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采花门的事,小晏三人竟像是约定好似的,谁都缄口不提。
第二天一早,童澈顶着黑眼圈,便急急地出了别馆。
“你昨晚看到姚家小妹了?”如砚一边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是啊。”水砚别有用心地看着仍绑着绷带的心砚,“她浓妆艳抹的,打扮得风流妩媚。有好几个富家公子上去搭讪呢。”
心砚只装没听见,无所事事地翻看着账本。
童澈急急地走了进来,开口就问:“童薰呢?”
“大概在陪王公子吃早饭。”如砚一打心砚的手,“不要乱看,这账本是保密的。”
童澈两眼放光,立刻掀开竹帘拐进回廊。
自雨亭内,三人正吃着早餐。
童澈一眼就看见了王治勋,刚想伸脚跨进去,却被一个缁衣男子拦住,“请留步。”
“止砚?”童澈一愣,“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止砚不答,却转身看了童薰一眼。
王治勋微微一笑:“没关系,让他进来吧。”
止砚闻言,闪身静立一旁。
童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凉风习习,十分舒畅。
“童公子请坐。”王治勋起身施礼。
“不敢当。”童澈急忙还礼,在他的对面坐下。
“还真是说谁谁到。”少女咬了一口千层酥,对童澈道:“听童薰说你的言灵术很厉害。还有,你虽然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但实际已经弱冠了?”那少女年刚及笄,比歌淑略大,虽然难掩稚气,给人的感觉却比歌淑老到成熟许多。
童澈狠狠地看了童薰一眼,你用得着对他们说这些么。
“你是不是也要参加这次城使的选拔?”少女问道。
“也?”童澈一愣,“难道——”
“公子,你又多了个竞争对手。”少女嫣然一笑,看向王治勋。
“你也要参加考试?”童澈一惊。
“互勉。”王治勋微微点头。
“童澈,你复习得如何?将心得说来听听,也可使王公子少走些弯路。”童薰眯眼一笑。
“童薰,你几时变得这般体贴人了?”童澈冷哼。
童薰面色微变,沉默不答。
童澈眼珠一转,却满脸堆笑地对王治勋道:“不如你去我那儿,咱们详谈。”
“也好。”王治勋儒雅地一笑,果然是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公子,我陪您去。”少女抹了抹嘴巴,急声道。
童澈三人刚进别馆,却看见冰魄从里面走出来。王治勋仔细地打量了一眼冰魄,不禁被他的气质所吸引,眼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而冰魄只略略地向童澈点了点头,便与他们擦肩而过。
“方才的白衣公子是——”王治勋出言询问。
“你是说冰魄?”童澈费力地从书架上搬出一叠厚厚的书,“他是亢龙城使。”
王治勋若有所思,神情严肃。
“这个你要好好背,今年一定会考。”童澈重重地放下书,指给王治勋,一脸的认真。
无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墨羽不是昨天才说今年一定不会考么。
笨啊,将他引入歧途,这样我不就少一个竞争对手了。童澈冷笑。
那你不如把应试者都除掉,这样不就万无一失了。无邪反讽道。
童澈顿时陷入了沉思。无邪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瞬间花容失色,童澈,我是说着玩的,你那奸邪的笑是怎么回事,喂,你可千万别当真啊!
借刀杀人。童澈忽然说道,湖水蓝的眸子闪着粼粼的波光,我当然是聪明人。
王治勋与林兰见童澈一人在那里不停变换着表情,相视无语。
公子,这个童澈会不会有什么精神病?林兰以眼神示意。
“你怎么又来了?”歌淑将花瓶砸过去,怒气冲冲,“你每天都来烦我,究竟为了什么?”
“我还是那句话,如何你才肯换剑?”冰魄隐忍不发,冷然道。老狐狸,即使是歌老的东西,你也照抢不误么。
歌淑皱紧眉头,刚要发作,却立刻变了笑脸,柔声道:“你真想要这把赤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冰魄一脸的决然。
“那好,我可以把剑给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歌淑得意地笑笑。
冰魄感觉这是个陷阱,却仍然问道:“什么条件?”歌淑神秘地附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冰魄白皙的脸上顿时起了红晕,他立刻摇头:“这不行。”歌淑恶狠狠地道:“那剑你就别想要了!”冰魄一噎,吞吞吐吐道:“等一下,没有别的折中的方法么?”
“你若不愿意,墨冰晏也行。”歌淑微微一笑,“只不准打童澈的主意。”
冰魄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哑口无言。
“墨羽,你可真是不择手段啊。”冰魄斜靠在门口,冷哼一声,眼神寒冷如冰。
“怎么了?”墨羽不明所以,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道,“我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么?”
“你跟歌淑说你有断袖之癖?”冰魄的脸竟隐约透着粉红。
“这便是我说的小人之举。若我好男色,她想必无可奈何了吧。”墨羽轻叹。
“虽然当世男风盛行,可她也不是愚钝之人,非要眼见为实。”冰魄蛾眉微蹙,“你愿不愿帮我一个忙?”
墨羽微微一愣,点点头。冰魄,一向自负的你竟也有求助于人的时候么。
待听冰魄说完,墨羽也飞红了脸,连连摇头:“怎么能这样?”
“没关系,让我来吧。”星夜忽然顿化作人形,一搂墨羽的腰,温柔地道:“若能与你,作鬼也风流。”
墨羽面色一冷,“放开我。”
“你是不是不愿在下,那我牺牲一次也是可以的。”星夜的眼里柔波横流,勾人魂魄。
墨羽看着他的眼睛,不禁心神一荡,竟愣愣地不置可否。
“鬼畜?墨羽,你可真行啊。”冰魄只觉心里一阵不舒服,冷笑道。
墨羽猛然惊醒,面红耳赤。他一把推开星夜,“不行!”
“我觉得最佳人选是童澈。”冰魄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
“什么!”墨羽与星夜异口同声,二人俱是一脸惊骇的表情。
“墨羽,你没有发现歌淑对童澈有种特别的感情么?”冰魄轻摇羽扇。
“你难道是说歌淑喜欢童澈?”墨羽大惊。
冰魄不答,算是默认。
“若真是这样,童澈的确是最佳人选。想必事后歌淑一定会恨你入骨吧。”星夜轻笑,眼神魅惑无比,“你跟她的婚约一定会吹。”
墨羽痛苦地摇头,“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伤了歌淑,又去伤害童澈。”
“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谁要你真的——”冰魄神色一凝,手中的羽扇顿停,“童澈,你什么时候来的?”
墨羽惊讶地转身,只见童澈脸色发青,矗立在门口。“童澈,你都听见了?”墨羽心里一沉。
童澈缓缓地走进来,直直地看着墨羽,一直走到他面前,墨羽一边后退,一边道:“你听我解释——”
“我同意了。”童澈面无表情地逼近他,忽然粲然一笑。
墨羽三人都愣住。
“干吗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童澈拍拍墨羽的肩膀,“我有我的目的。不过你要记得,点到为止啊。如果你真的把持不住而对我意图不轨的话——”
“你放心,歌淑不会给他那样的机会。”冰魄插话道,“童澈,你考虑清楚了?这可关系到你的声誉清白。”
“若歌淑真的喜欢我,那倒无所谓。”童澈不以为意,“定在什么时候?”
“那就今晚吧。”冰魄显得有些迫不及待,“我会邀歌淑过来。”
“那好。”童澈点点头,“墨羽,若我跟歌淑在一起,你会不会有心结?”
“君子成人之美。若你也真心喜欢歌淑,我自然——”墨羽看着童澈冷彻的眼眸,略皱了皱眉,话音停顿。
童澈微微一笑,转身便走。
“早上的那两个人我不想多问。”冰魄伸出羽扇,挡住了童澈,“我只提醒你一句,别馆是城使旅居的地方,闲杂人等不可擅入,你可别把这里当成茶馆。”
“冰使,您今天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啊。”童澈轻轻地移开他的羽扇,意味深长地低声道,“关心则乱。希望您心想事成。”
冰魄血玉色的眼眸闪过一丝诧异与骇然,但他仍面不改色,一脸淡定地道:“彼此彼此。”
童澈,你接近歌淑,有什么目的?无邪冷声道。
你不必担心,我不过是想借助她的身份早一点接触到歌老。你不是说了,歌老可能知道华胥的事么。再者,若能幸运地进入天玄宫,你的事也可早日有个了断。童澈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那你并不喜欢歌淑了?
自从墨华走后,我再也不知喜欢的滋味。
童澈,无邪低声长叹。
你不必同情歌淑,这也算是人生的历练。童澈湖水蓝的眼眸发出幽然冷泠的光。感情不过是成功的附属品,她早晚会明白。
无邪望着童澈冷然的表情,寒意顿生。岚信子,我究竟,有没有选错人呢。
日负影以偕没,月媚景于云端。
“我可是趁歌翁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的。一会儿就得回去。”歌淑一脸的不满,对冰魄道,“事情办得如何?”
“只恐墨羽已心有所属。”冰魄也臭着一张脸。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歌淑冷笑,“若他真好男风,凭你的资质还诱惑不了他?实在不行就用非常手段!”躲在一旁的星夜目瞪口呆,天哪,这个女孩,真的是豆蔻年华么。
冰魄强忍住怒气,冷声道:“不信你自己去问他!”
歌淑冷哼一声,抬脚便向墨羽的房间走去。
“她来了,快点准备!”星夜飞速溜进房内,顿化作银狐。
急速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童澈,我有话对你说。”墨羽故意大声道,表情却十分紧张,冷汗直冒,周身犹如针刺。
“什么话?”童澈立在大开的门口,笑眯眯地回望着他。
童澈,你怎么能这么自然,墨羽的表情像是吃了个苍蝇。
真作假时假亦真,既然要演,不像怎么行,放松一点啊,酝酿点真挚的感情。童澈笑得更灿烂了。
歌淑听到墨羽的话,身形一顿,立刻对冰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好奇地蹑手蹑脚地过去。
银狐是何等机敏,早察觉虚掩开着的窗下有人,料定是歌淑,急忙向墨羽使了个眼色。
墨羽深吸一口气,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表情,大步流星地走近童澈,一把将他楼入怀中。
笨蛋,你就不能轻点,我的鼻梁都被你压扁了!童澈想揉揉吃痛的鼻子,无奈被墨羽紧紧地搂着,倒真的动弹不得。
你也稍微反抗一下,这样才真实啊。墨羽以眼神示意。
你这个没经验的家伙,我都快被你给勒死了,还不松一点。童澈开始呼吸急促。
“童澈,我——”墨羽索性闭上眼,“我喜欢你。”
“啊——”童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地抬起头,“可我是男人。”见墨羽闭着眼,面无表情,不禁起急,暗自用力在他的腰间狠掐了一把,笨蛋,还不快睁开眼睛!被歌淑看到就露馅了。
“我就是喜欢男人。”墨羽咬牙切齿地盯着童澈。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虽然你我一直称兄道弟,我也知道你已及弱冠,我该敬你为兄,以礼相待。但——”墨羽顿了顿,调整了一下语气,用自己听了甚觉反胃的柔声道:“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十四岁的美少年。”
“他这是什么意思?”歌淑冷不防听了这一番话,有些发懵,转身问冰魄。
“原来墨羽的心中所属便是童澈。”冰魄冷笑,“也难怪。童澈少年才俊,才貌双全。再加上他二人朝夕相处,童澈又生性温和,不忍拒人于千里之外。墨羽喜欢他也是正常。”该死,我为什么也要配合演戏,还要替童澈说上这许多话。
歌淑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偷偷顺着窗缝一瞟,天,烛光闪烁中,墨羽正搂着童澈,还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而童澈挣扎不力,一脸惊吓和愤怒的表情。歌淑的大脑立刻嗡的一声,什么也顾不得了,跳将起来嚷道:“墨羽你怎么可以!”话音未落,便拔剑出鞘,一招蜻蜓点水跃进窗内。
墨羽见了歌淑,立刻放开童澈,竟不自觉的流露出轻松的表情,翩然后退。
童澈则一把拦住歌淑,“歌淑,你这是干什么!”
“你,你这个傻瓜!被人调戏了都不反抗!”歌淑气急败坏。
童澈面色一白,直直地望着歌淑:“你,你什么时候——”又转而对天长叹,一脸的抑郁,“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如今我没有面目苟活于世,也罢,唯有一死以示清白。”说完,握着歌淑的手便要将赤霄剑往自己的脖子上抹。
歌淑吓得花容失色:“童澈,你可别想不开啊!错不在你,快放手啊!”童澈不顾,二人扭拽起来。
冰魄却瞅住时机,一招漂亮的踏雪寻梅,赤霄剑便落至自己手中。他冷笑道:“等事情讲清楚,再寻死觅活也不迟。”童澈,你果然聪明。寻死这一招,一来博取歌淑的同情,探知她对你的情谊,二来使我有机会接过赤霄,若歌淑事后反悔,也无可奈何。
歌淑一愣,立刻银牙紧咬,右手指着墨羽,一脸鄙夷愤恨地道:“姓墨的,我跟你算是反目成仇了!什么天赐良缘,我呸!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连朋友也下手!我算是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就你也配高攀我?去死!做你的春秋大梦!——”墨羽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忍住怒气,缄口不言。童澈见她口不择言,忙止住道:“君子不与小人计较,歌淑,算了吧。”
歌淑觉得不解气,又狠狠地瞪了墨羽一眼,这才对童澈道:“你跟我来!”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童澈向冰魄诡秘地眨眨眼,微微一笑,也转身跟了出去。
见墨羽还是愣愣地出神,冰魄轻拍他的肩膀,道:“结束了,你的表现差强人意。”
墨羽这才回过神来,他冷冷地凝视着冰魄,“你跟童澈是不是早就预谋好了,拿我做棋子!”语毕,冷哼一声,怫然甩袖而去。
“你为什么要这柄剑?”星夜化作人形,紫色的眸子深深地看进冰魄的眼里。冰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转头避开,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我若有读心之术,定要看穿你的心思。”星夜的声音冷冷的,听不出一丝情感,“快说,你为什么要这柄剑!”
冰魄血玉色的眸子顿时结上了一层寒冰,他冷笑道:“谁会稀罕这破铜烂铁,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
星夜的面色一沉,厉声道:“你还不说实话!”
“与你何干!”冰魄也忍不住怒气。
星夜缓缓地走近冰魄,忽然伸手在他的腰间摸了一把,冰魄大惊,挥手隔开,疾步后退。
“我猜得果然不错,”星夜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纯钧。”
冰魄一脸的惊愕,却镇定了神色,沉默不语。
“冰重若他终于忍不住了么。”星夜脸上的寒霜顿时融化,转而粲然一笑,“原来他的野心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淡去啊。只是聪明如他,竟也相信一剑定天下的传闻么。更奇怪的是,歌君传出了赤霄,司君为何又传出了九剑?”
冰魄骇然,“星夜,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说错了,我不是人,是银狐。”星夜微笑着纠正,“怎样,是不是开始觉得我深不可测,魅力无穷了?”
冰魄冷哼道:“既然你都知道,为何明知故问!”
“我就是喜欢逗你,看你可爱的表情。”星夜的一指轻托起冰魄的下巴,温柔的眼眸明若秋水。冰魄顿时红了脸,用力挥开他的手,蛾眉上扬,冷声道:“你若再这样轻浮不自重,即使是墨羽的式神,我也照杀不误!”
“哈哈——”星夜朗声笑道,“为何你说的话与冰重若是如此的相似。当年他被我逼急,也是这样说,星夜,你若再对我无礼,即使是印苒的最爱,我也照杀不误。”
“你——”冰魄诧异地看着他,“你跟老狐狸是旧识?”
“老狐狸?”星夜不解。
“就是宗主冰重若。”冰魄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急忙道。
“印苒认识他多久,我就认识他多久。”星夜淡然应答。“你不必担心,若冰重若真想一统天下,我不会从中作梗,作出阻挠之举。只是九剑的事你让他留意一下,司君与歌君不同,他定是意有所指。”
“司君?”冰魄大惊,“你是说那天的黑衣人葛慎司?”
“我可没说。”星夜却一本正经地连连摇头,“有些事,即使心知肚明,也是不可妄言的。天之道也,如迎浮云,若视深渊,视深渊尚可测,迎浮云莫知其极。”
冰魄眉头微蹙,略一沉思,抬头道:“我明白了。”
“歌淑,你究竟要说什么?”童澈耐住性子,微笑道。
一向直率的歌淑却扭扭捏捏,吞吞吐吐,看着童澈,却总是欲言又止。
童澈哭笑不得,“歌淑,你为人爽利,竟也有犹豫的时候么。”
歌淑看了他一眼,下定了决心,鼓起莫大的勇气道:“童澈,我喜欢你。”
童澈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他摇头道:“歌淑,这样的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
“谁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歌淑一把抓住他的手,目光直视他的眸子,面色绯红,“自从遇见你,我才知道喜欢的真正含义。童澈,你也喜欢我么?”
“在下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你的垂青?”童澈轻叹。
“喜欢,还是不喜欢?”歌淑的心跳得狂野,“我不会强人所难。”童澈,你若拒绝我,我又不愿让别人得到你,那你就只有死了。
“死生契阔,与子同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童澈温柔的一笑。无邪,我是不是成功了。
歌淑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她喜极而泣,俯在童澈的肩上,低声抽噎起来。七年,还有七年,童澈,你一定要陪我走到七年的最后一刻啊,这样,也许我就能死而无憾了。
“墨羽,气还没消啊。”星夜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小心翼翼地轻声道。
墨羽只顾仰望着夜空出神,冷然道:“他们都走了?”
“是。”星夜低声轻叹,“童澈跟着歌淑回了歌老的府邸,冰魄回了亢龙城。”
墨羽幽然长叹,忽道:“小晏,你躲了半日,不觉累么。”
星夜顺眼望去,只见小晏一袭素衣,从阴影处走了出来,一脸的赧然。
墨羽眉头微皱,刚要说什么,两只蝴蝶却翩然而至,绿光一闪,正是琉璃和黛黛。
“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墨羽转了口,问道。
黛黛看了琉璃一眼,答:“入城时刚好碰到。”
“韩荻找到了吗?”小晏一脸的急切。
琉璃没有直接回答,却看了黛黛一眼。黛黛以眼神一指墨羽,琉璃会意,便道:“主人,琉璃有事禀告。”
“你们先下去吧。”墨羽微微颔首,右手轻挥。小晏还想说什么,却被星夜与黛黛一左一右给架走了。
“什么事?”墨羽剑眉微蹙。
“是关于韩荻。”琉璃有些犹豫。
“找到了没有?”墨羽的心一沉。
“找是找到了,可是——”琉璃脸一红,“他现在是亢龙城使长的男宠。”
“什么!”墨羽大声吼道,“你可有弄错?”
“是,是我亲眼所见。”琉璃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
“自甘堕落。”墨羽厌恶地皱眉。
琉璃怯生生地试探:“主人,您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是,很不好。”墨羽面色阴沉,“我有迁怒到你么?”
琉璃摇头,“若您心情不好,那哥哥带来的消息还是改日再报吧。”说完便要退下。
“且慢!”墨羽出言阻止,闭眼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韩荻的事,你暂且对小晏不提。黛黛的消息是什么?”
“您说的那两个朱雀的人,在飞龙城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琉璃道,“他们效仿古人千金市骨,重金悬赏赤霄,纵使是赝品,只要锋利质精,仍以高价购买,颇有哗众取宠之嫌。另外,他们暗中网罗铸冶能手,高价聘请,不知意欲何为。还有,日前一家歌舞伎馆开张,名曰越明楼,楼主听说是个年轻姑娘,身份未明,自称墨冰幽。其中一个朱雀人还登台献艺。”
“哦?”墨羽眉峰一耸,低头沉思,神色凝重。一直背负的右手环起并轻抚唇上,左手轻扬,做了个退下的手势。
飞龙阁内阁。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少年沉稳地道。
“就这些?”歌天的眉头纠结在一起。
少年点头不语。
“风月,你有何见解?”歌天忽道。
屏风后却有一个人走了出来,少年立刻暗器在手,一脸的警惕。
“弈生,没有关系。他是墨冰佐的使者。”歌天右手轻按。
“你就是歌弈生?”那人气定神闲地道。
少年缄口不答。
“弈生,你今天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歌天以眼神示意。
少年应声退下。
“歌使长果然宽宏大量,本领非凡,连昔日的刺客也可收为己用,变成密探。”风月一脸的嘲讽。
歌天却不理会,拱手道:“弈生年少不更事,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我倒是无所谓。”风月轻蔑地一笑,“只是你一定要暗中保护岚钟子的身份和安全。主人可是很在意他的。”
“是。”歌天毕恭毕敬地应声回答,“只是这暗语——”
“解铃还须系铃人,主人自然知道,何须你我妄加揣测。”风月不耐烦地挥手,“事既已成,我也不便久留,立刻回去复命。”
“慢走。”歌天对风月的失礼不以为仵,仍从容施礼。
风月双臂一展,寒光闪过,脱化为一只羽翼丰满,雄姿英猛的雪雕。
歌弈生出了飞龙阁内阁,听到头顶有声响,便好奇地抬眼张望,只见夜空中一只雪白的大雕振翅长空,唳声远去。
夜已渐沉,弯月如钩。外阁的延廊上空无一人,歌弈生手提纸灯,轻步进了小院。院门未锁,歌弈生轻推而入。忽然一阵阴风吹来,手中的纸灯猝然熄灭。尚来不及反应,只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歌弈生大惊,本能地将暗器逆风而发。却顿觉身上数处刺痛,不禁产生一种错觉,自己发出的暗器竟好像悉数打在了自己周身的要穴上。眼前一黑,恍惚间仿佛一个人影晃动,却立刻晕了过去。
“星夜?”童澈听到动静,敏捷地翻身下床,打开窗户,一个银白的毛茸茸的东西乘隙而入。紫光隐去,星夜微笑着递过手中的一封信:“这是冰魄给你的。”童澈疑惑地接过,却冷不防星夜捏住他的耳朵,“童澈,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枉墨羽平日对你那么好,你连走了也不说一声。”
“哎唷,轻点!”童澈痛得龇牙咧嘴,“你以为我舍得走啊。可是当时的情景你也知道,歌淑正在气头上,我若不乖乖地跟她走,恐怕死的人就是我。”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星夜心满意足地松了手。
“什么怎么办?”童澈一愣,反问道。
“若歌老知道了歌淑是为你这个不名一文的小子而放弃了与墨羽的婚约,你猜他会怎么样?”星夜的眼里流动着诡异的光华。
“怎么样?”童澈有些害怕。
星夜冷笑不答,化作银狐,倏然遁走。
无邪,你说我会怎么样?童澈竟觉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
以歌老的个性,他大概会先试探一下你,若你是个可造之才,他定会好好提拔培养,然后成全你与歌淑。但若你不合他的口味,只怕凶多吉少。无邪凝眉道。
那我如何才能取得他的欢心?童澈冷汗直冒。
放心,自然有我。无邪微微一笑。你先看看冰魄的信。
童澈将信展开,挺拔飘逸的字迹印入眼帘,是冰魄的亲笔。“以剑易人,各得其所。特赠心诀,再不相欠。养心定性,聚气敛神,若心不安,则性扰之,气不聚,则神乱之。心性不相接,神气不相交,则全身四体百脉,莫不尽死,虽依势作法,无效也。故虽招式已得,然精髓未取,事倍功半。内气长行不息,功劲如百炼钢,含蕴于内,突发于外。气有强弱,势分刚柔,气强者取乎势之刚,气弱者取乎势之柔。刚柔既分,而发用亦自有别。四肢发动,气行诸外而内持静重,刚势也;气屯于内而外现轻和,柔势也。气聚则刚,气散则柔。汝骨格清奇,悟性尚佳,内力不弱,如能潜心钻研,戒骄戒躁,它日定成大器。冰魄留笔,即日。”
童澈细细的品味着,忽然茅塞顿开,他惊喜地自言自语道:“我明白了。”无邪,这个冰美人,真得很不错。若他能再温柔点,不要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就更好啦。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些有的没的。无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一点也不感到羞愧么。冰魄年方十七,修为已至如斯境界。而你——无邪冷哼一声,露出嘲笑的神色。
童澈忿忿地道,你别总是打击我,所谓名师出高徒,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教我衍生化法?
那得依据你的修为而定。无邪毫不在意。
照着冰魄留下的心诀,童澈整日闻鸡起舞,勤加苦练。转眼间五月已至,而童澈的剑势已如行云流水,轻盈自然,全无当初的生涩凝重。再加上墨羽输给的内力,威力大增,可谓动而有韵,静而有势。每晚更是照着心诀运气调息,武功日益精进,进步神速。
东方渐白,童澈却早已在院里练起了剑。
“童澈,我来陪你过招吧。”静立在一旁观看的歌淑按耐不住,技痒难耐。
“好啊。”童澈巴不得一声。
歌淑向腰间一摸,忽然变了脸色,“咦,我的剑呢?”
童澈差点晕过去,歌淑,你也太后知后觉了吧,都几天的事了,你才想起来么。
歌淑猛然想起剑是被冰魄接过,而他当夜便赶回亢龙去了。哼,闪得倒快。歌淑冷笑一声,忽然心中有了主意。抬头对童澈道:“我有事先要处理一下,过会儿再来陪你。”
童澈点点头,“不妨碍你,去忙吧。”
“祖父亲启,”歌淑的字迹娟秀而不失遒劲,颇有大家风范,可见浸淫已久。愣愣地拿着笔,却不知从何写起。一连写了几份都不满意,便赌气地搁笔,暗自想道,不行,还是得回去一趟。
事不宜迟,歌淑即刻向歌翁告辞,说要去天玄宫一趟。歌翁大惊,以为她又有什么鬼主意,便派了两个忠诚的武林高手沿途同行,名为保护,实则监视。歌淑也不在意。倒是童澈,一听她要去天玄宫,便也要跟去,却被歌淑拒绝,理由很简单,地位不够。歌淑临走时,语重心长地对他道,童澈,我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你要努力发奋,成为城使啊。这也是为我们的将来着想。我的祖父生就一双势利眼,你若让他看轻,我们的前途就命运多舛了。
童澈满腹黑线,只得连声答应。还有,歌淑又道,只怕墨羽对你不死心,你可别再见他了。你若敢背着我跟他厮混,哼哼。说完,露出了可怕吃人的表情。童澈真的被吓到了,连忙点头。
可当歌淑走后的第三天,童澈终于忍不住,偷溜到别馆。竹林里,凉风阵阵,墨羽正与星夜斗棋。现在星夜的棋力已与墨羽不分上下。然而二人的棋风却截然不同。墨羽行棋稳健,厚势坚实,棋风秀丽雅正。而星夜行棋凶猛,攻势凌厉,棋风诡谲,鬼手迭出。墨羽擅长官子,星夜优于中盘。这一局星夜不慎,眼看大龙即将被屠,不禁心急如焚。而小晏却在一旁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乱出主意。
星夜终于忍不住,冲着小晏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你给我闭嘴!”
“我是在帮你耶。好心当作驴肝肺,哼!”小晏气急转身,却见童澈走来。小晏刚要出声,却被童澈以手势阻止。童澈静立在星夜身后,冷眼观棋。二人一心扑在棋盘上,竟浑然不觉童澈的到来。
无邪,你看星夜的棋还有救么。童澈自己想了半天,仍解不出活招。
只有一手可救。无邪金色的眼眸凝神色重,置之死地而后生。
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童澈顿悟,倒脱靴。
无邪轻轻摇头,伸手一指,淡然道,这里还需开劫,先得有腾挪的鬼手。
童澈定睛一瞧,果然如此。不禁钦佩道,无邪,想不到你的围棋也这般厉害。
天玄宫围棋第一的却不是我,无邪轻叹。司辰,有什么是你不擅长的么。
童澈一愣,低头不语。
天地,含气之自然也。天地合气,万物之生。心定神宁,神宁心安,心安清静,清静无物,无物气行,气行绝象,绝象觉明,觉明则神气相通。无邪娓娓而谈,生生衍息,穷即变通,无止无休,故名衍生化法。衍生化法与御气道一脉相承,合你的剑法正是相得益彰。
无邪,你愿意教我了?童澈猛然醒悟。
无邪微微一笑,轻声说了些什么。
星夜最终投子认输。墨羽抬头,这才发现童澈站在对面,正笑望着自己。
“童澈,你怎么来了?歌淑她没有对你无理吧。”墨羽站起身,舒展了一下酸痛的身体。
“墨羽,再来一局。这次我一定赢你!”星夜一脸的不甘心。
“围棋不过养心怡情,你何必对输赢过分执著?”童澈拈起一粒白子,兀自把玩,“这是馨明窑绝好的云子,世间仅此一副。童薰没有求得,却原来被你购入。”
墨羽笑答:“馨明窑虽以瓷器冠绝天下,却也精通玉石雕琢,这副云子,更是罕见的宝贝。家父爱好收藏,叮嘱我一定要购得此物。童澈,你的眼光却不错。”
童澈轻轻地放下棋子,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
“怎么歌淑舍得羊入虎口?”星夜将左臂斜搭在童澈的肩上,看着墨羽,打趣道。
“她去天玄宫了。”童澈无奈地耸肩,“我不喜拘束,歌老的府里我可待不下去,还是得来找你们。墨羽,我们来切磋一下剑法,如何?”
“哦?”墨羽略感诧异,不禁提高了兴致,“以你的御气对抗我的阴阳么?”
“我知敌不过你,所以你得将眼睛蒙起来。”童澈笑得人畜无害。
墨羽一愣,摇头苦笑:“你的内力早与我相近,所差不过武功招式与实战经验。若能灵活运用,随机应变,想胜我也不是什么难事。”说完,从怀中抽出一方精致的素帕。小晏眼尖,“少主,这帕子我怎么没见过?”
墨羽脸色微红,微笑不答,却将丝帕蒙住自己的双眼,道:“这样可以么?”
小晏却担心墨羽,从地上捡了两根竹枝,一根递给墨羽,另一根递给童澈,“刀剑无眼,安全第一。”
“我来作裁判。”星夜饶有兴趣的提议。
无邪,若我赢了墨羽,你可要实现方才答应我的事。童澈握紧竹枝,迎风挥舞了几下,以作适应。
衍生化法虽易透入人心,却不易控制,你的言灵力阶虽已是键合相,我所担心的只是你的武功修为。若你真有打败墨羽的能耐,学习起来想必不会太吃力,我自然倾囊相授。无邪一脸的淡定。
轻风徐过,竹影婆娑。童澈眼里锐光一闪,以竹当剑,势如破竹。墨羽感觉到迎面袭来的森然之气,飞身跃起,竹剑轻挑,破了童澈的突刺。童澈见一击不中,也不慌张,自然地转了剑势,转身迎上墨羽。
小晏冷眼旁观,却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今日的童澈,剑势如风曳杨柳,灵动自如,将归淳剑法的奥义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赌童澈赢。”星夜掩袖轻笑,“小晏,你呢?”
“当然是少主。”小晏提心吊胆,只顾凝神看着你来我往的二人,目不转睛。
“你若输了,便让我亲一下如何?”星夜别有用心地看着小晏。
小晏却没有听清他的话,只是下意识地点头,心思全然扑在墨羽身上。
歌弈生昏睡了三天,朦胧间,只觉冰凉的液体猛然滴在脖颈处,寒冷刺骨,惶然睁眼惊醒,却见四周一片漆黑,下意识地动了动,伤口处传来钻心般的疼痛。手脚被沉重的铁链般的东西束缚着,难以动弹。地牢么,我怎么会在这里。歌弈生努力地搜寻着记忆。忽然吱呀一声,像是门推开的声音,前方闪出一道刺眼的亮光。歌弈生连忙双眼紧阖,装作仍未转醒的样子。
年轻女子身着茜罗衫,怀抱一只可爱的小白猫,轻移莲步,下了阶梯。一路环佩叮咚,幽香沁人心脾。身后紧随着两个白衣男子,一个面带微笑,一个神色凝重。
“这里可真黑。”歌弈生听得一个男子道。男子的声音虽乍听柔和悦耳,却显得清冷孤傲。
“我来点亮。”是另一个男子的声音,谦和平淡,却有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黑暗中火光一闪,顿时四壁通明。墙上的火把吞吐着烈焰,跳动不安。
女子隔着铁栏向里一瞥,玉指掩口,转头对左边的男子道:“你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些,看他受的伤不轻。怎么三天了,还没有转醒?”
男子冷笑,眼神有一丝严酷,然而声音仍是动听:“自作自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若不是想用暗器伤我,又如何会自伤?”
“他是谁?”另一个男子剑眉微蹙,沉声道。歌弈生向里侧卧,火光忽明忽暗,俊秀的脸隐在浓重的阴影里。“我想你应该认识。”左边的男子瞥了他一眼,伸手打开了铁栏门,弯腰走了进去。他忍不住好奇,也跟了进去。女子却留守在门外,显出索然无味的样子,只顾慢慢梳理着猫的前额的一缕红毛。
歌弈生微睁开眼,只见一个人影蹲下身来,近在咫尺。他一跃而起,出手凌厉迅猛,瞬间便将眼前的男子劫持。他左手将男子的双手反剪,右手紧紧地捏着他的咽喉,冷声道:“放我出去。”
“困兽犹斗。”被劫持的男子面无表情,眼神却看向另一名男子,“你怎么说?”
男子一脸的镇定,“我不认识他。”
“可他认识你。”被劫持的男子笑得绝情诡秘。歌弈生变了脸色,不禁加重了右手的力道,男子哑然失声,秀眉微蹙,却仍是一脸的高傲不屑。
“你住手!”男子忍不住道,看着被劫持的他,目光充满了不舍与怜惜。他沉声对歌弈生道:“你放开他,我放你走。”
“不行!”男子强忍痛楚,对女子喊道,“你还等什么!把岚钟子也抓起来!”
男子一愣,瞳仁骤缩,难以置信地摇头道:“你说什么——”
女子毫不犹疑,立刻出手,优雅从容地点了他的穴道。却仍是一脸的微笑慵懒,“得罪了。”
“岚震子,你——”岚钟子动弹不得,却是一脸的惊讶骇然。
歌弈生心下一沉,却仍不放手,冷冷地不发一言。
“你若再不放开我,他可就没命了。”男子看向歌弈生,微微一笑。
“他的生死与我何干?”歌弈生并不知道岚钟子的真实身份地位,以为他不过是个普通的间谍,若事迹败露,死又何妨。故毫不在意,一脸的坦然。
“你真的不在乎?”岚震子眉尾上扬。
歌弈生不耐烦地皱眉:“你爱杀便杀,何必问我?你还是安静些,须知你的命还捏在我手里。”
“既如此,你只有先行一步了。”岚震子看向岚钟子,目光决绝。
岚钟子面色苍白,仍是一脸的不信:“你为什么——”
“是眼神。”女子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轻轻地架在岚钟子的脖颈处,“在越明楼,少年看你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岚钟子恍然大悟,兀自对着歌弈生道:“原来那封匿名的情书是你写的?”
什么情书?歌弈生愣了一下,却顿时领悟,一脸羞涩的道:“谁给你写了情书,你别自作多情。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喜欢朱雀部的异族。”
岚震子的脸色忽然一沉,“你是说那封夹了菖蒲花瓣的淫词艳曲?”
淫词艳曲?岚钟子暗暗叫屈,可怜啊,那可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还特地向墨冰幽打听了你最喜欢的花。
歌弈生虽然不知详情,却也只得顺口胡诌道:“你怎能把我的信给别人看?”
岚震子的面色更加阴沉,“果真是你写的?”
歌弈生似面有悔意,咬牙不答,算是默认。
女子面有讶异之色,“原来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岚震子,会不会是你误会了?”
“你便是为了他的一个眼神要杀我?”岚钟子苦笑,“原来我在你心中竟不及一个陌生人的眼神。”
“当时那个少年直勾勾的看着你,原来是痴情一片啊。”女子莞尔一笑,“难怪岚震子误会你们暗通款曲,以致通敌叛国了。若真是这样,倒显得岚震子你过于谨慎计较。”
岚钟子的心猛然一紧,岚震子,原来我一直都未曾取得你的信任么。你居然连别人于我的一个眼神,都留了十二分的注意么。
“没你的事,就你多话。”岚震子对女子冷声斥道。
岚钟子的表情似是受到了打击,他心灰意懒地道:“也罢,既然你不信我,我也无话可说。”
岚震子怔怔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半信半疑地对歌弈生道:“若真是你写的信,内容自是记得,说来我听。”
歌弈生却振振地道:“你既已看过,我又为何要说与你听!”
岚震子一挑眉毛,冷笑道:“你以为我信?”
歌弈生面色一冷,却暗自着慌。无意中瞥见女子怀中的猫,顿时愣住。那猫的眼神竟直直地射入自己的心里。恍惚间,竟有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对自己柔声道:“你别怕,照我说的念就可以了。”
见歌弈生不吭声,岚震子讥笑道:“怎么,莫非不是你自己写的?”
歌弈生一咬牙,似是极不情愿的吞吞吐吐道:“遥思怅惘折花枝,楼深香冷映月明。重衾幽梦他年断,菖蒲带雨昨夜惊。凝水蕊香因谁发,风动烛影清冰心。不须浪作沧海意,子衿回首自有情。”
岚震子面色微变,眸子里闪过一丝惊疑,他狠狠地盯着歌弈生,面有杀意:“那我再问你,醍醐寺那晚的探子,是不是你?若是,我可暂且留你一命,若不是,你只能血溅当场。”
歌弈生眉头微蹙,冷哼道:“你说什么大话?你现在可是——”话未说完,岚震子却目光一凛,歌弈生双手碰触他的地方竟有电光闪现,顿觉全身一麻,再次瘫软地昏了过去。
岚震子施然起身,轻揉自己的手腕和脖颈,又忿忿地轻踢了歌弈生一脚,面有嘲弄之色,“笨蛋,被电击到的滋味如何?”
“原来你的操纵力便是雷电。”女子又惊又恐,“可现在无雷可引,你却如何使得?”
“沙漠里的骆驼为何不会饿死?”岚震子微微一笑。
“难道你的身体可以存电?”女子大吃一惊。
“这有何奇怪,岚钟子不也有无火自生的本事么?”岚震子一脸的淡然,“还得麻烦你把他的穴道解开。话说回来,你的这套点穴手法还真是古怪。”
墨冰幽苦笑了一下,眼神竟有一丝酸楚。怀中的小猫眯着眼,似早已入睡。
“这次暂且信你。”岚震子冷冷地凝视着岚钟子,“他的命是以兰的,我得替她留着。”
“那从现在起,我的命,便是你的。”岚钟子轻轻地握住他修长白皙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嘴角边露出一抹迷人的微笑。岚震子微微一愣,立刻抽回自己的手,顺势推了他一掌,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我的主意!墨冰幽一直在帮你说话,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澹郡拈花惹草也就罢了,在青龙,却还是一样的招蜂引蝶,你大概忘了此行的目的。澹郡长,请你自重。”
“殇郡长的金玉良言,在下受教。”岚钟子不怒反笑,潇洒地作了一揖,眉眼间说不尽的倜傥风华。
“媚儿,我已尽力。”墨冰幽凝视着手中的竹笛,低声叹气,“岚震子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
“我明白。”少女微微点头,“你放心,主人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
“墨冰一岂会言而无信?我只是担心小晏未必肯原谅我。”墨冰幽柔美的脸庞充满了哀伤思念的神色,丹唇轻启,笛声凄婉悠扬。媚儿静立一旁,玻璃色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黯然神伤。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风月的声音抑扬顿挫。
墨冰一闲雅的脸上笼起一层阴翳,他搁下手中的狼毫,抬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主人,为什么不干脆让我杀了那两个朱雀的人,以绝后患?”风月忍不住提议,眉宇间藏不住的隐隐有一股戾气。
“你做事还是这样瞻前不顾后,欠深思熟虑。”墨冰一微微一笑。
“岚震子既然是朱雀皇帝的重臣,杀了他也就相当于削减了朱雀皇帝的实力。而那个岚钟子,既然他能背叛朱雀,也有可能背叛主人您,死不足惜——”风月有些不服,朗声分辩道。
“风月住口!”墨冰一忽变了脸色,沉声呵斥。
风月只得噤声,金色的眼眸里仍是桀骜不驯的神色。
“知道我为什么将媚儿派到墨笛身边么?”墨冰一血玉色的眸子蒙上一层寒冰。
“保护她?”风月不敢肯定地看着墨冰一。
“媚儿的个性与你十分相似,她的利爪不磨不行。所谓玉不琢,不成器。让她跟着墨笛这几年,想必脾气已收敛了不少。”墨冰一转而微笑,“墨冰晏已然寻得,媚儿跟着姐姐,你跟着弟弟,也是不错的。”
风月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难堪,他连声道:“我不去!要去就让云烈去!”
“我前日收到歌翁的飞鸽传书,已让云烈陪歌淑去天玄宫了。”
“那还有萌萌。”风月面色一灰,垂死挣扎道。
“就是她向我推荐的你。”墨冰一露出得胜的微笑。
风月一脸的颓丧,欲哭无泪道:“主人,我知道错了,请您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一次吧。”
墨冰一却转身对着门外道:“萌萌,你看原不原谅?”
一个黑衣少女婷婷地走了进来,不足双十。秀丽清婉,文静娴雅。一双水灵灵的黑色的大眼睛灵动有神,皮肤白里透红,娇嫩得吹弹可破。墨色如瀑的长发用墨绿色的绳结束于脑后,右耳垂上一颗小如豆粒的绿宝石晶莹剔透。上着黑色短身窄袖衫,领袖口均绣有精致的绿色花纹,下穿及踝百褶长裙,轻盈的薄黑纱里隐隐地透出碧色。
少女不说话,却紧抿嘴唇,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风月,似有一丝报复的意味。
风月与她四目相对,却终于受不了她的沉默,撇过头去,避开她锐利的目光,道:“萌萌,你还是说句话吧。”
“你真的不愿意去?”萌萌这才莞尔一笑,严肃的表情一扫而光。
“雪雕决不事二主。”风月正色答道,“我既然作了主人的式神,就会一辈子留在主人的身边。”
萌萌低垂了眼睑,轻叹道:“既如此,那我去吧。”
墨冰一微微一惊:“你愿意跟着小晏?”萌萌羞涩深情地看了他一眼,却立刻低下头去,面色微红,依依不舍地轻声道:“主人,我还能回到你身边吗?”
“一旦墨冰晏与墨笛相认,你和媚儿都可回来。”墨冰一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秋牛织女星。你不是最喜欢看七月的星空么?我答应你,今年的七夕,陪你看一夜的星星。”
“真的?”萌萌抑制不住惊喜,抬眼看着他。
墨冰一怜惜地轻刮她的鼻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萌萌点点头,一脸的坚定,她认真地道:“主人,我一定会保护好墨冰晏,让他毫发无伤的与墨笛见面。”
墨冰一仔细地交待后,萌萌没有犹豫,即刻便动了身。
“这个小萤火虫对主人你可是痴心一片啊。”风月嘴角上翘,划了个优美的弧度,一半关心,一半讥讽地道,“您对她的态度一直这样暧昧不明,只怕迟早会出事。您的师傅与银狐,便是最好的例子。”风月说话一向直率,丝毫不顾虑别人的感受。
墨冰一轻叹:“我又怎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只是她的心像水晶一样纯洁透明,我实在是不忍将它击碎。我同意她去墨冰晏的身边,也是为此。她与我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以致模糊了对我的感情。希望她不在我身边,能冷静下来,对自己的感情有个清楚的认识。”
风月沉默不语,却没有退下的意思。他转而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道:“岚钟子的信息,到底是什么?”
墨冰一微微一笑:“闲梦远,南国正清秋。这一句点出了时间地点。”
“南国自然指朱雀,难道说秋天会有异变?”风月精明的眼睛露出恍然的神色。
“夏秋之交,正是青龙官吏更替,新老交接的关键时期,宣帝若挑这个时候,也算是经过考虑。更何况白虎与玄武交战在即,至秋天也未必能分出胜负,少了白虎的后顾之忧,宣帝自然可以放手一搏。”墨冰一若有所思。
“那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又是何意?”风月追问。
墨冰一眉峰微耸,动容道:“千里江山寒色远,此刻正是仲夏酷暑,若论寒,非玄武莫属,又应了远之意。只是这芦花深处泊孤舟——”
“主人,难道他指的是您的师傅墨印苒?”风月忽道。墨冰一怀疑不解地看着他。风月自信满满地解释道:“冢山旧名芦山,因芦苇荡而得名,又有诗云孤舟蓑笠翁,这可不是指墨印苒?”墨冰一对风月的自作聪明不置可否。风月继续道:“笛在月明楼,自然指的就是墨笛了。大概是想让您将墨冰晏送到越明楼,与她相认。”见墨冰一沉默不答,风月更是自信万分:“所以整首诗的意思就是,今秋朱雀将趁着白虎焦头烂额,无暇南顾之际大举来犯,而您的师傅正在冢山,而墨笛则在越明楼,盼望着早日与墨冰晏相遇。”
“我想岚钟子并不知道师傅在冢山。”墨冰一低声打断,“况且我不认为师傅与朱雀部的行动间会有什么联系。岚钟子所要说的,可能另有深意。”猜测不出隐讳的意思,墨冰一不禁有些心烦意乱,他挥了挥手,示意风月退下。
墨羽只觉手腕处一麻,迟疑惊讶中,竹枝啪的一声坠地。
“童澈胜!”星夜一脸的兴奋。
小晏的表情却像得了便秘,他十分不爽地瞪了一眼星夜:“你瞎高兴什么!”
墨羽缓缓地摘下蒙眼的丝帕,微微一笑:“我输了。”
童澈却走上来,关切地问:“你的手腕没事吧?有没有伤到你?”
墨羽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腕上红肿了一片,火辣辣地疼。他若无其事地道:“练武之人受这点皮外伤又算得了什么。”
“少主,还是回房擦一点药酒吧。”小晏心疼地扶着他的手,小心仔细地看着。
“也好。”墨羽点点头,更觉手腕处钻心般的疼痛,却一脸兴奋的对童澈道,“想不到你的武功,竟然在短短数日内进步了这许多,可谓是日新月异了。是不是这才是你真正的实力?看来,以后得多与你切磋切磋了。不如我们把比试的日期提前吧,依我看也不必等到你当上城使了。”
“哪里哪里,我刚才能赢你,纯属侥幸巧合。若是堂堂正正的与你比试,我十招内定然落败。”童澈难得谦虚起来,吓得连连摆手,“再者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订好了日子,就不能随意更改。”
墨羽见他拒绝的彻底,忍不住失望地叹了口气。
你也不必害怕。学了衍生化法,要想胜墨羽自然不成问题。见童澈仍是惊魂未定,无邪出言安慰。
真的?童澈自信不足。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你所练的剑法,的确是归宗御气道的归淳剑法,冰魄所言不虚。
童澈低头不语,虽然竭力作出镇定自若的表情,两泓湖水蓝里却波涛汹涌。难怪叫拿来,歌淑,你果然偷了别人的传家宝么,可怜沈出尘却变成了众矢之的。小晏慑于你的权威,对我学剑之事并不横加干涉,他自己却不再多看一眼。看来你无奈输给冰魄的那柄剑,来头也定然不小。
那柄剑是赤霄。无邪轻声道。
童澈顿时傻了眼。帝王之剑赤霄?怎么会在歌淑那里?冰魄为什么想要?
回去我再慢慢跟你解释。无邪看了一眼星夜,童澈,你没发现这只狐狸一直在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你么。
童澈蓦然抬头,只见星夜正用一种暧昧不明的眼神凝视着自己,嘴角还隐着若有若无的戏谑的笑意。
“星夜,我这就告辞了。歌淑让我不要再来,我得赶紧回去。”童澈心虚地一笑。
星夜却俯下身,凝视着棋盘,淡紫色的眸子精光一闪,呼啦一下将所有的棋子推开,“不急,与我下一局再走不迟。”
“星夜——”童澈见星夜狠狠地瞪着自己,只得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乖乖地坐下来。
“我执黑。”星夜一子直落,发出金石之音。
无邪,你下还是我下?童澈举棋不定。
棋艺是城使选拔的考察项目之一,星夜的棋不弱,你与他练练也是好事。你平日都与我下,对自己真正的实力茫然不知,习惯了我的棋风,未免过于狭隘,与别人下,正好拓宽你的思路和增强随机应变的能力。
怎么,到时候你真要我自己下?童澈一愣。
不是说了不准作弊么?无邪一脸的冷漠。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下!”星夜忍不住催促。
星夜与童澈都爱下快棋,故二人的这局棋不到一个时辰就宣告结束。
“你胜了半子。”童澈一脸的不快。无邪,输给你我也认了,可与星夜下也输,我的可怜的自信全没了。
“且慢。”星夜眉头不展。
“我真的没空再跟你复盘。”童澈吓了一跳,立刻拔腿开溜。
星夜愣愣地望着他远去,自言自语道:“我只是想告诉你,难道你没有发现执黑可占五目半的优势么?为了公平,我觉得黑子该贴白子五目半。”
风触楹而转响,月承幌而通辉。
月影下,一个少年正挥剑而舞,英姿勃发。
你偷习别人的绝技,总不是件光彩的事。我看冰魄的意思,也是要你加以变化,因势力行。如今我教你衍生化法,你要运用到剑势中去,当可自成一格。假以时日,便可与归淳分道扬镳。无邪看着童澈的剑势,一边从旁指点。衍生化法的精髓便是四个字,深、奥、幽、玄。无邪说完,露出神秘地一笑,旖旎无比。
九歌神殿。素月流空,凉风习人。楼阁上灯火通明。
漫君白子落下,轻笑道:“歌君,我赢了。”
歌君莞尔一笑:“我今日状态极佳,想不到仍是铩羽而归。漫君,你的棋艺果然了得。”
“除了无邪,只怕没有人能胜我两次。”漫君意味深长地看着静立一旁的歌老,“无邪得空的时候,让他上来陪我下几局棋吧。好像最近一直都没有见到他,司辰却见了几次面。”
“祭司非神谕不得擅入,以前无邪已多次破例,恐给天玄宫带来不好的影响。”歌老看了歌君一眼,不卑不亢地答道。
“天玄宫的风气,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改变。”漫君露出不满的神色。
歌老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歌君立刻转移了话题:“歌老,还是谈谈歌淑的事吧。她跟墨羽怎么了?”
“说来惭愧。”歌老喟然长叹,“歌淑那丫头不知好歹,居然跑到天玄宫跟我说要取消与墨羽的婚约。”
“哦?这是怎么回事?”歌君虽然这样问,却看不出一点惊讶的神色。
“这本来就是未定之事。歌君,你的好管闲事,还真是愈演愈烈了。”漫君面无表情,伸了个懒腰。歌君笑而不答。
歌老却不理他的话,兀自对歌君道:“她说墨羽好男色,配不上他,却看上了一个叫什么童澈的,嚷嚷着非他不嫁。真是家门不幸啊。”
漫君忽然僵直了身体,褐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歌君也变了脸色,对歌老道:“你说什么,哪个童澈?”
“谁知道是个什么角色的无名小卒?”歌老见气氛不对,深感诧异。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漫君干咳了几声,“歌老,既是歌淑自己的终身大事,你也该听听她的意见。锋芒毕露未必是好事,比如墨羽;聪明的人自懂得韬光养晦,比如童澈。”
歌老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漫君是如何得知童澈?听他的口气,竟有要自己舍墨羽而取童澈的意思。
“但是歌淑也不可放纵过度。毕竟是终身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缺一不可。她年纪还小,对于男女之事也未必看得明白,我看这件事,还是等等再说吧。”歌君向歌老使了个眼色。
歌老会意,应了一声,悄然退了出去。
天助自助者。童澈,看来你的确很努力啊。漫君冷笑,站起身踱到窗前,仰首看着上弦之月,秀丽俊美的脸上笼上了一层冰冷的银色光辉。童澈,我们大概,又要见面了。漫君面不改色,右手中的一枚棋子却顿时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