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落阳仰头望天,碧蓝的天空朗朗而清澈,几缕薄薄淡淡的云彩无声无息地飘过,他悠悠看了半晌,忽道:“那日的天空也和今日一样。”
曹寅不料等来的是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几欲发作,忽觉话中有异,忍住胸中怒意,问道:“敢情你那日也在现场?”
殷落阳转过头来,望他灿然一笑,张嘴道:“正是。”不去理曹寅满脸的惊讶,续道:“江湖上少有不闻尹风君和韦羽白者,当真目睹过他二人真容的却寥寥无几,听四大派掌门同声喊出他二人名号,群豪一片哗然。在白道眼中,□□两派恶名昭彰,人只道两大魔头皆是貌凶丑恶之人,却不料那尹风君,面如冠玉,爽朗清举,宽袍大袖胜雪白,凌然一立,傲若孤松,高逸风姿洋洋外溢,令人看上一眼便为之折服。嘿嘿,想想如今天绝教教主刀应宇,与之相比,真有云泥之别。而韦羽白鹤发童颜,一双锐目如碧湖凝玉,安静详和,淡然笑意总在唇畔徘徊不去,看着竟会不由让人生出亲切之感。一个翩翩佳公子,一个蔼蔼善老人,怎样也不会将他二人与邪派魔头联想在一起。”
曹寅听到这里,不由寻思起来:韦羽白那时年过半百,人生阅历丰富,他的那种雍容气度想来未必有假。但那尹风君,顶多岁及弱冠,毛还没长齐,哪来什么折人风姿?这话怕是殷大哥说得太过了。
却听殷落阳续道:“便见尹风君潇洒抱拳,扬声道:‘四位掌门别来无恙?’群豪听他说话客气,举止谦谦,便如与四派掌门相熟一般,不由侧目向那四人瞧去,却见四人脸色皆是一色的难看。上官义云冷哼一声,道:‘去年一月,你来我飞刀门挑战,虽屡次败于我门下弟子之手,却从不气馁,反而神勇渐发,我敬你年纪轻轻,便有过人风骨,始终以礼相待,不料你竟偷偷在我马场下药,毒死我良驹过半。哼,若当日我知道你就是天绝教的大魔头,定不会纵虎归山,令我白道今日陷入如此绝境。’另三人一听,皆面露惊色。楚元昊道:‘去年三月,你来秋山游历,假扮迷路游者,到我如意堂借宿,我见你一身狼狈,好心收留,却让你趁机盗走了我镇堂之宝玉如意。’龙战接着道:‘也是在去年三月,我押镖东去,路遇你遭山贼打劫,仗义出手相救,后又怕你再遇危险而让你随镖队同行,哪知你在我们食物中下药,还引来大批贼人夺镖,令我走失了这一生中唯一的次镖。’马万山叹道:‘原来三位掌门也有与我万剑山庄同样的遭遇。’转向尹风君道:‘去年七月,你出重金请我为你铸造宝剑,却对铸剑的目的只字不提,万剑山庄从不铸来历不明之剑,我只好开口推拒。见你势在必得的模样,我料你遭拒后不会善罢干休,但你竟然没有与我为难,我心中更生歉意,便留你在庄中小住,以敬地主之仪,不想你偷进铸剑坊,将我那柄尚在铸剑炉中煅烧的绝世神剑毁去。’说着,眉间纠出一缕深深的惋惜。尹风君始终笑眯眯听着他四人说话,不插片语。上官义云听到这里,早已是怒气勃然,又见尹风君笑得得意,不由骂道:‘好个尹风君,一年前你就开始算计我们了。’
“尹风君笑道:‘尹某年少,处事难免顽皮。一年前与各位掌门开个玩笑,诸位海量汪涵,还望不要记恨在心。其实事后我回到教中,日夜思索,也觉自己所作所为太过猖狂,便立即向诸位做出了补偿。上官门主,我不是派人给你送去了十年难得一见的神骏玉宛骝作为赔礼吗?一匹玉宛骝抵你马场近半良驹还绰绰有余呢!楚堂主,你的玉如意我不也在三日后完璧归赵了?它可有毁坏分毫?龙邦主,你的镖物我不也以你的名义原封不动地送到了目的地?因为迟了三日,我还向那顾主赔了万两白银呢!马庄主,我后来命人送去的天罡剑是否也是难得一见的宝物呢?’四人脸色皆是一变,马万山长叹一声,缓缓闭上眼睛,轻声道:‘尹教主有心扬威,心机之深,令我等汗颜。’尹风君呵呵呵笑道:‘马庄主抬爱了,尹某只会使些小谋小计,论及睿智,尹某不及马庄主万一。’马万山淡淡勾起唇角,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今日我四人落在你手中,是我们智不如人,要杀要剥悉听尊便。但这是我们黑白两道的事,望你不要牵涉无辜。’尹风君道:‘尹某并非滥杀无辜的大魔头,只是黑白两道多年积怨太深,我不出此下策,如何能与四位这般交心而谈?’楚元昊干笑两声,打断他道:‘尹大教主用毒将我四派人困在此地,又以无辜百姓作为要胁,交心?尹教主不觉得好笑吗?’上官义云骂道:‘姓尹的有话快说,哪儿来这么多弯曲?’尹风君道:‘上官门主快人快语,既是如此说,我也不再拐弯抹角。近几年朝廷荒诞,相必各位已有风闻,成帝被妖妃所迷,无心政事,妖妃外戚党羽趁机把持朝政,重征赋税,老百姓苦不堪言。’龙战冷笑道:‘这话说得不假,但从尹教主口中讲出,龙某却听得别扭。’上官义云附和道:‘对对对,若是说□□在江湖中胡作非为,令老百姓苦不堪言,那就顺耳多啦!’说完哈哈大笑。尹风君也不动怒,微笑道:‘尹某虽为□□中人,但也深知无国则无家的道理,虽不日日将大仁大义摆在嘴边,但也时时牵挂百姓福祸。’”
曹寅不觉一笑,心想:这尹风君倒也有趣,所有人已是他俎上鱼肉,任他宰割了,他还说这些无稽可笑的大道理,不是多此一举么?
殷落阳见他笑得苦怪,猜到他心中疑虑,说道:“你一定觉得,堂堂□□天绝教教主,竟会对着一邦白道人大谈仁义很可笑是不是?”
曹寅被他猜中心事,只好道:“可不是,听那尹风君也不是迟钝之人,我不相信他会多此一举,那他说的话就必是他的心里话了。可是,他竟会去担心百姓的福祸,太不像□□中人的作风,何不干脆改邪归正,把天绝教并入白道算了。”
殷落阳道:“不管你信是不信,尹风君虽身在魔教,行事作风或许乖张傲戾,但他心存仁义也是不争的事实。”见曹寅还欲再问,摆摆手道,“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个中原因。”
曹寅无法,只得道:“后来怎样了?”
殷落阳续道:“尹风君滔滔不绝说了一通,四派掌门听在耳中,大不以为意,想是也如你这般不信他的话实是由衷之言。楚元昊眉头一皱,道:‘尹教主请开门见山。’尹风君道:‘老百姓面对苛政,只能逆来顺受,如此下去,国将不国。我以为,武林中人应团结起来,揭竿而起,直捣皇城,清君则,安民心。’马万山睿目忽张,缓缓道:‘尹教主到底是想团结武林黑白两道,还是想吞了我白道呢?’上官义云怒目一睁,扬声道:‘好啊,这小子果然不怀好意,左一句牵挂百姓,右一句无国无家,哼,仍是满口假仁假义!’楚元昊道:‘我辈学武之人,最讲究的是正邪是非之辨。尹教主关心国事,楚某甚感欣慰,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正邪不两立,这就是武林的规矩。即便我四人今日答应你的要求,只怕我四派门下弟子也不会答应。’龙战道:‘本来事关天下苍生、世间正义,黑白两道捐弃前嫌也并非没有可能,但你今日耍这种手段,实在难以令人不怀疑你别有用心。’这时一直没有发话的韦羽白突然出声道:‘尹老弟,我早就跟你说过,这些人食古不化,不会对你有好言语的,你对他们掏心掏肺也是枉然。’马万山忽而笑道:‘尹教主的确是掏心掏肺,不过不是对我们,是对他的师父——天绝教上一任教主孙伯来。据我所知,孙伯来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统一武林,尹教主身为他的弟子,上位一年来四处奔波,以各种姿态活跃于江湖,是否对令师有所承诺呢?’尹风君不躲不闪在望着他,直言道:‘我确是在他老人家仙逝之前许下了三年内一统武林的承诺,我尹风君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马万山冷冷道:‘你怕是不只想统一武林,还想做皇帝吧?’尹风君微微一怔,目中却是坦荡,傲然笑道:‘昏君无能,我取而代之,也是百姓之福。’上官义云啐道:‘你若当了皇帝,老子就是太上皇!’群豪虽已中毒,但多半未曾昏厥,听到这里,也都帮着上官义云起哄。尹风君一直浅笑温雅,这时忽然脸色一冷,目光也变得阴沉起来。
“韦羽白漫声道:‘看来是谈不拢了,尹老弟,你那套行不通,还有我呢!照我说,谁要有异意,我们就杀谁,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指着四大掌门续道,‘现在,就拿他们四个老家伙开刀,到时白道群龙无首,我们再行收服,就不费吹灰之力了。’他一连说了几个‘杀’,说话时仍是慈笑盈面,不觉杀气。龙战嘿嘿笑道:‘韦宫主已过知命之年,竟要听一个毛小子的差使,忒也没骨气了。’韦羽白笑道:‘骨气能值几个钱?是能帮我统一武林呢?还是能助我登上皇位?亦或是——’他将尾音拖得老长,轻飘飘扫了四大掌门一眼,嘲笑道,‘让我落得像四位一样这般凄惨的下场?’龙战道:‘原来二位是志趣相投。’一边用手指了指尹风君,又指了指韦羽白,一边道,‘你要当皇帝,你也要当皇帝,嘿嘿,有趣有趣!’楚元昊微微一笑,怪道:‘龙兄,如何有趣了?’龙战道:‘天下出了两个皇帝,难道有趣么?’上官义云嘿然道:‘不对不对,韦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有命做皇帝吗?这个皇位呀,定是尹小子的了。’他们四人你一言我一语,极尽嘲讽调侃之能事,群豪不时暴之以哄笑,更有甚者,冷不丁搭两句腔,场面更是活跃起来。尹风君冷面依旧,看不出一丝一毫表情,韦羽白还是莞尔,默不作声地听了一阵,忽而慢条斯理地道:‘想必诸位已经尽兴了,也该死心了吧?’群豪听得一头雾水,四大掌门却陡然变色。尹风君冷笑道:‘你们以为我为何要听你们说废话说这么久?我是要你们明白,不论你们拖多长时都好,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天,还是一年,没有我的解药,你们休想凭一己之力逼出毒来。’看到群豪眼中的绝望,尹风君突然仰天大笑,大声道:‘我先前好言相劝,是不想造太多杀戮,但是你们冥顽不灵,非要将你们白道至于绝境。你们是自掘坟墓,怪不得我了。’话音未毕,只见他大袖一挥,四道掌风夺袖而出,利箭般分取四大掌门面门。群豪惊呼声中,便见青影一闪,那四道掌风不知何故,四声闷响之下,如同撞上铜墙铁壁,一齐弹了回来。尹风君大吃一惊,左袖又是一挥,劲风沛然拂过,四道回飞掌风遇阻而散。草原上一时鸦雀无声,众人这才看清那出招者的模样,碧衣飘风,乌发张扬,身前横置一把五尺单刀,刀身莹莹发亮,便似透着火光,竟是秦少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