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泠阑一步跨入那高高的朱漆门坎,门内已守候多时的郑海西带着一众护卫迎了上来。他注意到了他们脸上的些许苍惶,却仍然不动声色,大步流星直奔内堂。一踏入此门,他便再不是那个要向人倾诉的孩子;一踏入此门,他便拾起了注定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的尊贵身份,只有勇往直前,没有迟疑不决。
王府“东南西北”四大护卫之一的郑海西快步跟在靳泠阑身边,说道:“小王爷远行多日,风尘仆仆,不如先去竹苑稍作休息?”
靳泠阑见他双臂微张跟在身侧,大有挡驾之势,已颇为不满,又听他这番言语,心中更为气恼,不悦道:“哪里还有功夫休息?”
郑海西面露难色,刚要张嘴再说话,靳泠阑抢先一步道:“快快将当日与郡主在一起的下人唤来,我有话要问。”
慕啸北也早已注意到了大伙儿奇怪的神情,忙抓了其中一人来问原由。只见那人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他立即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靳泠阑身边,急道:“小王爷,王爷他……”
哪知靳泠阑比他更快,见他便道:“王爷应该还在宫中商议军政大事,可以的话尽量不要惊动他老人家。”此话一出,他已身处内堂。忽见众人突然止步堂外,低头不语,正暗自奇怪,抬眼一看,端王靳昀正端坐堂中,表情严肃,皱着眉盯着自己,靳泠阑心里咯噔一下,敢情适才那些人对我百般阻挠,竟是这个原因。正欲盘算如何应对,忽地瞥见陪坐一旁的还有一人,那人一袭黑袍,掩不住的贵气,竟是多日前在临昌及弟街的客栈中不辞而别的李佚!
李佚见他进来,忙起身向他点头一笑。
靳泠阑心中震惊,却不形于色,微笑着迎上前去,客气道:“李兄大驾光临,当真是蓬荜生辉,却不知李兄来意?”
李佚道:“在下早闻端王府的畅音阁尽揽江湖中有志之士成百上千,在下不才,也有一颗抱国之心,故来投靠,以期为国家社稷尽一份绵薄之力。”
靳泠阑道:“李兄保家卫国之心令人钦佩,早知李兄要来拜访,泠阑就留在府中恭候了,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他的话说得冠冕堂皇,却也只有李佚才知其中深意,看来这个小王爷心中对他的疑虑并未削减半分。当下一阵无奈,只是自顾叹着气,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倒是靳昀听闻此话,张口便道:“你本就该留在府中。”
靳泠阑哪能听不出他言下之意?心中忽生焦躁,说道:“倘若贼人有心布局,我想就算爹爹亲自坐阵府中,也难保无双不会被人贼人掳去。”
靳昀不悦道:“事已至此,你还觉自己有理?若不是我提早回府,你打算将此事瞒我多久?”
靳泠阑眉挑头扬,傲然道:“泠阑自问万没那个本事能预知爹爹提早归来!爹爹自小教导严厉,泠阑做人办事哪敢越理半分?无双乃爹爹心头之肉,我自小看在眼中又岂有不知之理?只是爹爹身在宫中,军政大事又是何等之重要?万一将此事告知与你,难保你不会自乱阵脚,到时岂不白白给了他人以可趁之机?”他冷哼一声,接着道,“爹爹做事难道就不能公道一点儿吗?”他言辞激烈,却也难掩一丝凄凉与苦涩。
李佚此时已是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听错了,他父子二人的关系是这样恶劣的吗?再看立在堂内堂外的那些人,无一不是低着头大气不出,显然是对这对父子间的相处之道司空见惯了。
靳昀脸色铁青,看了李佚一眼,眼中掠过一丝尴尬,怒道:“你有必要在外人面前这样跟我说话吗?”
靳泠阑道:“爹爹又何曾对我客气过?”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靳昀怒气冲天,猛然站起身,挥掌就要甩靳泠阑一个耳光。
靳泠阑不躲反进,一个大步上前逼近靳昀,将脸迎上他的巴掌,生怕他打不着。
靳昀原本只想做做样子,威吓一下他便罢了,万万不料靳泠阑有此一举,一时怒火攻心,也不管下手轻重,全力就将巴掌挥拍下去。
靳泠阑双目喷火也似地瞪着他,眨也不眨一下。眼见着那巴掌拍下来就要打在自己的脸上,忽听一人高声叫道:“爹爹住手!”
靳昀突然就停止了动作,手掌离靳泠阑的面颊仅一寸之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俏丽的女子从人堂外人群中钻出来,不是靳无双是谁?
靳昀、靳泠阑父子刚才还斗得面红脖子粗,言语行为无不针锋相对,但一见靳无双便立即喜形于色,这恐怕是他们反应最一致的时候了。
靳无双跑到二人跟前,一把搂住靳昀的胳膊,道:“爹,别怪哥了,是无双自己贪玩儿,甩掉了保护我的人,才……况且我现在不是平安无事回来了吗?”
靳昀轻轻在她脸上拍了一下,佯怒道:“你这丫头,下次再这么贪玩儿,爹就把你锁在府中。”
靳无双眼珠子一转,巧笑道:“下次?这么说,爹是不生气了?”
靳昀慈爱地笑了,抚摸着靳无双的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看着靳昀对靳无双的百般怜爱,靳泠阑立在一旁就像是个不相干的外人。他仍然是喜悦的,因为无双总算脱险;他脸上的笑容也仍然存在,只是眼神中有些异样。
靳无双试探地问道:“爹也不会再怪哥哥了吧?”
靳昀面色一沉,想起适才那激烈的一幕,怒气又起,但见爱女一双乞求的眼睛正充满期待地盯着自己,心中一软,无奈地点点头。
靳无双一声雀跃,跑过去搂起靳泠阑的胳膊。
靳泠阑道:“无双,你还未告诉我们你是如何逃脱的?”
靳无双被一语惊醒,道:“对了,是哥哥的朋友救了我。”
靳泠阑一脸狐疑,不知她说的是哪一个朋友。
靳无双朝堂外的人群喊了两声“秦大哥”,众人闻声,自觉散开,秦浪走了出来。
靳泠阑还未来得及吃惊,靳无双已飞奔过去,向秦浪道:“秦大哥,那便是家父,家兄你已认识,我就不介绍了。”
靳泠阑见她双颊红晕,娇羞之极,当即明白她已对秦浪情根深重,那一刻,心中蓦地掠过一丝矛盾。目光一转,见秦浪正神情异样地看着自己,他聪明至极,暗忖秦浪怕是已将自己与父亲的一番争斗看得完完整整了,不禁有些尴尬。他向来善于控制自己,立即恢复以往的神采,微笑道:“原来是秦兄!秦兄不日前才为我解了性命之忧,现在又成了我妹妹的救命恩人,秦兄的大恩大德,泠阑真是无以为报!”
秦浪道:“就算是素不相识的人秦浪亦会拔刀相助,大恩不言谢,靳兄言重了。”
靳昀长笑一声道:“好,秦兄弟为人谦厚,委实难得!若秦兄弟看得起本王,就请在府中多留几日,让本王一敬地主之谊,也算是报答秦兄弟对小女的救命之恩了。”
秦浪本想婉拒,靳泠阑拦住了他,道:“秦兄若推辞,泠阑……”他看了靳无双一眼,立马改口道,“无双会不安心的。”
秦浪轻叹一口气,算是妥协,双手一揖,道:“秦浪若再推辞便显矫情了,那么,恭敬不如从命!”
靳无双闻言,喜上眉梢。
靳昀看着女儿的一举一动,心中了然。正当此时,一名身着铠甲的将士出现在堂外,靳昀脸色微变,忙迎上前去,道:“何事?”
将士道:“皇上口喻,宣王爷进宫,有要事商议。”
靳昀点点头,转身向秦浪道:“秦兄弟,本王有要事在身不便亲自招待,你有何要求,大可吩咐下人,不必客气,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秦浪抱拳道:“王爷如此厚待于我,秦浪真是受宠若惊,‘怠慢’二字真是承受不起!”
靳昀微微一笑,对秦浪的好感又增,忽地瞥见其身后的李佚,又道:“此时正值用人之际,李兄弟前来投靠自是再好不过,以后你便是我端王府三千门客之一。”
李佚抱拳道:“多谢王爷!”
靳昀又走到靳无双身边,温和地道:“你好好呆在府里,别又再出什么乱子。”
靳无双笃定地道:“我当然会呆在府里,爹爹放心!”说完,偷偷看了秦浪一眼。
靳昀岂会不知女儿心意,微笑着摇摇头,一转身向堂外步去。正准备出门,忽地停下来,转头向靳泠阑望去,厉声道:“既然你妹妹已平安回来,我也不再与你计较。但是有些事,我还是会追究的。”不等靳泠阑有所言语,他便疾步扬长而去了。
靳泠阑当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心下叹道:他果然还是怪我偷拿了他的两件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