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暮雪奔走如飞,悲伤中已是身心俱疲,但她不愿停下来,只恐一旦停下,心中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会无休无止地扩大,那泪却是抑制不住,飞溅横流。她心细如发,马文彬情感柔转,她看在眼中,疑窦已生,但她对马文彬情浓至深,即便真有诸多猜测,也从不往坏处想,但是今日,她还能再继续懵懂吗?
她轻功卓越,这一路奔来,却是心神大乱、伤心欲绝,什么吐纳法门,什么步法招势,统统被抛在一边,只凭自身体力奔跑发泄,不多一会儿,已觉天旋地转,忽觉一人将她扶住,她抬眼一看,泪眼朦胧中似乎是马文彬正用一双关切的眸子看着她,她心中一痛,轻呼一声:“文彬哥哥……”她心力交瘁,话到一半,已是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醒来时,香帏飘飘入眼,竟已回到自己房中,赵暮雪心头一迷,奋力挣起,冲口叫道:“文彬哥哥!”只见床边果然坐着一人,眼中不甘,腮帮鼓鼓,却是展御轩,不由双颊一热,垂首道:“展大哥,原来是你。”她有气无力,一句话短短几个字说得细不可闻。
展御轩心中有气,哼了一声,说道:“今日暂且作罢,他日我若再听到你把我错唤成他,我就跟你没完。”
赵暮雪不料他憋了半天,说出的竟是这么一句话,当真是哭笑不得。这当儿突然想到马文彬,心子陡然一窒,叹了口气,眉尖一颤,眸中倏尔泛出泪光,泫然欲泣。
展御轩料她这番伤心必是因马文彬而起,酸楚之余,又是不愤。本想直刀直枪问个明白,但见赵暮雪颊上泪痕未干,神色凄楚,又生怜意,略一迟疑,道:“不知赵姑娘可否收到我送你的礼物?”
赵暮雪怔然抬眼看着他道:“礼物?”
展御轩首次被心上人如此注视,不觉微微发窘,双手比划着礼物的大小,支吾道:“是……是呀……就是这么大……这么大个东西,听说它能趋邪避疾,所以我就……”
他话未说完,便见赵暮雪从怀中摸出那枚水晶,脆声道:“这水晶是你送的?”
展御轩见她神气怪异,心中惊疑不定,口中仍答道:“是呀,你不喜欢吗?”
赵暮雪花颜震怒,一抬手,将水晶砸入展御轩怀中,玉指横指门外,高声道:“你,你出去!”
展御轩一呆,赵暮雪素来婉约沉静,言语可亲,何曾试过待人若此?展御轩一时怒起,大马金刀一坐,傲然道:“叫我出去我就出去,岂非大没面子?”话一出口,又觉后悔,但要反口收回,以他的性格,却是大不可能。
赵暮雪气苦道:“你……你……”心知斗起嘴来必不是这男子的对手,硬起的心肠忽而一软,举拳向床上狠狠捶下,凄然道,“你为什么要送我那个东西?为什么……”当真嘤嘤哭了起来。
展御轩见状,猛然间明白过来,难道她以为水晶是马文彬那浑小子送的?不觉又是一阵气愤。
这时,赵暮雪忽地一抹泪,跳下床来,决然道:“好,你不走,我走!”身子一拧,奔出门外。
展御轩本欲拦她,想想又是不甘,话到嘴边,硬生生吞了回去,看赵暮雪越走越远,又是放心不下,重重叹了口气,举步追去。
赵暮雪出了端王府,一路西去,沿山路行走。展御轩遥遥跟在她身后,见她神思不属,步子踉跄,见次欲上前去扶,旋念想到方才气事,赌气心起,立马打消念头。
二人一前一后,行不多时,登上山顶,举目望去,满眼山峦浮紫挈青,连绵不绝,潋江北来,浩浩荡荡向南奔涌。其时残阳西斜,余晖遍洒。看那红光嫣嫣,一眼弥空,彤云片片,翻卷如龙;看那江水茫茫,一带凝火,碎波粼粼,跃然烁金。水天一色,撼然如画。
赵暮雪扶着一块大石坐下,望着山下奔流不息的江水,黯然神伤。清风徐来,她衣发飞举,缥缈若仙。
展御轩远远看着,余晖洒落之下,赵暮雪通体轻盈,优美的轮廓染上一层融融淡金,如真如幻。她那般凄颜悲姿、惆怅若失,落到他眼中,竟无端牵出一缕情丝摇人心魄。
赵暮雪痴痴坐着,展御轩痴痴看着,二人各怀心事,浑不觉光阴如水,悠悠过。
直至夜色转浓,凉意凭生,赵暮雪才似还过神来,举目一望,山峦巍然如墨,月光将其轮廓淡淡勾勒,虽无适才那番朗目,雄浑之意却是不减。江水涛声仍在耳畔,少了一分喧嚣,多出几分安宁,静静听来,真如枕边摇篮,让人倍感舒心。夜幕上,冰月如碧玉盈光,皎然不胜;寒星如珠,凌乱散落四方,交相辉映,那风姿也不比朗月逊色多少。赵暮雪立在这天地之间,只觉心怀晓畅,过往种种不如意事骤然变得渺小不堪。
展御轩见赵暮雪起身,心中一乱,正寻躲避之处,忽听赵暮雪清音传来:“展大哥,不用躲了,我早知道你在这儿。”
展御轩面皮一热,高声道:“下次若再有这干喝西北风的苦差事儿,打死我也不干了!”
赵暮雪噗哧一笑:“我没记错的话,展大哥是不请自来,可怨不得我。”
展御轩见她笑颜,心下一宽,听她此言,顽皮心起,忽地两手叉腰,大声道:“赵大小姐,我们究竟还要在这儿喝西北风喝到何时?我的肚皮已经吵翻天啦!”说罢,一拂袖,大步向山下走去。
赵暮雪见他离去,心头一急,叫道:“展大哥。”
展御轩停下步子,微微侧过脸,淡淡道:“怎么了?”
赵暮雪道:“对不起。”
山顶风大,她声音又轻,展御轩却听得明白,心中一阵欢喜,面上仍是淡然,缓缓道:“知道啦。”微微一笑,又欲举步。
赵暮雪又道:“还……还有……”
展御轩索性转过身来,双臂一抱,歪着脑袋道:“赵姑娘,又怎么了?”
赵暮雪俏脸一红,好半晌才道:“谢谢你。”那莞尔之笑,落在唇边,淡淡,却真诚。
展御轩凝视着她,只觉面皮发烫发,蓦地背转过身,心中暗骂:展御轩呀,你何时变得这般扭捏?平复一阵,才道:“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