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近,穹如黑缎,圆月高悬。
及弟街上,四下无人,本应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却回荡着悠扬的笛声,遥远在天际,仿佛大自然的天籁之音;又似乎近在耳边,像午夜梦回枕边低吟的安神曲。
月光下,只见三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在雪地上溜达着。
秦浪满脸通红,酒醉中浑浑噩噩的模样,行得左摇右摆,不是靳泠阑与李佚左右搀扶着他,他早一头栽进雪地里了。
靳泠阑抬头远望,小声道:“有人在吹笛子啊?真好听!”
李佚沉醉地道:“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寻?”
靳泠阑正要说话,忽觉秦浪的身体朝他倾斜过来,急忙使全力支住,但他显然不堪重负,气喘吁吁地骂道:“这小子平时都吃什么了?重成这样!待我们把他搀回客栈,我必定虚脱而死!”
李佚哈哈笑道:“这秦兄的酒量未免也太浅了,一杯而已,就醉成这样。早知我们要遭这种罪,我连酒杯也不让他碰一下!”
靳泠阑不耐烦地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不行了,不行了,还是你来背他吧!”一使劲儿,将秦浪推给了李佚,自己也不由地往后退了两步。第二步还未站稳,“笃”的一声,方才站立处已钉中了一只银色的铁钩。
那银钩反射着皎月的微光,冷意森然。
银钩尾处的铁链直直伸向街边的屋顶,循链望去,赫然一个黑影立在月前,犹如夜幕中的饕餮,蚕食着月光的皎洁。
未及靳泠阑反应,只见银光一闪,另一支银钩已近在眼前,又听“叮”地一声,银钩弹离开去,再晚半分,靳泠阑必定血溅当场。
李佚不知何时已拔出了腰间的长刀,挡下飞往靳泠阑的银钩后,被他无奈松手抛下的秦浪才倒进雪地里。
插在雪地里的那支银钩突然离地而起,往李佚的后背而去。
李佚蓦地一矮身,银钩擦背而过。
那黑影无声无息如鬼魅般飘落地上。
李佚和靳泠阑这才借着月光看清来人的模样,他一身黑衣,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若在乌云蔽月的夜晚休想有人将其雄壮的体形轮廓辨认出来,一头黑发任意垂在宽阔的肩膀上,毫无表情的脸上透着一股邪气,两支银钩已然收回其两袖之中。
他立在那里,静若磬石。
李佚也持刀静立,敌不动我不动,务求后发先至。
笛声仍在,丝毫未受适才突变的影响,那么契合自然,让人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笛声忽地转急,迅速充盈整个夜空,前一刻恬静空灵的意味荡然无存,如宁静的草原上突然闯入一匹野马。
鬼魅般的男子两手一扬,两支银钩夺袖而出。
李佚眼中精芒一闪,刀光闪动,“叮叮叮叮叮”连接对方五招。
笛声急而不乱,如行云流水,连绵不绝。
鬼魅般的男子配合着笛声的节奏,脚步渐急渐缓,两支银钩忽放忽收。
李佚却来了个以静致动,不去理会对方花哨的招势,而是以一颗通明的心去识别诸多虚招中的杀招,只待关键一刻出刀破敌。
这实非上上之策,因为只守不攻只能使自己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一旦受制于敌方,便如同被磁铁强大的引力吸住,让人欲罢不能,但李佚也别无选择。他自然能毫无顾忌地与那鬼魅般的男子大战几百回合,岂知那先前听似毫无玄机毫无杀气的笛声却突然灌注了强大而源源不绝的内劲,让他不得不分心以对,这才退而求其次,选用了只守不攻的战略。持久下去,必然有败无胜,然而此时也已势成骑虎了。
两人黑衣融在黑暗之中,让人只见铁链银钩的星点碎光和时不时骤然绽起的朵朵刀花,还有两者相碰时飞溅出来的火星;只听如大河长江、奔腾不息的笛声中,不时暴起“叮叮叮叮”地刺耳声响。
靳泠阑虽不会武功,但并非不懂。李佚此刻以一敌二的危急情况当然瞒不过他的眼睛,若不急谋对策,李佚恐难支持太久,脑中灵光一闪,大声道:“黑白无常两位谷先生向来形影不离,谷二先生又何需再躲躲藏藏?”
笛声骤断。
银钩隐芒,一片死寂。
长街尽头,城门之上,赫然出现一白衣白发的男子,悠然而立,一管黑色玉笛持在手中。那人相貌俊美非常,犹胜女子,皮肤白晰通透,浑身散发着一股近乎邪异的冷。同样如鬼如魅,与那使钩的黑衣男子不同的是,这白衣白发的男子高挑清瘦,似乎本就是幽灵之身,轻盈飘逸得连风都会将他吹跑似的,但他偏偏纹丝不动,任其衣衫和白发随风拂动。
他现身后便一动不动,脸上毫无表情,只字不答。
靳泠阑本想以言语引他现身,以拖延时间让李佚保存实力,不想这“白无常”却现身现得如此爽快却又一句话都不说,让人实在猜不透其中的玄机。
倒是那使钩的黑衣男子先开口了,他嘿然一笑道:“小子眼力不错!”声音沙哑,再无下文。
未等靳泠阑想出下一句对白,黑影又动,银芒再现。
笛声再响,与那“黑无常”的身法配合得准确无误、丝毫不差,就像事先说好了一般,这二人的默契真叫人叹为观止。
笛声便是那银钩的灵魂,而银钩又是那笛声的真髓,二者互为依存,又互相激发着对方最大的潜能,合二为一的威力一浪胜过一浪,大得惊人。
李佚的体力大量而迅速地流失,适才停顿那一瞬所积聚的一点体力如泥流入海,顿时不见踪影。不下十招,他必定力竭而亡。
忽听一阵暴喝若惊雷般响起,撕破了笛声织成的无形而细密的网,仿佛要将那夜空也震碎了去。
笛声破,银钩衰。黑白无常二人天衣无缝的配合顿时冰消瓦解。
循那暴喝声望去,秦浪仰天立在那里,衣衫无风自动。暴喝声消,他双眼一闭,全身一软,不自觉朝雪地上栽去。
靳泠阑飞扑过去,双手一伸,正好托住他的头,不然他定要撞得头破血流了。
那白无常首次开口道:“我们走。”
话音未落,二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才发现,那黑无常所到之处,连半个脚印也未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