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日暖,桃柳明媚,微风清和,畅人心怀。
恰逢沛县花市,花颜似海,游子如云。展御青与赵暮雪携手同游,一个清丽脱俗,不染点尘;一个灵透俏皮,神采飞扬。二人走走停停,笑语晏晏,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游了一阵,赵暮雪忽地双眸一亮,停下步来,双颊如染寇丹,颇俱羞涩之色。
展御青奇道:“暮雪,你在看什么?”说着循她目光看去,只见马文彬立在不远处一个小摊前,手中一枚晶莹透亮的水晶,目中光彩异动。
小摊老板卖力推销,笑吟吟道:“公子好眼光,这晶石在未经打磨前长处深山,日夜吸取天地灵气,是趋邪避疾的不二之物。”眼见马文彬神情暧昧,心中明白几分,又道,“打磨之后,晶石浑圆如玉,剔透清澈,况它造型奇特,又不似珠玉金银那般俗气,若是送给心上人,必能讨她欢心。”
马文彬微微一笑,摸出银两交与老板,又小心翼翼将那晶石揣进怀里,轻轻拍了两下,才走开了去。
展御青瞧得呵呵直笑,转眼看了看赵暮雪,一时动了小孩儿心性,有意要逗她一番,故意怪道:“咦,马大哥买了枚水晶呀,不知他是要留为己用呢,还是会送人?趋邪避疾……是了,马大哥出了名的孝顺,马老夫人身体又不好,他定是拿去孝敬母亲了。暮雪,你说是不是?”
赵暮雪眸采陡然一黯,心中好一阵失望,随即又暗暗自责:文彬哥哥孝顺母亲,其心可悯,赵暮雪呀,你怎么恁地小气?不由地叹了口气。
展御青见她脸色一转数变,知这痴情女子定如她所料被她玩笑一语扰乱了心神,犯起痴念来,偷笑之时又生不忍,只好笑道:“你呀,一说起马大哥的事儿就犯傻了,真拿你没办法。”
赵暮雪一愣,转眼见展御青满面促狭之色,心头一明,恍然道:“原来你在捉弄我!文彬哥哥那水晶其实是送给……送给……”说到这里,忽觉羞赧,口气一软,竟然说不下去。
展御青眸中闪亮,盯着她,似笑非笑地道:“送给谁的?”
赵暮雪俏脸飞红,没好气道:“御青,你就会寻我开心!”言罢,噘起小嘴,一拧娇躯,先行而去。
展御青快步跟上,笑嘻嘻赔礼,赵暮雪心性纯和,展御青三言两语便令她笑逐颜开。赵暮雪是心情舒畅,展御青是雀跃欣然,二人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如逃如逐,如追如奔,快意之情,难书难描。
闲游半日,二人回到端王府,赵暮雪心中企盼,寻个借口与展御轩分开,在府中缓步逛了一周,没寻到想见之人,不由心中空空,默默转回房中,方一坐下,便觉指尖碰到一物,凝目一看,不觉心头狂喜:这,这不是文彬哥哥方才买的晶石吗?他,他果真是送给我的!想到这里,心中不胜欢喜。
适才远远瞧着,已觉这晶石颇为耀目,现下细细看来,更觉新奇。晶石摸来圆滑,石中却是棱角玲珑,阳光一照,异彩流转,斑斓而出,见者称奇。
赵暮雪将它握在手中,晶石遇热生温,那热度透过掌心渗入心里,似要将她的心融化一般。
正自迷醉,忽听门外轻唤,她开门一瞧,展御青与靳无双并肩而立,不由讶道:“御青,郡主?你们找我何事?不如进来再说吧?”将身一侧,让开道来。
展御青性急,拉过赵暮雪道:“没时间坐了,办正事要紧!”
赵暮雪愕然道:“何事?”
展御青笑道:“为无双壮胆啊!”
赵暮雪听得一头雾水,再看靳无双,病容焕彩,颊飞红云,娇羞不胜,更是疑云满腹,方欲开口再问,展御青已不由分说,拖着她朝苑外奔去。
才奔一会儿,便见秦浪远远行来,步子极缓,若有所思,再一细看,只见他眉笼淡淡愁云,目垂地面,似有极大烦恼。
靳无双瞧他这般模样,不禁担忧,对展御青道:“御青,不如今天算了吧,看他这个样子,我真不想惹他烦心。”
展御青不依道:“那怎么成?你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到这里,下次又不知要等到何时了!况且,况且我想看的东西还没看到呢!”
靳无双伸出纤指在她鼻尖上轻轻一点,嗔怪道:“你呀,就是居心不良。”
赵暮雪此时亦听出门道,笑道:“不错,她的鬼心眼儿就是多,但她说的话却也不无道理,郡主若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想开口就更难了。”
靳无双急道:“赵姑娘,你到底帮谁?”
赵暮雪掩嘴笑道:“我是帮理不帮亲。”
展御青道:“他来了,你这次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说着,三人推推揉揉来到秦浪身前。
秦浪正在出神,目光过处,只觉眼前隐约有人,驻步抬眉一看,只见三女各个面露笑意,婷婷立在身前,吃了一惊,问道:“三位如何在此?”
展御青无邪而笑:“自然是走来的了,难不成我们还会飞?”
她语出惊奇,三人听在耳中,均觉讶异。赵暮雪涵养虽好,也是忍俊不禁;靳无双玉面涨红,哭笑不得;秦浪茫茫然然,不知所措。
展御青推了靳无双一把,笑嘻嘻道:“秦大哥,其实是无双有话要对你说。”
秦浪看着靳无双,想起靳泠阑昨日的托付之言,心中不觉尴尬,面上仍是温颜善目,微笑道:“郡主请说。”
靳无双面红过耳,看了看展御青,又看了看赵暮雪,蓦地吸一口气,清声道:“秦大哥,谢谢你!”
秦浪一怔,言道:“救命一事乃举手之劳,郡主不必言谢。”
靳无双道:“救命之恩无双定会常记在心,我今日谢秦大哥的却是另一件事。”
秦浪茫然道:“另一件事?”
靳无双点头道:“多谢秦大哥送我的东西。”
秦浪更觉糊涂,错愕道:“我送你的东西?郡主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靳无双暗忖已暗示得相当明显,却不料秦浪仍不开窍,心中一急,眼中倏而蒙上一层淡淡水雾。
展御青见势不妙,忙道:“秦大哥就是傻头傻脑的,这样还不明白!无双,你把东西拿出来给他看,看他还装糊涂!”
靳无双此时心中全无主意,听展御青如建议,想也不想,从怀中掏出一物,捧到秦浪眼前。
只见那纤纤玉掌之上,晶莹一物,凝若水滴,清风拂过,仿佛微微轻颤,七彩光华,炫丽盈目。
展御青与赵暮雪一看之下,目定口呆。
秦浪仍是一脸莫名,凝视那枚水晶石,皱眉道:“这是什么?”
靳无双心往下沉,颤声道:“这,这不是秦大哥一早放在我房中的吗?”
秦浪惶然道:“此物我从未见过,又岂会放入郡主房中?”
靳无双脸色变白,说道:“今晨我起得早,一人在苑中散步,分明看见秦大哥离开,我回到房中时就看见这晶石放在桌上,若不是秦大哥你放的,那,那还有谁?”她一时心乱,说到这里,嗓子一哽,几乎要哭出来。
秦浪也急,分辩不暇:“今早我确是从晴竹阁离开,但那是因为我昨夜与泠阑通宵饮酒,至于郡主闺房,我是半步也未曾踏入。”
两行清泪无声而落,靳无双玉掌无力垂下,掌中晶石掉落地上,滚出老远。
展御青见状,心头不愤,气道:“没想到秦大哥忒也不实在!无双一个弱女子都有勇气站出来,你一个大男人,做了便做了,这样别别扭扭的,真不痛快!今早只有你一个人进出晴竹阁,不是你放的,那晶石还能自己长了腿飞进去不成?”
她劈里啪啦说了一通,秦浪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好不冤枉,他本就不擅言辞,此时又似是证据确凿,真是欲辩难言。正觉无措,脑中忽地想起一事,脱口道:“我想起来了,今早我在晴竹阁外遇见马兄,他神色怪异,见了我似乎吓了一跳,理也不理就走了,也许,也许是他……”忽觉气氛不对,转眼一看,靳无双眉眼通红,已是梨花带雨之态,不胜凄惶;展御青一双灼目牢牢盯住自己,似要喷出火来;而赵暮雪双眼空洞无神,立如雕塑,分明面无表情,看在眼中,那股酸涩之意却比靳无双仍有过之。秦浪虽不愚钝,但女孩儿家的心思深如海,琢磨起来,一女尚且难如登天,况乎眼下三女同台,他头大如斗,只觉面前三女看似单薄纤柔,却真比千军万马还要难敌。
正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忽而响起:“谁惹我的好妹妹伤心了?”
秦浪转身望去,只见靳泠阑衣飘如雪,潇洒而来,那双清眸凝在自己脸上,透出些许怨意。秦浪双颊一热,愧意顿生。
靳无双本是满心欢喜,而后大失所望,内心情感起伏之大令她胸中一股酸气涌出,迫出两行清泪。她本不愿在人前流露悲态,只得咬牙苦忍,但越是忍耐,眼泪越难控制,此时见了靳泠阑再也忍将不住,开口道:“哥哥,我……”声一出口,哭腔引出,再难收回。
靳泠阑怜惜地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傻妹妹,别哭了。”
秦浪见他哭得伤心,心中不安,支吾道:“泠阑,这……这其实是个误会……”
靳泠阑愀然作色,厉声道:“误会也是二哥你不对!有错就要罚,无双,你说该如何罚他?”
靳无双见她声色俱厉,看了秦浪一眼,心中一软,默然不语。
靳泠阑暗暗一笑,向展御青使个眼色,展御青会意,俏脸一沉,大声道:“就罚他三日不准进食!”
靳无双闻言急道:“那怎么成?他伤势刚愈,正是需要补充体力的时候……”说到一半,忽见靳泠阑和展御青怪笑着看着自己,始知上当,当即莲足一顿,羞涩道:“哥哥——”
靳泠阑笑道:“不生气了?”
靳无双抹泪道:“我本就没有怨他,是我自己眼泪不争气,秦大哥不要笑我才好。”
秦浪心下稍宽,偷偷瞟了靳泠阑一眼,微笑道:“郡主折煞我了,泠阑说得对,此事如论怎么算都是我的错,秦浪甘愿领罚!”
靳泠阑玉面一寒,提高声音道:“那好啊,就罚你——”她将“你”字拖得老长,其余几人,除赵暮雪魂不附体,皆屏住呼吸,凝目盯着她。却见她蓦然一笑,缓缓道,“罚你请我们去‘逸香楼’大吃一顿。”
三人皆是松了口气,秦浪更是放下心头大石,快语道:“没问题!”
展御青方展笑颜,倏而止住,目视赵暮雪,眉间透出担忧之色,好半晌才小心问道:“暮雪,同我们一起去吧?”说着,轻轻握住她手,但觉入手冰冷,竟有几分寒心。
赵暮雪身子一颤,蓦地抽出手来,嘴唇张了张,强作笑颜道:“对不住,我……我身体有些不适,不……不奉陪了……”说完匆匆转身,快步离去,走出几步已近狂奔。
展御青忧心忡忡,正欲举步去追,靳泠阑拦住她道:“让她静一静吧,感情之事,别人是帮不上忙的。”眼尾余光流连处,是那一道青衫磊落。
展御青但觉有理,叹一口气,不再追赶,心中却将马文彬骂了千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