的嘱托了。因着这份深深的愧疚,云进便将秦浩然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这秦家唯一的一点血脉,无论如何也不能断在他的手中,为了以防万一,他带秦浩然逃往海外无尘岛,更将其一身绝学倾囊相授。由于不知仇人身份,更无从猜测其背后势力之大小,他们手握半册烈焰刀谱,一旦曝露身份,必将成为仇人的猎物,敌明我暗,必然脱身不易,故让秦浩然化名秦浪,更特嘱其慎用武功,以避过仇人耳目。云进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秦浪全身颤抖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正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那一夜的变故他毕生难忘,不管他多么地生性善良,多么地不愿沾染血腥,不共戴天之仇终究还是要由他来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