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淮地处潋江中游,与上游的淮州毗邻而居、唇齿相依,入夜才是它最为繁华的时候。
熏风微袭,凉意丝丝绵延。
潋江满怀一袭滟滟波光,逐那皎皎月华悄无声息地流向东南方。
江畔垂柳已吐出星点嫩芽,纤腰一摆,垂首看那江中隐隐绰绰的倒影,虽也妩媚动人,却远不及几近江心的灯火流荧。
酒楼食肆,烟花青楼,迤逦潋江两岸。
醉也不归楼不愧为下淮城中的名楼,即便是夜幕笼罩,那一种自通明的灯火中渗透出来的辉煌气派也足以使得周遭的莺燕喧嚣之所黯然失色,让人心神为之一振。
从外观之,那醉也不归楼比其它楼舍高出几层,占地宽广许多,大气浑然而成;自入门去,但见豪华装饰暗藏其内,雕梁画栋,精巧布局直令人叹为观止。
靳泠阑一行五人随那陈老板入楼,楼内高朋满座。正中一圆形高台之上,三两乐师低眉信手,管弦之音绕梁而作;五六粉黛皓腕莲足,缓歌慢舞翩然而起。
楼内彩声连连,热闹非凡。
陈老板所到之处,仆婢止步,宾客招呼,他在予以他们最为恰当的反应的同时,脸上始终保持着自豪的微笑。这个仿若王国的醉也不归楼,倾注了他一生的心血。
靳泠阑自陈老板后方不住打量着这个毫不简单的人物,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眼前这人竟会将素不相识的他们视为贵宾,且亲自出城来迎?难道又是那个神秘人在幕后操纵一切?她的直觉告诉她此人并无恶意,但总予人一种不安的感觉。
他究竟是何人?目的何在?要得知其中真相,恐怕还是要静观其变。
陈老板将五人请入二楼的一间雅厅,厅中的圆桌上排满了热气腾腾的美酒佳肴,桌边还恭恭敬敬地立着五个仆婢,场面颇为隆重。
只听陈老板笑面不改地道:“五位连日赶路,一路风尘,想必相当疲倦了,陈某命人准备了些小菜,五位请慢用,酒微菜薄,还望各位不要嫌弃。客房也早已准备妥当,有任何要求直管差遣他们几个。陈某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失陪了。”说着往门边退去。
哪知“嘭”地一声,雅厅的门突然就关上了。
五个仆婢的警觉性相当高,行动却远不及秦浪、李佚与马文彬三人,只是一个念头掠过,还未有所动作,就已动弹不得了。
陈老板脸色陡变,转头去瞧,只见赵暮雪亭亭立在眼前,将紧闭的厅门抛在身后,笑盈盈地道:“我们既然是陈老板的贵宾,陈老板是否也应陪我们喝上几杯呢?”
陈老板也是见惯大场面的人,这点小阵仗还吓不着他,一愣之下,又露出他招牌式的笑容,拱手道:“是陈某怠慢了,理当自罚三杯!”毫不犹豫地抽饮三杯烈酒。
靳泠阑见他豪爽若此,也不由地豪情满怀,朗声道:“好!陈老板豪气甘云,敢做敢当,在下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抓起一杯酒,仰头便倒,酒尽,又将酒杯扔回桌上,直视着陈老板,表情严肃地问道,“他是谁?”
陈老板笑态可掬地道:“公子问话莫名奇妙,陈某真不知从何答起。”
靳泠阑面不改色,淡淡道:“这两日来,我们每到一处,总有人事先为我们安排好食宿,陈老板今日此举相必也是此人的杰作吧?”
陈老板苦笑道:“公子智慧过人,陈某佩服!但此人既然要陈某出面款待于你们,自然不会轻易露面。得人钱财□□,生意人并不高尚,但讲的都是诚信,陈某怕是要让各位失望了。”
靳泠阑再次打量眼前的这个人,她知道,她将不会从他口中问出那个神秘人的一分一毫,有些事,太强硬,反而会弄巧成拙。冷笑道:“陈老板不愿相告,在下亦不会强人所难。但在下有几句话,还望陈老板帮我带到。”
陈老板道:“公子请讲。”
靳泠阑道:“不管陈老板幕后之人是谁,两日来,他对我们礼遇有佳,我等感激不尽。但偷偷摸摸不肯以真面目视人,也无怪忽我等心有所忌。若他肯现身一见,兴许我们还能交个朋友,如若不然,从今以后,我等不会再接受他任何安排。”
陈老板拱手道:“陈某记下了,陈某定当一字不漏地将话带到,告辞!”
赵暮雪莲步轻移,让开道来。
陈老板双手去拉门,右脚跨出,左脚却在门坎上一绊,一个踉跄向门外扑去。
赵暮雪眼疾手快,指若兰花,在陈老板身前一拨一带,陈老板原地转了两圈,竟然稳稳站住了。
陈老板惊魂甫定,泛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道:“多谢姑娘!告辞!”
却听靳泠阑在身后唤道:“陈老板!”
陈老板停下脚步,回头道:“公子还有何吩咐?”
靳泠阑道:“我等性情随意,不惯有人服侍,还是请你的伙计先出去吧。”
秦浪、李佚、马文彬三人一脸不解地望向她,她笃定地朝他们点点头,三人无奈妥协,给那五人解了穴道。
陈老板手一招,那五人随他一起出去了。
听那几人脚步声远去后,马文彬皱眉道:“小王爷说能挖出幕后的神秘人,我们才事事与你配合,可你却不再追问下去,究竟用意何在?”
靳泠阑道:“看这醉也不归楼的规模,那陈老板看来是家缠万贯,会有谁能请得动他办事呢?这个人多半跟他交情非浅,我们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马文彬不解地道:“既然你早知会一无所获,又何必向他挑明一切?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李佚听马文彬责难的语气,颇为不爽地道:“马兄何必这么大火气?我想泠阑一定另有打算,我们何不洗耳恭听?”
马文彬目中掠过一丝愠色,目光投向秦浪。
那知秦浪帮腔道:“我也觉得靳兄此举必定另有深意。”
赵暮雪也拉着马文彬,在他耳边道:“文彬哥哥,此事确有内情。”
马文彬惊讶地看了赵暮雪一眼,心中怒气一泄,快步走到桌边坐下,妥协道:“暂且听你道明原由。”
靳泠阑淡笑道:“马兄请放心,我说过会挖出幕后之人就不会食言。”说着,持起酒壶为马文彬斟了一杯酒,续道,“我向他挑明一切是为消除他的戒心,不出一盏茶功夫,我保证他会亲自来求我。”
马文彬和李佚一脸的无法置信。
秦浪却听得兴趣大增,迫不及待地问道:“靳兄何以如此自信?”
靳泠阑俏皮地望向赵暮雪。
赵暮雪嫣然一笑,右手握拳往众人眼前一伸,手掌缓缓展开。只见其雪霰玉掌之上,一点翠绿在灯光下透着华丽的光芒。
秦浪、李佚、马文彬眼巴巴地看着赵暮雪掌心的那枚翠绿扳指,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佚终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你们不要故弄玄虚好不好?”
赵暮雪“扑哧”一笑,捻起那枚扳指在灯下晃了晃,答非所问道:“果然翠绿通透,是上上之品呢!也不知那陈老板还收藏了多少这样的奇珍异宝?”
秦浪恍然大悟道:“难不成这是陈老板的东西?”
李佚一点就通,难以置信地道:“原来刚才陈老板跌倒是赵姑娘在搞鬼,目的就是为了……偷……偷这个东西。”
一听这个“偷”字,赵暮雪满脸通红,毕竟她是明门正派的弟子,想也未曾想过会与这个字牵扯在一起。不由自主地去看马文彬,后者正呆呆地看着她,一副刮目相看的神情,她慌忙道:“不算偷,不算偷,我……我有原因的。”
靳泠阑见她一脸惶恐,忙解释道:“大家不要乱猜,是我要赵姑娘这么做的。”
马文彬愕道:“小王爷此举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秦浪赞同道:“陈老板的富贵大家有目共睹,他会否因为这一枚小小的扳指而迂尊降贵呢?”
靳泠阑笑道:“秦兄有所不知。自那陈老板露面的那一刻,我无时无刻不在细细打量这个人,终于让我发现他的一个小动作。”
秦浪脸上光亮起来,追问道:“什么小动作?”
靳泠阑故作神秘地顿了一顿,才道:“他总会有意无意地摩挲他指间的这枚扳指,想这扳指定然是他心头之物,失了它只会令他坐立不安。”
李佚赞道:“有财之人多少有些患得患失,留一些东西傍身以定心神也是司空见惯,泠阑能想到这一点却是不简单!”
马文彬却泼冷水道:“不要高兴得太早,小小一枚扳指真能扭转乾坤?”
话音未落,急切的扣门声突然响起。
赵暮雪压低声音朝众人道:“来了。”
陈老板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公子,陈某有要事求见。”
靳泠阑动人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