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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问君因何睡梦晚,晓风残月倚阑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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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影深郁如墨,半掩着一园亭楼错落。一弯残月森冷如钩,仿佛夜幕裂开的一道缺口。

聆风园,离靖王府仅数里之遥,却已然避过了街市的喧嚣,洗去冰冷的威严,独留一脉恬淡怡人。园内花木锦簇,幽香缭绕,白日里风雅露清,夜间亦闻鸟鸣蝉啼,若能闲居于此,终日品茗听风,对月独酌,也自是一番雅趣天成。

厉勤川默立园中,挑眼看着不远处透着摇曳灯光的门扉,黑氅下银灰色的甲胄溢出鬼魅般的灵光。

“吱呀”一声,竹门悄然而开,一身着银丝滚边官服的中年男子走出来,细碎的步子落在青石板地面上,传来细微落叶破碎的声响。此人便是王允。

厉勤川大步迎上前去,拱手道:“王大人,下官有要事禀告王爷,还望通传一声。”

王允负手捋须,用眼尾瞧着厉勤川,冷冷道:“厉将军,王爷正在会见友人,□□无暇,你还是明儿个赶早吧。”

厉勤川慎重地道:“事关重大,等到明日就迟了。劳烦王大人了!”

王允侧身而立,不耐烦地道:“聆风园乃王爷浮居之地,武将未经批准不得擅入,厉将军已是违例了。若厉将军现在离开,本官念在共事一场,此事就此作罢;但若你执迷不悟非要硬闯,本官就只有请出玄颜令了!”言到最末,声音刻意一扬。

厉勤川隐约感到在看不见的黑暗之中,有一股势力在蠢蠢欲动。靖王身边的这群影子侍卫,厉勤川只是听闻,却从未见过,他不想与他们交手,但仍未能吞下这一句:“劳烦王大人了。”步不移,身不动,决绝之意溢于言表。

王允眉头大皱,铁青着脸道:“厉勤川,不要仗着王爷器重你就有恃无恐,你真以为我不敢使出玄颜令吗?”

厉勤川道:“下官尽心尽力为王爷办事,只求做好本份,若有冲撞大人之处,只因事情紧急,片刻不误,还望大人见谅。”依旧恭敬有加。

王允冷笑一声,正欲发言,屋内的人先发话了:“王大人,是厉将军吗?请他进来吧!”

王允一愣,兀自气了片刻,大袖一拂,转身入内,厉勤川紧随其后。

竹舍倚溏而落,别样清幽。

靖王靳暄一身便装,凭栏而坐,手执白子,蹙眉凝思。

对坐一人,青衫磊落,浅笑浮面,缓缓开口道:“王爷棋艺向来高明,今日为何屡屡举棋不定?”

靳暄终于落下那枚白子,却在嘴角抿出一丝悔意,继而叹道:“与人对奕应心无旁骛,看来本王今日注定一败涂地。”

那人微微摇头,淡淡道:“不战至最后一刻,便不知输赢谁属,王爷就此认输,未免可惜。”言语间,执子便落,倾俄吞去靳暄半壁江山,幸存白子寥寥无几。

靳暄一观情势,略微沮丧道:“区区残兵败将,焉能有所做为?”

那人双目掠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轻声道:“是残兵败将还是精兵良将,此时恐怕还言之尚早。”

靳暄白净的玉面上闪过欣喜的神色,追问道:“难道此事仍有转机?”

那人移开目光,端起一盏清茶,细细品味,笑而不答。

此时厉勤川随王允自屏风后转出,单膝点地,垂首恭敬道:“属下参见王爷!冒然求见,请王爷恕罪!”

靳暄只手在他肘下一托,微笑道:“勤川素来军纪严格,此来必定事态紧急,何罪之有啊?”

厉勤川就势站起,拱手道:“谢王爷。”一抬眼,看见棋盘那头,瓦罐里的一碧茶水咕嘟咕嘟沸腾起来,浓郁的茶香弥漫,氤氲淡然。恍惚间,十年前那个改变他命运的夜晚又萦然而现。那时的靳暄新封为王,年少气盛、英姿勃发,厉勤川亦激情洋溢、大志满怀。靳暄就坐在现在的位置上,含笑的深眸凝在他脸上,茶香浮动,一切一切,清晰如昨。

靳暄的目光又落回棋盘上,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白子,一边问道:“勤川有何事禀报?”

厉勤川回过神来,说道:“回王爷,端王世子于黄昏时分进入下淮,随行四人,现下留宿于醉也不归楼。”

靳暄浓眉微耸,抬眼朝对坐那人道:“奕兄的‘天罗地网’世上当真无人能及呀!”

厉勤川肃立一旁,对靳暄的反应好不讶异。守城的参军郑重已是第一时间来报,何人的消息会比他来得更快呢?难道王爷的这位友人竟是逍遥楼楼主奕如风?

此人正是奕如风,棱角分明的面容上难掩的得意神采,哂道:“王爷的线报也毫不逊色嘛!”

靳暄不禁莞尔,旋又肃容道:“他星夜而来,又不知会本王,必事有蹊跷,不会不……?”

奕如风淡然道:“他此次前来与王爷无半点干系,王爷大可放宽心。”

靳暄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讶道:“哦?愿闻其详。”

奕如风道:“他只是路过此地,目的地是邠州青河谷。”

靳暄沉吟道:“结盟之事势在必行,但他未免也太操之过急了。缥缈斋一役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中人只会比白道人士更难应付。”

奕如风摇头道:“王爷错了。他此行并非为公,乃为私也。”

靳暄愕然道:“为私?”

奕如风道:“全因端王爱女无双郡主身染剧毒,乃花间派之独门毒药‘昙花一现’。”忽地嘴角一扬,笑道,“若端王得知此事,可就有好戏看了。”

靳暄脸色微沉,目光游离,半晌无语。

厉勤川无时无刻不在留意着靳暄脸上丰富的表情变化,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而立之年的靳暄敛尽锋芒,气度犹存,却沉府极深。厉勤川自幼随他左右,儿时二人亲如兄弟,年少是无间好友,如今亦君威臣忠,二人相处流畅,似乎不存在瑕疵,但厉勤川却越来越觉得要猜透他的心思是件难如登天的事。他可以准确地揣摩出他的下一步行动,却无法对其背后的原因拿捏得当。正如此时,厉勤川知道靳暄在担忧什么,而他更加清楚靳暄向来不会担忧任何事,即便真有疑虑,也不会形于色,这副神情,岂非犯了他的大忌?厉勤川不由地皱了皱眉。

王允对察言观色之事自然也是长袖善舞,比之厉勤川更是不遑多让,但是他不会去深究原因,这也正是他与厉勤川最大的不同。因而王允浮夸,厉勤川稳重,同为靳暄的左右手,不论王允如何费尽心思去迎合王意,却总不如厉勤川朴朴实实的只言片语、些举寸行,叫这位王大人如何不嫉妒?他此刻,正大不服气地盯着厉勤川,胸中一口怨气隐隐还在。

奕如风将靳暄的神色瞧在眼中,不动声色地道:“王爷是否还在为皇上彻查十年前秦少谦兵败一事而担忧?”

靳暄轻叹道:“十年来都相安无事,皇上为何无故追查此事真相?个中原由真叫人费煞思量。况且经办此案之人又是靳昀,我这王兄向来与我不亲近,只怕很快会查到我的头上来。怎能叫人不担忧?”

奕如风蔚然道:“我还是那句,王爷不用担心。”

靳暄佯嗔道:“奕兄还未告诉我转机何在。”

奕如风投降道:“好好好,我也不卖关子了。主人也一早便听闻此事,且已有了妙计,包王爷轻轻松松置身事外。”

靳暄心中大宽,欣然道:“原来如此,那本王就等着看戏了。”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望奕兄援手。”

奕如风道:“王爷请讲。”

靳暄道:“近日常有一群流寇于潋江中游一带滋事,朝廷屡派官兵镇压,然而轻者废时耗物、无功而返,重者损兵折将、伤亡惨重。这群人个个身怀绝技,不似一般草莽之辈。奕兄可否帮我查查他们的底细?”

奕如风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王爷,他们是天绝教刀应宇手下‘天绝十三鹰’。不得刀应宇默许,他们是绝不敢肆意胡为的,看来是我们这位刀兄按捺不住了。王爷请放心,奕某自会去会他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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