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杂乱而匆忙的马蹄声远去后,林中恢复了平静。
阳光洋洋泼洒下来,留下一片树影斑驳。几只雀鸟在被层层树叶磨利了的光剑中穿梭翩飞着,扑腾跳跃着,鸟啼声清脆宛转,令人心旷神怡得再也想不起江湖的腥风血雨,仿佛这一刻的宁静瞬间变成了永恒。
靳泠阑怔忡在这样的春色中,耳畔仍回响着梁诗诗那句“后会无期”,眼前仍浮现着她那凄绝无挂的容颜,一遍又一遍地重演着她毫无留恋的转身。不安瞬间更至,她隐隐觉得,她将不再有机会看到她。轻叹一声,竟在心中蓄满了无尽的悲凉。
回头看去,秦浪正闭目运息,眉宇间纠结出痛楚的曲线,一时热汗滚滚,一时遍体生寒。靳泠阑又是惊骇,又是焦急。但她思捷智敏,料想这是运功疗伤的关键时刻,任何外界的干扰都将是走火入魔的导火索。
但她哪里知道,秦浪此刻已然徘徊在走火入魔的边缘,他体内澎湃着两股大得惊人的真气,一阴一阳,互生互克。阳者,乃方才吸纳的楚元奇与上官晓的刚烈之气,汇聚一起,更是炽热难当;阴者,却是发自丹田的极寒之气,发之无端,竟也令他无法驾驭。两股真气好似两条狂龙,在他四肢百骸横冲直撞,各大小经脉均成了它们的战场,你进我退,你守我攻,争斗越来越剧烈。面对体内的这场恶战,秦浪反成局外人,除了专心忍耐之外毫无办法。
而正是在这关乎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偏有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们,蠢蠢欲动的气息让靳泠阑心头烦躁,她知道那是飞刀门的几个弟子。上官晓离去之前对他们那意味深长的回头一瞥足以显示她心思之缜密,梁姑娘身怀玉如意,自然要追;二哥和我与梁姑娘有牵联,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二哥心地仁厚,虽伤了他们,但出手并不重,想必他们现已恢复了功力,随时都有攻过来的可能。想到此处,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大大方方地瞪着他们,眼神雍容不迫,予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一个重伤在身,命在旦夕;一个弱质纤纤,不通武学,要将他们擒获简直易如反掌。那几人本是心信满满,只待一个契机闪现,便可动手擒人。万不料靳泠阑会以那样的姿态回视他们,一愣之下,气势大挫。几人停在那里,相顾茫然,皆惊讶于同伴的莫名胆怯。
正当此时,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小王爷久留不去,是在恭候上官吗?”马蹄声这才接踵而来,奔踏声中,一道绿影破空而来,凌厉闪落,正是那上官晓。
你明知我二哥伤重,不可走动,又被你门下弟子盯住,离开此地是千难万难,现在却在这里说风凉话。靳泠阑心中不屑,在嘴角牵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淡淡道:“我与上官门主交情不深,却得门主厚爱,蒙贵门下弟子照看,泠阑不胜惶恐。”
上官晓玉面一红,她此举的确有点趁人之危的意味。但未免其伤重而留下受伤的弟子,理所当然;而让这些弟暗中监视,则是顺水推舟,一举两得。本以为是天衣无缝的计策,却让靳泠阑看出了破绽,不由地一怒,转目斜睨向那几名弟子。
几人心中一怯,悻悻低下头去。
靳泠阑将目光移向那在不远处活泼灵动、自得其乐的雀鸟,暗忖:梁姑娘怕已是凶多吉少了。开口又道:“上官门主去而复返,不知有何贵干?”
上官晓见她说话时并不看着自己,心中好不痛快,冷笑道:“小王爷何必多此一问呢?”
靳泠阑为之愕然,眉眼一挑,看向上官晓,心中揣摩着她这句话的意思,容色不变地道:“梁姑娘怎样了?”
上官晓面上忽地掠过一丝悲痛,但浮现得快,消散得更快,默默不语。
靳泠阑追问道:“你们杀了她?”
上官晓叹道:“是她自寻短见,与我何干?”
靳泠阑冷哼道:“亏你说得出口!不是你们苦苦相逼,她会走上绝路?”
上官晓柳眉一竖,厉声道:“那又怎样!我给过她机会的,是她不珍惜!我与她姐妹多年,你以为我看着她死,心里就好过吗?”
靳泠阑收回目光,她厌恶上官晓这样的嘴脸,冷然道:“上官门主自命清高的本事,泠阑真是自愧不如。”
上官晓怒道:“少在这里冷嘲热讽!你是自己乖乖将东西交出来,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靳泠阑又是一阵不解,她要的东西该当是玉如意,她没得到,难道让楚元奇夺了去?可她又为何向我讨要?如实答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上官晓冷哼道:“那就是要我亲自动手了!”话音未落,双手已无声无息向前探出,直取靳泠阑肩头。
忽而一阵尖锐的清鸣凭空飞出,如谷风呜咽,闻之生寒;似渊海呼啸,听之犹惧。紧接着眼前青光一闪,极寒之气拂面而过,割得皮肤生疼。上官晓瞿然而惊,立即闪身旁退,定睛一看,惊骇之情难以名状。
只见一道光焰在秦浪手中如游龙盘绕,青若玄冰,冲天沉吟。秦浪岿然而立,衣袖飘摇,发丝凌舞,周身气劲流绕之处,皆化作白色如鬼似魅的灵光,四散张扬。
靳泠阑也是一惊,秦浪竟然拨出了他身后那柄从不在人前展露的剑!
不错,玄冰剑。
华丽惊绝的现身,可恃唯我的长鸣。也只有此刻,在内力旺盛至极的秦浪手中,初醒的玄冰剑才会营造出那样夺人的声势。
上官晓虽心生畏意,但绝无退缩之理。略退几步,青袖一扬,数点寒芒飞出,精光湛然,飞刀门的“火流星”一向如此,例不虚发。
然而秦浪单只将剑轻轻一斜,只听得“嘭”地一声脆响,没入青光中的飞刀以另外一种姿态激飞出来,顿时碎冰四溅,剔透晶莹。
上官晓不敢怠慢,步移身转,双袖齐扬,更多点寒芒夺袖而出,如万点流星齐坠,美仑美奂。
秦浪手腕一沉一荡,也不见招势多么纷繁复杂,已翻出青光如涛似浪,奔腾着将那火流星悉数卷入其中。又是一阵连珠炮似的脆响,冰凌飞溅,阳光一照,闪耀胜星。
上官晓的飞刀已发之无数,却无一例中的,正自惊怒,忽见秦浪眉头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她心中一阵狂喜,又发出火流星数枚,力道却比方才的要高出好几倍。她也真算是心深沉着之人,在此危机关头,仍有一丝保留,以待时机扭转乾坤,反败为胜。
但是秦浪之强,远在她意料之外。她目中得色尚未褪尽,便惊见那条傲世青龙霸道地吞噬了她注以全力的火流星,撼天震地奔袭而来。随之席卷的强大气劲迫得她再也出不得手,双足一点,腾空翻跃,总算没有步那火流星的后尘。
秦浪占尽上风,却并不乘胜追击。还剑鞘内,拦腰抱起又惊又喜的靳泠阑,跃上靳泠阑的坐骑“飞雪”,绝尘而去。
上官晓这才落回地上,额角渗汗,对着那几个已然惊呆了的弟子吼叫道:“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
几人兀自一惊,似乎一下子蒙了,语无伦次地应了几声,没头没脑地翻上马背,乖乖地追了上去。
上官晓重叹一声,转头见上官业还不声不响地坐在马背上,怒斥道:“阿业,你在干什么?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上官业首次对她的斥责充耳不闻,只是颓然地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调转马头,驱马远去了。
上官晓厉声唤了几次,他仍无回应。见他越行越远,心中怒极,却并不追去,咬牙切齿地骂起来:“你这臭小子,一个梁诗诗就把你弄成这样,以后还能成得了什么大器?”怒火攻心之下,单膝轰然跪地,右手紧紧抓住左肩,呼吸紊乱,嘴角渗出血来。原来秦浪方才那一击已让她受伤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