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景梁街四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秦浪站在街口,看着人们的喜庆劲儿,心中也欢喜。往年除夕,虽有师父相伴,却是说不出的冷冷清清,今年却是大大的不同。放眼望去,大街之上,红粉佳人与翩翩公子携手共游,郎情妾意,温馨甜蜜;耄耋老者左挽佳儿佳妇右领乖巧孙儿,几代同堂,其乐融融;垂髫孩童,追逐嬉戏,无忧无虑,可爱已极。想想自己也曾如这群孩子一样幸福快乐,如今却是形单影只,不觉心中泛酸,眼眶酸热。
出神间,忽闻有人唤他,回头一瞧,只见靳无双一袭华服,光纤照人,含笑立在身后,当下奇道:“郡主也来赏灯吗?巧了,在下也约了靳兄。”
靳无双嫣然一笑,道:“每年花灯会,我都与哥哥形影不离的。”
秦浪向周围张望一周后道:“却不知靳兄何在?”
靳无双秀眉微微一颤,定神后缓缓道:“府中突然有急事,哥哥怕是来不了了,不如就由无双来当这个向导,带秦大哥游游这景梁街吧!”饶是她平时口齿伶俐,说出这事先准备好的几句话却生生硬硬,好似背课文。
急得躲在暗处观望的兰儿直跺脚,不由嘀咕道:“这话不是背了一天吗?怎的说得这样糟糕?若让秦公子识破,岂不糗大了?”
一旁的靳泠阑却是一脸从容,说道:“秦兄会否识穿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即使他识穿了,也不会让无双难堪的。”
果不其然,秦浪一听就听出了古怪,心道:糟糕糟糕,靳兄只怕是要撮合我和她,这该如何是好?如若拒绝,她必然伤心,秦浪你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怎能欺负人家一介女流?但若真的堂而皇之地与她共游,误会更深,想要解释可就难啦!也许是与云进相处得久了,对待感情一事,他师徒二人还真是如出一辙。
靳无双话一出口,便觉双颊绯红,芳心突突,生怕秦浪开口婉拒,双眼盯着脚尖,头也不敢抬。等了半晌,未见动静,她心中奇怪,抬眼一瞧,只见秦浪神色茫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忍不住道:“秦大哥若另有打算,大可直言。”
秦浪闻得此言,心中一喜,想依得此言,来个顺水推舟,随便找个借口溜之大吉却也未尝不可。刚要开口,目光却碰到了靳无双那如水双瞳,顿觉胸中一堵,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给吞了回去,最后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如此也好。”
靳无双眉头舒展,心中喜悦不可言语,但她生在帝王之家,素有修养,故而只是微微一笑,道:“秦大哥可知这景梁街上最出名的是什么?”
秦浪心道:当然是那一日一新的勾栏瓦肆了。他幼年时也曾住在这淮州城中,时常会来景梁街游玩,而这里的勾栏瓦肆则是最吸引他的地方。靳无双这一问,显然没甚难度,但秦浪不想扫她兴,便摇头道:“不知道。”
靳无双笑咪咪颇为得意地道:“所谓‘南水乡,北勾栏’,地处南方的南郡最得意的是它美丽不可方物的山水风光,而身居北方的淮州最出名的则是它一日一新的勾栏瓦肆了。”
秦浪迎合道:“是吗?如此真要好好见识见识了。”
靳泠阑与兰儿远远瞧见二人言谈甚欢,当即放下心头大石。
靳泠阑长长舒了口气,说道:“总算是大功告成,我们也该功成身退了。”
却听兰儿急道:“那可不成,如今他们连手都还没牵,怎能算是大功告成?小王爷若要功成身退,便是说话不算数了。”
靳泠阑暗暗好笑,无奈道:“我的意思是,今日一战大功告成,我们总不能一直这么跟着他们吧?还是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养足了精神才能想出好点子啊!”
兰儿但觉他说得有理,点点头,与他一同回府去了。
除夕夜的花灯会一年难得一见,众小贩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赚钱的大好机会,纷纷占位摆摊,各种胭脂水粉、古玩字画,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虽说目的地是勾栏瓦肆,但秦浪与靳无双二人亦被那各类商品吸引,亦步亦趋、走走停停,瞧得眼花缭乱。
靳无双来到一手饰摊前贮足翻看,秦浪陪了她一会儿,意兴索然。忽地瞥了相邻的摊子一眼,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原来那摊子上摆满了手工人偶,也是各模各样,百态俱全。秦浪随手捡了个长须老者,饶有兴趣地看了起来。
摆摊的妇人见来了生意,忙招呼道:“这位公子,我这儿的人偶什么模样儿的都有,你慢慢瞧。”
秦浪又捡起一个红脸扑扑的女娃儿,看了看,说道:“你这儿的人偶手工倒也精细,但比起临昌及弟街上的却差得远了。”
妇人闻言,心中不悦,但她精明得很,依然赔笑道:“公子说笑了,我这人偶都是从那玲珑绣坊进的货,那玲珑绣坊可是这淮州城中数一数二的绣坊,从布料到手工都是一等一的好,光光是这缝合布料的丝线都不是随随便便能够买得到的。”
秦浪笑笑,也不与她理论,自顾自地翻看着。
妇人见他没有反驳,便滔滔不绝地推销起来,什么布料丝线产自哪里呀,玲珑坊女工手艺师承何派呀,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
秦浪被她说得头脑发涨,便想离开,孰料他眼睛一亮,从那人偶堆里翻出一个手持折扇、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看它那持扇架势、俊俏模样甚至那眉宇间的傲气,还真是像足了靳泠阑。不觉想起初遇靳泠阑时他叱咤风云的飒爽英姿,偶而显露童真时他举手投足间散发的另类稚气,以及他与父亲舌剑唇枪时的过份激烈与少有不理智,心境随之起伏百变。
秦浪先是一副惊叹莫名的表情,后又暗暗发笑,最后浓眉微蹙,那妇人见他神态兀自百变,好生奇怪,心道:若他只买他手中那款便宜货,我岂非白费半天唇舌?正欲发言,却听一银铃般的声音道:“秦大哥也喜欢人偶吗?”
妇人抬眼一瞧,见靳无双衣着华丽,顿时眉开眼笑,道:“敢情公子是在为位漂亮的姑娘选礼物呀!”
靳无双脸一红,偷偷瞧了秦浪一眼,想着那妇人说的话,心里美滋滋的。
秦浪却大为苦恼,惶然摆手道:“没有没有,随便看看而已。”
那妇人当他害羞,意味深长地笑道:“随便看看会选了这么久还犹豫不决吗?不过公子的眼光还真不怎么样,你手中的那款怎样看也不适合这位姑娘。”说着从摊下捧出一个锦盒,接着道,“这款才是上上的选择!”当下掀开盒盖。
秦浪与靳无双只觉眼前金光一闪,定睛一看,盒里躺着一个用金色丝线缝制而成的小公主,不论造型设计,还是布料质地,亦或是手工质量都是摊面上的那些远远不及的。尽管靳无双平日里见惯了奇珍异宝,这样精致的人偶还是第一次见,也不觉啧啧称奇。
那妇人露出颇为得意的神情,笑道:“我说的不错吧,姑娘是喜欢得很,这就是最好的礼物,公子不必再犹豫了!”
秦浪本想推辞,却又觉不妥,心道:罢了,扫了郡主的兴总是不好,朋友之间送礼也属平常。便道:“价钱如何?”
妇人暗忖这笔生意总算要一锤落定,精神大振,赔笑道:“不贵不贵,二十两文银。”
秦浪探入怀中的手顿时僵住,上次云进给他的碎银加起来也只有二十两,这些日子过去,他省吃俭用也用去了大半,现下身上才十两不到,本想买他一个两个人偶不成问题,万不料这妇人忒也狡猾,竟向他们推介了一款最贵的!这下可好,买也不是,不买也不是,秦浪一时间进退维谷,好生为难。
那妇人搓着掌准备接钱,却见秦浪动到一半停住,心中虽有疑惑,仍耐着性子道:“公子,二十两。”说着,伸出一只手掌。
靳无双闻声向秦浪望去,只见他眼神闪烁,神色为难,心中略有所悟,当下放下那小公主,收敛住喜爱神色,冷冷道:“这个人偶金丝用得太多,反倒显得俗气了,我不喜欢。”说着,又捡起了秦浪放下的那个翩翩公子,说道,“我偏就喜欢这个,造型简单、颜色淡雅,百看不厌。秦大哥,我就要它了!”
秦浪知她在为自己解为,心生感激,又向妇人问道:“这个又作何价?”
妇人脸色陡然一沉,向他二人投去鄙夷的目光,两眼一番,冷冷道:“一两。”
靳无双不料这妇人如此势利,好不气恼,秀眉大皱,狠狠回白她一眼。
秦浪却毫不在意,付了银两,还连连道谢。他一向坦坦荡荡,只要顶天立地、问心无愧,也不管旁人会怎样看他。
二人离了那小摊,又挤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继续向勾栏瓦肆走去。
靳无双将那翩翩公子宝贝儿似的捧着,也不见它有多么精巧,心里却越看越美。
秦浪缓步陪在她身边,忽听她“咦”了一声,奇道:“怎么了?”
靳无双把那翩翩公子在面前一举,问道:“你瞧它像谁?”
秦浪心中一动,反问道:“像谁?”
靳无双道:“像我哥哥呀!”
秦浪微微一笑,道:“确实很像。”
靳无双得他赞同,颇为得意,旋又问道:“秦大哥如何结识我哥哥的?”
秦浪于是将他与靳泠阑相遇相识的经过尽数说了出来,别看他平时口笨舌拙,此时竟说得绘声绘色。靳无双久居王府深闺大院之中,难得出门一次,对府外花花世界想往非常,但是父兄都是大忙人,平日里少有机会与她促膝长谈,母亲更是如身在世外桃源之人,对外界之事毫无兴趣,她就只得缠着府中仆婢讲述在府外的见闻,每每听得津津有味。然而秦浪说的这些事却是她从未听过的,想那府中仆婢又怎会经历江湖事呢?秦浪当然略过了诸多血腥的细节,却将武打场面说得神乎其神,有时还添油加醋,稍加润色,靳无双听得眉飞色舞,听到关键处还双拳紧握,手心也渗出汗来。
言谈间,二人已不知不觉身处勾栏瓦肆之中,忽听前方喝彩声连连大作,二人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围满了人,不禁好奇心大起,也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