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立刻唤出了黛黛与琉璃,吩咐他们去找冰魄。想到自己的失职,不禁心慌意乱,羞愧难当,举步便向后院走去。却不料映着月色,有两个白衣少年正立于一株松树下,小声地说着什么。正是冰魂与冰魄。墨羽大惊,立刻轻盈地掩身于一簇修篁之后。幸而无风,二人的谈话,墨羽听得一清二楚。墨羽不禁自嘲,竟是自己多心了么。非礼勿听,自己的此举,无异于小人行径。却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屏气凝神,仔细地谛听。
“此举,无异于浪费公帑。”冰魄道。
“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就照你的意思办。”冰魂点头,语气顿转凌厉,“公事谈完,该是私事。”
“哦,我以为你除了公事再不与我多话。”冰魄的声音也是冷冷的。
冰魂长相清朗,剑眉星目。一头黑发前短后长,用白色的绳带系于脑后。一袭白衣,气质与冰魄相似,只是与冰魄的冷漠相比,他的眸子更富有感情,更有少年的冲动与朝气。
“我和你之间剑拔弩张,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冰魂冷笑,“这么好的机会,我岂会放过。”
“我说过,不是我。”冰魄沉声道。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沈出尘已将实情告诉了我。”冰魂缓缓道。
冰魄面色苍白:“沈出尘是你派来的?”
“派?我如何使唤得了他?不过是请他帮忙。他一听说你是个美少年,便立刻答应了。如何?他对你还算温柔么?”冰魂一脸的嘲弄。
“住口!”冰魄目光一凛,面色顿寒。
“哈哈,玩笑而已。”冰魂凝视着他的眼睛,“若他真敢对你如何,我也是饶不了他的。”
“哼,”冰魄避开他的目光,面色微红。沈出尘,我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自从你有了龙笛,便像变了个人似的,性情更加冷漠急躁。整日总念着天狼山。我想,这龙笛定是不祥之物。那天狼山,究竟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便请沈出尘帮我这个忙,对你一路跟踪,将龙笛偷来,一探究竟。谁知他竟不小心,在被仇家追杀时,慌乱中将龙笛遗失,又失去了你的行踪。他便没脸来见我,只是飞鸽传书,道力有未逮,又有要事缠身,恕爱莫能助。”冰魂幽幽地叹气。
“原来如此,大概他的仇家是朱雀部的人。双方见面,未等拔剑相向,飞龙城心急的密探便跳出来,以为他们商量什么卖国之举,道沈出尘是奸细。沈出尘自然趁乱逃跑,龙笛并非他之物,丢了也不可惜,他当然不放在心上。却连累我得了个奸细之名。”冰魄摇头苦笑。“你既知事实真相,却为何诬我是奸细?”
“有了机会打倒你,自然不能错过。”冰魂冷冷地答道。
“我若告诉光州的老狐狸,你又当如何?”冰魄面无表情。
“你不会。”冰魂举起手中的箫,吹奏起来。
冰魄长叹了一声,沉默不语。
原来方才听见的声音,竟是冰魂的箫声。墨羽顿悟,悄然退后。
次日,四月初十。墨冰一中午便赶到了飞龙阁,稍作休息,下午便开了议审。
见了冰魄,墨冰一却是一惊:“怎么会是你?”
冰魄冷笑:“怎么不是我?”
墨冰一对歌天小声道:“不会是他,这其中定有误会。”
歌天一愣:“部佐这是何意?”
冰魂大声道:“墨冰佐,我知你与冰魄私交甚深,可公私分明,希望你不要破了法度。”
“正因为私交甚深,我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一定不是他。”墨冰一坚决否定,“冰魄,你怎么自己不解释?”
“沈出尘,”冰魄淡然道,“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众人俱是一惊,歌天皱起了眉头:“这事与他有关?”
“我想飞龙城密探看到的人,应该是他。”冰魄解释,“当时那物并不在我手,不过是有人与在下开了个玩笑——”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地看了冰魂一眼,冰魂昂然直立,丝毫不为所动。“当时那物在沈出尘身上,想是在逃走时,不慎丢失,被密探捡到,便带了回来。”
“这么说,沈出尘是奸细?”歌天的眉头皱得更紧。
“不会。”墨冰一摇头,“沈出尘为武林公敌,并非我青龙部官吏,他能向朱雀部泄露什么机密?”
“那——”歌天的眉头皱得更紧。
“可否请密探出来对质?一问便知。”冰魄朗声道。
“他已经牺牲了。”歌天摇头。
“什么?”冰魄一愣。
“他中了毒。”有一人道。
“毒?”冰魄冷笑,“只怕又是沈出尘干的好事。多问一句,此密探长相如何?”
歌天诧异地抬头:“三十多岁的男子,长相,嗯——中等。”
见歌天说得如此勉强,冰魄顿时明白:“沈出尘一向讲究对人下药,既是——嗯,中人之姿,想必他不会手下留情。”什么中人之姿,定是丑得让沈出尘无法忍受,这才狠心下了毒手。辣手催花的事,他却不会做。
冰魂暗笑,冰魄,沈出尘当时对你用了什么药呢。
“若是如此,我们应当将沈出尘抓来。”有人提议道。
歌天沉声道:“如此说来,此事却与冰魄使无关?”
冰魂急忙道:“怎可听他一面之词?使长,你不要被他迷惑了。”
墨羽冷笑:“那你自己的话,又如何?”
“什么?”冰魂一愣。
墨羽朗声道:“禀墨冰佐,歌使长,在下有要事相告。”歌天向墨冰一使了个眼色,三人退入后房。
众人均不解其意。
过了约半刻钟,歌天走了出来,道:“此事现已查明,与冰魄使无关。至于沈出尘,容后再议。”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墨羽对歌天说了什么。
“冰魄使,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歌天拱手道。
“不妨事。”冰魄微微一笑。
冰魂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白,看了冰魄一眼。
既是使长发话,众人便散了。
“墨冰佐请您入后一叙。”古琴走了出来,恭敬地对冰魄道。
“你便是阴阳道现任宗家,墨羽?”墨冰一微微一笑。
“正是。”墨羽略一低头。
“你跟师傅很像。”墨冰一道,“不是说相貌,是指风采和气度。”
“墨冰佐谬赞了,不敢当。”墨羽仍是垂着眼睛。
“他老人家现在如何?”墨冰一道,“别站着,坐吧。”
墨羽一边坐下,一边道:“爷爷可能现在冢山。我也很久没见他了。”
“哦,”墨冰一轻轻点头,“你还年轻,前途无量。七星龙渊,迟早会交给你的。”
墨羽大惊,立刻起身道:“不敢,墨冰佐如此说,倒是折杀墨羽了。”
“哈哈,你不必如此谦虚。”墨冰一摆手。
“哼,他就喜欢这般假斯文。”冰魄走了进来,不等墨冰一开口,便在墨羽右手坐了。
见了冰魄,墨羽面色一变,看了墨冰一一眼,低头不语。
“你方才究竟说了什么?怎么歌使长就信了。”冰魄好奇道。
“这——,”墨羽面色一红,含糊不答。
“墨羽,你不妨如实相告。”墨冰一微微一笑。
“嗯,”墨羽抬头看了冰魄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昨夜,我听见了你与冰魂的谈话。”
冰魄一惊,却哈哈大笑:“你不怕我们是在演戏给你看么。”
墨羽惊讶地抬头看着他:“你会么?”
冰魄摇头,“我不会,他可能会。”
“他?冰魂?”墨羽更加不解,“可我看你们的关系似乎并不好——难道,他是故意如此?”
“我不知道,”冰魄摇头,“你说,爱与恨,能不能针对同一个人?”
“你还没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么。”墨冰一忽然开口。
“我不打算告诉他。”冰魄道,“他一向尊师若父,母亲又是他唯一的亲人,若他知道事情真相,岂不心寒?”
“只是委屈了你。”墨冰一轻叹。
“这没什么。”冰魄微微一笑。“对他,也是一种历练。”
墨羽猜到他们在谈冰魂的事,由于事不关己,便只静静地坐着,并不多问。
“歌淑呢?那个跟屁虫怎么没来?”冰魄转换了话题。
墨冰一笑而不答,只是盯着墨羽,看得墨羽不好意思起来。
“你见过她了?”墨冰一这句话,却是对墨羽说的。
“嗯,小晏差点跟她动了手。”墨羽不知为何,脸竟红了。
“小晏?”墨冰一愣住。
“墨冰晏。”墨羽轻声道。
“哦,是他。原来师傅让他跟了你。”墨冰一点头沉思。
“冰魄,”墨冰一抬头道,“你的龙笛借我一看。”
冰魄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墨羽,道:“你全都说了。”
墨羽面有羞愧之色,赧然点头。
“也罢,对你,却没什么可隐瞒的。”冰魄小心地从袖中掏出龙笛,交给墨冰一。
“这是岚信子的龙笛,你如何能有?”墨冰一仔细端详后,大惊。
“请恕不能相告。”冰魄摇头轻叹,“这龙笛本是秘密,被沈出尘一闹,现在却人尽皆知了。”
“那也未必,飞龙城除了我,还没有人知道此物是龙笛。而我,也因龙瓶才能辨认,一般人,若非见过,定认不出的。”墨羽道,“而亢龙城,想必也只有冰魄与冰晶二人知道。还有,便是那个冰枢。”
一提起冰枢,冰魄面色一变,道:“你却提醒了我,我差点忘了这号人物。”
“你放心,龙笛之事,你既不愿讲,我定替你保密的。”墨冰一道。
“你呢?”冰魄看着墨羽。
“那是自然。”墨羽点头。
“你的龙瓶,最好也不要四处张扬。”冰魄道。
我如何敢呢,墨羽苦笑,若是司辰祭知道我接受了无邪祭的礼物,定会气恼非常吧。
“事情既已解决,我这就回去了。”墨冰一起身。三人一起走了出去。
出了内阁,墨冰一忽然回过头,对墨羽微微一笑:“你想不想当部佐?”
墨羽一愣,墨冰一却转身招呼古琴道:“琴儿,去牵马。”
“我就不去告别了,时间紧迫,事务繁多。烦你替我向歌天说一声。”墨冰一笑道。
“是。”墨羽恭敬地应答,“部佐一路顺风。”
“你真的不考虑部佐甄选的事?”墨冰一上了马,仍回头对冰魄道。
冰魄摇头,“我志不在此。”转而想到了什么,面色稍有犹疑,瞥了墨羽一眼,叹道:“再说吧。”
墨冰一微微一愣,笑道:“既如此,后会有期!”转头招唤:“琴儿,我们走!”
“恭送部佐。”冰魄与墨羽俱低头施礼。
目送墨冰一远去,冰魄忽道:“你们认识?”
“不,今天第一次见面。”墨羽摇头。
“看来他对你的第一印象非常好嘛。”冰魄冷笑。
“哪里哪里,怎及你与他私交甚深。”墨羽故意加重语气,一脸嘲讽的神色。
“哼,”冰魄面色不霁,拱手道,“既然事情结束了,我也不便久留,就此别过。”
“慢走,恕不远送。”墨羽不禁诧异,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一碰上冰魄,自己就失了应有的风度礼让,彬彬容雅,变得这般斤斤计较,俗不可耐起来。
冰魄甩袖而去,却又愣住,转过身,看了墨羽一眼,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指教么?”墨羽苦笑,摇头走上前去。
“你若以后有何难处,告诉我,力所能及,定不推辞。”冰魄低着头,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这已是极限。”
墨羽愣住,不知该说什么,半天,才挤出一句:“多谢你的美意,我心领了。”
冰魄点点头,转身要走,墨羽却一把拉住他:“若是为了这次的事,你不必如此。你本是清白,我不过是尽了本分,不足挂齿。再者,天狼山你救了我一命,大可相抵。”
冰魄冷笑:“你的命不是我救的,是式神。我却不敢居功。我如此,并不是为了这次的事,另有缘故。你只需记住,难时有我。”岚信子,我已对他做了如此的让步,即使为了你,我也不能违背自己的原则,想必你也不能对我求全责备了。说完,轻轻地挣开墨羽的手,翩然远去。
墨羽长叹,冰魄,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为何我竟看不透?难时有你,你是愿意与我患难与共么。所谓生死之交,亦不过如此。相处越久,却越不懂你。
“舍得出来了?”冰魄一出飞龙阁,就看见冰魂悠闲地坐在一匹彤云烈马上。
“这是你的坐骑?”冰魄一惊。
“如何?”冰魂面有得意之色,“我托了人,去玄武寻了三年才得。”
“你最好不要,”冰魄忍住笑,“若是歌淑知道,你这宝马就废了。”
“与她何干?”冰魂愣住。
“我听说,墨冰一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也是彤云良驹。她若知道你的坐骑与她一样,还不发疯?她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冰魄故意一脸的轻松。
冰魂的脸色却顿时苍白:“你吓我一身冷汗,开心么?怎么不早告诉我?”
冰魄道:“我今日第一次见你的坐骑,如何告诉你?我又不能未卜先知。”
冰魂面色一灰:“那怎么办?”歌淑,你这个死丫头,总有一天,我会要你好看!
“也不是没有办法。”冰魄微微一笑,“你赶快修书给墨冰一,将实情告诉他。借他的名字,歌淑再不忿,也无可奈何。若歌淑找到了你,就说这匹马是墨冰一相赠。歌淑在下手之前,当然会先找墨冰一求证。他定帮这个忙的,自会应承下来。你的马,便逃过此劫。”
冰魂点头沉思,“你说得不错。”
“我与你一同回亢龙城。”冰魄道。
“怎么,不回那令你魂牵梦萦的天狼山了?”冰魂一挑眉。
“暂时不去。”冰魄摇头,“我没有坐骑,待去现买一匹。”
“何必麻烦,”冰魂伸出左手,“我的这匹彤云,不在乎多你一个的重量。”
“既如此,有劳!”冰魄毫不犹豫地抓住冰魂的手,翻身上马。
“为什么我要在你前面?”冰魂一脸的黑线。
“彤云性烈,我怕你驾驭不住,还是由我来比较好,这也算保护你。”冰魄抓住缰绳,将冰魂揽入怀中,道,“抓紧了——”
冰魂立刻抓住鞍把,彤云长嘶一声,疾驰而去,飞速如风。
“果然好马!”冰魄朗声笑道,“改日你也帮我弄一匹。”
冰魂冷哼一声,“你想的美!”
“你说我们俩,是不是很奇怪?”冰魄注意到行人的眼神,感到有些不对劲。
“不共戴天的仇敌,却共乘一骑?”冰魂冷笑。
“不是。”冰魄摇头,“你自己看。”
冰魂左右张望。只见少的发着花痴,老的摇头叹气。男的面带色相,女的脸红偷笑。却都是盯着自己的方向。心下顿时明白,面色绯红。轻轻地将身体向前挪了几分,却仍避不了与冰魄亲密接触。
冰魄冷笑:“原来如此。想不到飞龙城对于男女大防看得较淡,却对同性之恋这般敏感。看来,还是我亢龙城较为开明。”
“谁跟你同性之恋!”冰魂冷然道。
“那你脸红什么!让别人见了,却生误会。”冰魄冷笑。
“谁脸红了,我是君子坦荡荡!”冰魂直起身,不再刻意躲避。
“哈哈,那他们便是小人长戚戚!”冰魄猛然加速。冰魂不防,身形顿时不稳,幸而有冰魄圈着自己,不然可能坠下马去。他惊呼一声,嗔道:“你怎么加速也不先说一声!”
“是你自己反应太慢。”冰魄握紧缰绳,彤云疾飞如燕,“你也不想被他们一直这样盯着吧。”
街角,两个人立于垂柳下,静静地看着。一匹火红的宝马,两个翩然出尘的白衣美少年,飞驰远去。
“前面的是冰魂,后面的是冰魄。”其中一个少女悄声道,“俱是亢龙城使。”
“哦,原来白虎光州的势力已经渗透进来了么。”另一个少年微微颔首,“我朱雀部也不能落后。”
“您也要——?”少女眼珠一转。
“伺机而动。”少年微笑着,从柳树下走了出来,“走吧,那两个人,也该到了。”
出了城,便是官道。行人稀少,冰魄便放慢了速度。
“你跟那个墨羽,似乎谈得很投机嘛。”冰魂道。
“与你无关。”冰魄的声音冷冷的,“冰枢,可是你引荐入亢龙阁的?”
“不错,对了,她人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冰魂奇道。
“你可知她是什么人?”冰魄冷笑。
“我只知她追踪术一流,若要找到你,非她不可。”
“追踪术?恐怕是暗杀术吧。”
“你什么意思?”冰魂惊讶地回头,“我虽想杀你,却不屑于在背后动手。”
冰魄凝视着他血玉色的眸子,纯净无比,轻叹道:“看来你也被他骗了。”
“她要杀你?”冰魂一颤,面色苍白。
“他是以氏,男性,年约十六七,纯血,剪瞳,自称千面人以彤。我和墨羽,差点命丧他手。”冰魄一脸的平静。
冰魂却按耐不住,“你放心,我一定找他出来算账。”
“罢了,他并非我青龙部以氏,你却如何去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冰魄摇头。
“不行,居然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招,罪不可恕。”冰魂咬牙切齿。
“他若杀了我,岂非遂了你的心愿?”冰魄与冰魂四目相对。
“除了我,谁也不能杀你!”冰魂避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白虎自有老狐狸,玄武我亦有眼线,朱雀,就拜托沈出尘吧。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不准你再跟沈出尘来往!”冰魄勃然大怒。
“怎么了?”冰魂一惊,忍不住转身,“难道他真的轻薄了你?”
“你再多言,我就把你扔下马去!”冰魄脸一红,呼吸急促。
冰魂悻悻地冷哼,不再吭声。他忽然想到,以彤,会不会是天玄宫的人。怎么可能呢,他立刻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