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七日,是幽冥岛传统的鬼火节,与正四部的清夏节类似,少了一分含蓄,多了一份热烈。是夜,没有月亮,夜深沉得悲壮苍凉。
沙滩上,伴随着古老的祭祀和舞蹈,篝火在众人的欢呼和崇拜中激烈点燃。海浪席卷着一盏盏莲花状的长明灯,退去复来。
漫眼冲天的烈焰,如万世红莲般绚丽夺目,跃动的光热烈灿烂,尽情地吞噬着一切。闵罗罗的心头竟涌上莫名的恐惧。红莲,又是红莲,闵罗罗变了脸色,突然转身就跑。
变成了鬼魂,没有了实体,闵罗罗第一次觉得身轻如燕。道两旁奇形怪状的灌木,飞速地向后退去。眼前突然开阔,是一条宽阔却不湍急的溪流。闵罗罗跳进去,那水却穿身而过。闵罗罗顿时愣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闵罗罗,你在干什么?”柳扶风举着火把,诧异地看着闵罗罗。
“柳扶风,你不是去海边放长明灯了吗?”闵罗罗瞳孔骤缩,她一脸惊恐的退后狂叫,“你手上为什么会有一朵红莲,快扔掉,快扔掉!”
柳扶风猛然一震,顺眼看去,他的右手上分明是火把,哪有什么红莲?再仔细一看,那跃动的火苗,竟真的慢慢幻化成红莲花的模样。“啊——”柳扶风也大叫一声,将火把用力扔了出去,落在溪水中,猝然熄灭。
二人惊魂未定,面面相觑。没有了火把的照耀,四周顿时黑暗一片。闵罗罗却可以看清一切,对鬼魂来说,光线的变化不再会影响视野。而柳扶风看见的,是通体透明,闪着微弱的荧光的闵罗罗。
糟糕,我的强迫症又犯了。闵罗罗急急地道:“柳扶风,那火把熄了吗,真的熄了吗?不行,你再去看看?”
“水遇火则灭,我到哪里去找?”柳扶风松了一口气,“闵罗罗,刚才的——是不是幻觉?”
“我若看到的是幻觉,那你呢?”闵罗罗跃身而起,飘至柳扶风的身边,“我总觉得那火把没有熄,就落在那里,你再去看看!”
“闵罗罗,你冷静一点!”柳扶风的声音一阵颤抖,心因为恐惧而狂跳不止。
“为什么,为什么又会看到红莲?”闵罗罗几乎要哭了出来,“柳扶风,还记得我们三人是如何到了这个鬼地方的吗?红莲,是漫天飞舞的红莲。”
“闵罗罗,那不是红莲,是火。”柳扶风强装着镇定。
“我要回去了。”闵罗罗忽然转身便走。
“回去,去哪?”柳扶风一时不明白。
“回家。”闵罗罗有一丝犹豫,不知不觉,她已经把幽冥宫当成了自己的家。
“八部众哪有你的家?难道你不想回属于我们的世界?”熟悉的声音,却隔了久远的时间和距离。
“杨梓桐,是你吗?”柳扶风惊喜地辨寻着声音发出的方向。
“是我。姓柳的,我们又见面了。因为一些原因,我还不能现身。有些话,却一定要说。”杨梓桐的声音飘渺幽远,竟不知是从哪个方向传来。“七星岛上的剑,不只有干将和承影,还有纯钧和七星龙渊。干将在千叶星君的手上,承影的下落,幽冥也知道。”
“那又怎样?”闵罗罗微微皱眉,“杨梓桐,你究竟想说什么?”
杨梓桐道:“得到这四柄剑,我们就可以回去。”
闵罗罗的心猛然一沉:“杨梓桐,是哪个歌神跟你这么说的?”
杨梓桐沉默了一阵:“什么意思?”
“漫君利用我急切想回去的心理,让我和柳扶风来七星岛帮他找干将和承影。我们不过是歌神手中利用的棋子。反正我已经死了,寻找什么破剑的事,我不干!”闵罗罗的语气异常坚决。
杨梓桐又是一阵沉默:“姓柳的,你的意思呢?”
“我听你的。”柳扶风毫不犹豫。
杨梓桐冷笑:“姓柳的,我没有听错吧,你居然肯听我的?那好,我问你,漫君找干将和承影干什么?”
柳扶风愣了一下,如实答道:“给薛妃,薛灵蕴,朱雀宣王的宠妃。”
“等你得了四剑,我再来找你。”杨梓桐说了一句,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杨梓桐——,杨梓桐?”柳扶风急切地呼唤着,不顾一切地在黑暗中奔走,却仍是得不到回应。
“君上,柳扶风这个替死鬼的分量,会不会太轻了些?”初音立于高崖,迎风而立,蓝发飘飘,白衣楚楚。目光所及,是沙滩上的篝火,海面上的长明灯。他的右手,赫然托着一朵红莲花。
“岚音子,你做得很好。”男子通体透明,白衣紫衫,手持折扇,正是无君无伤,“若柳扶风的分量不够,就再加一个杨梓桐吧。”
“闵罗罗怎么处置?”初音狠狠地捏碎了红莲,“我和他有一面之缘,他知道我的操纵力可以模仿任何人的声音。日后相处,难免不会起疑。”
“你既可以看见他,为何初见时却不点破?”无伤以扇掩口,轻轻一笑。
“那时不知他的底细,未敢轻举妄动。”初音轻轻地松开手,火红色的花瓣瑟缩地在风中逃窜。
“随你的便吧。”无伤轻摇折扇,“一个死去的亡灵,留有何用?”宣王的宠妃?哼,智薛子,你躲了我八百年,其他的歌神又不愿告诉我你的行踪,可你还是被我给找到了。无伤啪的合上折扇,冷笑一声,身形隐去。
柳扶风一直走到了海边。
“柳公子,原来你在这里。”幽冥捧着一朵状如莲花的长明灯,走了过来。他的脸隐在忽明忽暗中,竟有一丝恐怖。“我等你很久了,来,快给玉衡亲王放灯吧。”
柳扶风定了定心神:“幽冥星君,请恕我无礼。杨梓桐对你而言,算是什么?朋友,恩人,知己,主公?”
幽冥迷惑不解:“柳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杨梓桐他没有死。我刚才见到了他,不,准确地说,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柳扶风难掩内心的激动。
声音?难道是初音——不可能,初音没有见过玉衡,不可能模仿出他的声音。幽冥摇摇头:“柳公子,你确定?会不会是思念过度而——”
“不,是真的。不然我不会知道纯钧和承影。”柳扶风急切地解释,“我只想知道,若是杨梓桐想做的事,你会如何?”
“若是玉衡想做的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幽冥一脸的严肃认真。
“既如此,就请幽冥星君助我一臂之力。”柳扶风拜下身去,对着幽冥行了深深的大礼。
“柳公子这是何意?”幽冥忙扶起他,“请问玉衡亲王现在何处?为何不现身相见?”
“杨梓桐的意思,等我得了四剑,他自会出现。”柳扶风镇定自若,“明人不说暗话,干将和承影,不知幽冥星君是否愿意忍痛割爱?”
幽冥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干将在千叶的手中已不是秘密,可柳扶风,玉衡怎么会知道承影?无尘,你和心爱的人退隐江湖躲至七星岛,却还是躲不过这一劫么?
“杨梓桐还说,纯钧和七星龙渊也在七星岛上,这两柄剑的下落,您知道吗?”柳扶风打算背水一战。凭自己的力量孤军奋斗,是无论如何也集不齐四剑的,但若有幽冥星君的相助,一切都将好办得多。
“柳公子,除非我亲眼见到玉衡亲王,否则——”幽冥行事一向谨慎,他不能因为柳扶风的片面之词就完全相信。
“你不相信我?”柳扶风面色一白,“闵罗罗也可以证明。闵罗罗——闵罗罗去哪里了?”
“他没有跟你在一起么?”幽冥也是一惊。一整夜都没有看见闵罗罗,没有他在耳边聒噪,倒真是不习惯了。
想起今晚闵罗罗的过激反应,想起她说的红莲,柳扶风顿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他下意识的望去,不知是因为近视还是心理的缘故,绚烂热烈的篝火在视野里渐渐模糊,却又渐渐清晰,化作漫野怒放的红莲,将自己淹没,吞噬。
“柳扶风——,柳扶风——”闵罗罗跌跌撞撞地走着,面容因恐惧而变得煞白。虽说人怕鬼,可鬼也有害怕的东西呀,闵罗罗自嘲地冷笑。
风中有什么红色的碎片飘了过来,竟有一片正中闵罗罗的眼睛,火辣辣地疼痛。“哎哟——”闵罗罗冷不防叫了一声,却诧异更甚。自己没有实体,这东西怎会碰到自己的鬼魂之身呢?她气愤地将那一片东西抓下,不看则已,一看却吓得像触电似的跳起来。是红莲的花瓣!
“你就这样害怕红莲么?”一个白衣少年冷冷地站在她的身后。
闵罗罗又是一惊,回头看去:“初音?你能看见我?”
初音冷笑:“你这只小鬼,不陪在幽冥的身边,怎么到处乱窜?”
闵罗罗立刻答道:“我迷路了,还请你带我回去吧。”
“回去?去哪?”初音戏谑地瞥了她一眼,“八部众哪有你的家?”
闵罗罗一愣,直觉告诉她有些不对劲:“初音,你——,你的操纵力——”
初音温柔地一笑,笑容天真纯净:“闵罗罗,永别了。”
墨子衿已回七星岛,你们可暂时放心。
多谢歌君相救。若不是您,我们已经在擂台上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
不必谢我,只怪墨子衿太过自信。
蒹葭,今天是鬼火节呀。望着万家灯火,锦瑟独自走在冷清清的大街上,一边回忆着与歌君的对话。
伊人,你想家了?锦瑟幽然叹气。
嗯,不想。锦瑟摇摇头,那里除了悲伤的回忆,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
一群黑衣人从檐上跃下,拦住了锦瑟的去路。锦瑟冷哼道:“二位有何贵干?”
“昨天你杀了我们蝙蝠堂的两个兄弟,今天要你血债血偿!”黑衣人纷纷亮剑。
“死在我手上是他们的造化。”锦瑟冷笑,“我从来不杀丑人。你们之中若有谁姿色平庸的,还是赶快逃命去吧。”
“小丫头好大的口气——”一个黑衣人按耐不住,急欲出手。
“你是不是那个使流星镖的锦瑟?”另一个黑衣男子隐约想起了什么。
“你的记性不错。”锦瑟一愣,仰天长笑,尖锐刺耳。锦瑟,我们借用了你的身体,帮你报仇,也算还你个人情。
“你脸上的疤怎么不见了?”那个黑衣男子狞笑着,“好久不见,你变得更漂亮了嘛。”
锦瑟目光一寒,右手像游蛇一般伸长了出去,紧紧地捏住了他的咽喉,用力一拧,那黑衣人的脖子便格的一声断了。
其他的黑衣人立刻围攻了上去。
锦瑟用剑抵着他的咽喉,那人蒙脸的黑纱已落,嘴角溢着鲜血,却面无惧色。
“求求你不要杀他!”另一个黑衣女子揭开了自己的蒙面,风姿绰约,“你杀我吧。”
锦瑟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原来是对亡命鸳鸯,你急什么,我会让你们去阴间做夫妻。”
“你不要管我,你快逃!”男子厉声道,“快走!”
“不,我不走,要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那女子失声痛哭,扑入男子的怀里。
锦瑟冷冷地道:“我今天就网开一面,你们二人的性命只可留一,自己选择。”
“留他!”“留她!”女子和男子异口同声。
锦瑟的面容顿时缓和了下来,她微微一笑:“人间若多几分这种真情,也不会世态炎凉了。”她放下剑,毅然转身道,“你们走吧,我不杀你们。”
那男子却面色一沉,抽出藏于靴内的匕首向锦瑟的后背刺去。
赫阳,你说的不错,人类的话,的确是不能相信的。锦瑟狞笑着,望着一地殷红的血,小心地将两张人的面皮藏入了怀中。赫阳,若你在这儿,倒可以饱餐一顿了。
伊人,还有四张。锦瑟望着满手的血腥和被鲜血染红的蓝衣,摇摇头。先找个地方换洗一下吧。
锦瑟趁着夜色悄悄地潜入一处宅院。
“什么人!”一个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火折一闪。
“锦瑟!”止砚大吃一惊。
“我不是锦瑟。”锦瑟摇头。蒹葭,杀了这个人,就只剩三个。
的确,眼前的人虽然与锦瑟一模一样,唯独少了那道疤,可她给止砚的感觉,却陌生而恐怖。“你私自闯入,意欲何为?”止砚沉声问。锦瑟已经死了,自己亲自确证过,她的尸体,也已经水葬了。眼前的人,绝不是锦瑟。
“本来没什么要紧,可见了你,就不一样。”锦瑟冷笑,“汝等心灵如此丑陋。不配拥有如此的美貌。汝等重罪,吾来消除。”
两人缠斗起来。
智巽子的房间。两个人影映在纸窗上,两个声音激烈的争执。
“不准再提他的名字!”岚震子美丽的茶瞳中跃动着冷然的火焰,他咬牙狠狠地吐出这句话。攥紧智巽子衣襟的双手竟在微微的颤抖。
智巽子不禁迷惑:“岚震子,你对岚钟子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恨?是朋友,还是恋人?”
岚震子觉得胸口一阵沉闷,心,又在隐隐作痛。智巽子也悲恸不已:“你既舍不得他死,为什么不救他?”
“我不能。”岚震子痛苦地摇头。
这时,外面打斗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止砚武功虽高,却无法胜过锦瑟。但此刻他招招都是同归于尽,锦瑟竟被他的气势给压制住,一时奈何不了。
“你为何一心求死,一定要鱼死网破吗?”锦瑟咬牙切齿。如此难缠的对手,不禁令心情有些急躁。
止砚的眼神迷茫而空洞,那不是一个有求生欲望的人该有的眼神。以兰和锦瑟的死,给他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痛。
“锦瑟!”岚震子一手提灯,变了脸色。
“她不是锦瑟。”止砚与她过招,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锦瑟终于抓住了止砚的破绽,蓝光闪过,止砚的胸口,血流如注。
“你——”止砚捂着胸口,剧痛使他不能再多说一句。
“我虽然不是锦瑟,可没说不会用她的流星镖。”锦瑟嫣然一笑,美丽又无情。
智巽子眉头微蹙,凭自己的阴阳力,他已看出眼前的女子并非人类。然而岚震子在场,他如何能点破?身为智岚氏,若会墨氏的阴阳术,岂非很奇怪?
止砚蜷缩在地上,不一会儿就停止了挣扎。
锦瑟转身,用凛冽的目光一扫智巽子和岚震子,狞笑道:“待我揭了他的,再来取你们二人的面皮。”说完,柔若无骨的右臂伸长过去,在止砚的脸上轻轻一抹,一张血淋淋的面皮剥了下来。
“你这个凶残的怪物!”岚震子怒吼一声,右手电光乍现。止砚在朱雀一直跟随着岚震子,二人交情不浅。看锦瑟如此对待止砚的尸体,他怎能忍下这口气。
锦瑟偏过头轻轻一闪,却仍是被烧掉了一缕头发。她的脸色阴沉无比。
智巽子暗道不好,急忙拉住盛怒的岚震子:“跟我来!”话音未落,越墙而去。
锦瑟冷笑一声,提步急追。
童薰睡得正香,却被一阵异常的响动给惊醒。他睡眼惺忪地举着油灯走出了房门,一直走到了智巽子所住的小院。
望着倒在地上的无脸尸和一地血迹,童薰抬头望天:“我一定又是在做恶梦了。”说完,径直走了回去。
夜色无边。智巽子拉着岚震子,径直往东。二人轻功俱是了得,飞奔了约有百里,仍是速度不减。
“智巽子你吓傻了?还不快放手,已经走了这么远,她未必追得上!”岚震子一边说着,一边已听到了海浪击石的声音。
“你若不想死,还是乖乖地跟我来!”智巽子厉声道。真是奇怪,岚震子,你也是我要杀的人,可我为什么会救你?
二人奔到一处悬崖边。岚震子不禁被眼前的奇景吓得惊呆在原地。
这是最东的寰海,天空已经泛白,海水闪着陆离奇异的光芒,妖娆诡秘。没有风,海水却有规律的形成一个个巨大的漩涡,不约而同地向右旋转,相互撞击着,分散合并。
“哈哈——,这下你们无路可逃了。”二人转身,却见锦瑟步步逼近,凶狠地盯着智巽子,“我这才想起来,在擂台上,就是你让我失去了双双的身体,差点魂飞魄散。”
“岚震子,你信不信我?”智巽子咬牙问。
岚震子虽然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仍是坚定地点点头。
“跳!”智巽子纵身一跃,跳下崖去。岚震子没有犹豫,跟着飞身而下。
岚震子被激流冲击得晕头转向,朦胧中,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他的腰,拼命地向着不远处的一个黑影游了过去。
二人全身湿透,爬上了岸。
顶上石参差危耸,将坠不坠。黑壁嶙峋,湿滑寒冷。一个狭隘的小洞,倾斜而入的晨光,透过吞吐涨落的潮水,似乎是融化了的翡翠。充满这种潮湿的光线的海水,涟漪返照到洞顶,不断地在那里分解和组合,幻化成神秘的舞蹈。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山洞?”岚震子剧烈的咳嗽,全身无力。
智巽子却不回答,只顾凝神谛听。
“你在听什么?”岚震子好奇地凑过去。
智巽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岚震子却听到了激扬清越的啸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是锦瑟的声音!岚震子一惊。那声音时远时近,令人毛骨悚然。
智巽子暗中念诀,不多时,那水中就掀起了巨浪,浪花溅到岚震子的身上,冰冷刺骨。一条黑色粗长如龙般的水生物探出头来,深邃如炬的细菱形的瞳仁盯着二人。岚震子心生恐惧,不由得往智巽子的背后躲了躲。
“别怕,这是黑蛟。”智巽子温柔地安慰着,“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就在岚震子发愣的当儿,智巽子跃上蛟背,大吼一声:“我们走!”
九歌神殿。
歌君正在凝神刺绣,雪白的丝绸上,一朵朵红莲眩人眼目。那针却猛然刺伤了歌君的玉指,鲜红的血珠滴落在一朵含苞欲放的红莲上,晕开去,蓓蕾更加娇艳欲滴。歌君看着自己的手指,皱起了眉头。她站起身,刚走至房门口,那个日思夜慕,想见又不敢见的人却伸手阻拦。
歌君一愣:“你这是干什么?”
墨君放下了手,歌君翩然而过。
“歌君,不可再让她们胡作非为!”身后的墨君猛然拉住了她的手。
歌君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凝视良久,终于低头叹气。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伊人虽在,君久不见。花颜空待,心随君去。墨君,你究竟明不明白?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智巽子才再次出现。
“你受伤了。”岚震子将他拖上岸来。智巽子精疲力竭,面容惨白,全身冰冷。
岚震子撕下自己内里的衣摆,麻利的替他包扎好右臂的伤口,却神色骇然地道:“智巽子,你的血为什么是蓝色?”
“这是召唤黑蛟的代价。”智巽子虚弱的勉强一笑,晕了过去。黑蛟,我的灵魂既不能轮回,与其湮灭,不如让你吞噬。
温暖的内力源源不断地透过胸腹传来。智巽子睁开眼:“岚震子?”
岚震子微微一笑,明朗迷人,精致完美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瑕疵,智巽子不禁看呆了。
岚震子收势,松了口气,抬头道:“你不是智巽子,你究竟是谁?”
“这话我不懂。”智巽子尴尬地皱眉。
“我真是迟钝加有眼无珠。”岚震子突然伸手捏住了智巽子的咽喉,冷声道,“你这个墨氏,杀了智巽子,利用他的身体,想混入朱雀乱我朝廷,是不是?”
智巽子喘不过气来,却睥睨着岚震子,一脸的冷笑。
岚震子松开了手,却立刻封了他周身的要穴:“快说实话!”
“我喜欢你。”智巽子面无表情。
“我对你没兴趣。”岚震子冷哼一声,不以为意,“你是青龙部的人?”
智巽子长叹道:“我与岚钟子少年便是知己,在下姓墨,名非攻,浪荡江湖,不为任一部所使。若说是想乱你朱雀朝廷,倒真抬举了我,我对宫廷官场肮脏的争斗不感兴趣。”
“你想为岚钟子报仇?”岚震子一愣。
“我得知巽王隐姓埋名来到见龙,便随后赶至。利用他的身份,问出杀岚钟子的人便轻而易举。”智巽子的声音轻飘飘的,“想不到见龙首富的童薰竟然是朱雀奸细。他将青龙的详细地图交给巽王,幸而并未传至宣王之手。我虽对青龙朱雀的政事不感兴趣,但却不齿此等卑劣行径,所以亲手毁之。你若要杀我,此刻便可动手。”
“你利用智巽子的身体,就不是卑劣行径?”岚震子冷笑。
“借尸还魂不同于岚氏的索魂术,我连灵魂也弃之不顾,还有什么是不能为之的?”智巽子昂首答道,并没有半分羞愧和悔意。
“你方才所谓的召唤黑蛟的代价,是什么?”岚震子问。
“灵魂为其所噬。”智巽子微微一笑,“我的血会变蓝,便是黑蛟下咒的结果。寰海的生灵,只懂得等价交换。若没有牺牲,若不付出代价,如何使唤得了它们?反正我的灵魂最终是灰飞烟灭,不如被它所噬,也算适得其所。”
“你唤出黑蛟,便是为了杀锦瑟?”墨非攻,如此说来,你倒救了我一命。可以想象你方才经历了怎样一场恶战。岚震子的心开始有些动摇,杀与不杀的矛盾纠结不清。“我可以告诉你是谁杀了岚钟子,可你杀不了那个人。”
“是谁?”智巽子眉头微蹙。
“司命判以萱,江湖上久已失踪的梅花仙子。”岚震子点开了智巽子的穴道。
却说童澈一行人和闵罗罗同样在半路遭遇了暴风雨,偏离了航向,船只又不慎触礁。在鬼火节这天夜里,才勉强在幽冥岛登陆。
“看,那是什么?”墨羽指着远处海面上昏黄的星星点点的光,好奇地问。
“今天是幽冥岛的鬼火节,和清夏的意义是一样的。”面具男子转身吩咐下人道,“放烟火,准备靠岸!”
“闵罗罗会不会出什么事?”幽冥不免有些担忧。
“她大概又在哪里碰见美色了,等玩够了,自己就会回来。这七星岛都是你的势力范围,她能出什么事?”柳扶风的心里,除了寻剑,已容不下更多的事情。
灿烂的烟火在空中绽放,二人不禁一愣。
“禀幽冥星君,蝉时星君回来了。”幽冥的贴身侍从健步如飞,一脸的喜色。
“哦?”幽冥也是一脸的欢喜,“快,我要亲自去迎接。柳公子是否愿意随行?”蝉时,你是否带来了好消息?
“不了。”柳扶风苦笑,“星君请便。”
“那——,好吧。来人,送柳公子回去歇息,好生伺候。”幽冥一扬手。
面具男子等人一下船,便有岛上的人队列迎接。一个英俊的锦衣男子微笑着走来,见了童澈,却是愣住:“童澈?”
“呵呵,好久不见。”童澈嘴角抽筋地干笑着。所谓冤家路窄,无邪,万一他对我动了邪念,你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啊。
“幽冥,我来介绍。”面具男子咳了一声,朗声道,“这位是见龙城使童澈,这位是飞龙城使墨羽。童使,墨使,这位便是幽冥星君。”
互相拜了礼,童澈急忙道:“我等此次前来,全因青龙与七星岛的和约。”言下之意,我这次是公事,可不是为了见你,别会错意了。
童澈进了幽冥宫,顿觉眼花缭乱,仿佛进了迷宫一般。无邪,你说他是不是故意让我进来,想把我一辈子困在这里?
童澈,你想太多了。无邪掩袖轻笑。
大厅金碧辉煌,灯火通明。
众人刚刚坐定,一个白衣少年和红衣少年就走了进来。
“幽冥,来了贵客,怎么不让我们见见啊?”白衣少年眯眼一笑,温柔亲切。
“初音,你不是已经不请自来了么?”幽冥哈哈一笑,“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童澈。”
初音天蓝色的眼睛,像锋利的刀刃般扫过童澈,纯净的笑容顿时凝固。
纤柔俊俏的美少年,看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白皙娇嫩的皮肤,淡金色的长发一部分用发带束起,一部分柔软地垂过双肩。前发半遮住额头,湖水蓝的眼睛澄澈见底。嘴唇红润,总是淡淡的微笑,温和无害。穿着一袭淡金色的紧袖劲装,褐色的皮革腰带,紫红色的麂皮靴,更显得敏捷机灵。呵呵,无邪,这身行头可花了我不少钱呢,当上了城使,自然气派不同,也要注重自己的形象。童澈对着初音友善的一笑。
初音逼近童澈,轻轻地捏起他的下巴,眼神寒冷如冰:“我们果然有几分神似。好干净纯洁的脸,难怪幽冥会对你一见倾心,至今不忘。”
“哪里,我和他纯属误会。”童澈冷汗淋漓,尴尬地赔笑。这小家伙明显吃醋了,天,幽冥你想害死我。
“童氏的驻颜术,果然用来妖媚惑人是最方便了。”初音的手加重了力道,童澈吃痛皱眉,刚要有所动作,初音却放开了手,转身在对面坐下。
红衣少年却径直走到墨羽面前,傻傻地盯着他怀中缩成一团的雪白的银狐,目不转睛。晕船的星夜无精打采地躺在墨羽的怀里,不经意地抬头,正对上少年如太阳般明亮的眼睛,顿时睡意全无,挣出墨羽的怀抱,向外拼命地狂奔。红衣少年微微一笑,大步流星地追了出去。
“星夜!”墨羽起身追喊。银狐和红衣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
“饕餮和银狐是天生的冤家。”初音的笑容甜美醉人,“那只银狐倒是很可爱,如果死了真有点可惜呀。”
墨羽顿时变了脸色:“那个红衣少年是寰海的饕餮么?”
初音点点头,墨羽立刻对幽冥道:“请恕在下先失陪。”话音未落,疾步走了出去。
无邪,我越来越觉得这是个圈套。童澈紧张地抓紧了衣角。他悄悄地环视众人一眼,面具男子不苟言笑,初音冷冷地看着自己,而幽冥的笑容甜蜜得腻死人。
银狐一直奔进玫瑰园中,夜明珠将花园照亮如白昼,满眼的红玫瑰逼得它无路可逃。
“星夜,我们又在鬼火节相遇了。这一切都是缘份啊。”红衣少年双臂叉在胸前,笑得灿烂无比,“这玫瑰香气扑鼻,就像我对你的思念绵绵无绝期。”
“我闻不到。”紫光乍现,银狐化作翩然绝尘的美少年星夜,爱理不理地给他泼了盆冷水,“银狐对于香气的嗅觉异常迟钝。我最讨厌玫瑰,红得像血。”墨羽,我真的很想闻闻你身上的香味,可惜啊。
“这红玫瑰,正是恋人的血染成的。”红衣少年一脸的严肃。
“啊——”星夜立刻远离了那些玫瑰花。
“哈哈,星夜,你还是这样好骗!”红衣少年大笑了起来。
哼,星夜差点气歪了鼻子,“赫阳,你的臭脾气还是这样自我陶醉,自我膨胀!”
赫阳走过来,一把抱住星夜柔软的腰,凝视着他璀璨如星的紫眸,深情款款地道:“星夜,我还是那句话。做我的媳妇吧。”
星夜狠狠地一砸他的脑袋:“你的眼睛瞎啦!看清楚,我可是个男的。”
“你是为了逃避我,才选择做雄性的吧。”赫阳用力抓住星夜的手腕,温柔地道,“没关系,就算化作男子,我还是一样的喜欢你。星夜,即使是男子,你也很迷人啊。”
“滚开,不准碰星夜!”一个绿衣少年突然出现,骑在赫阳的脖子上,对准他的脸就是一顿狂揍。
赫阳轻轻地用手一提,便将体轻柔弱的他扔了下来。
“琉璃,你来凑什么热闹?”星夜无奈地将他扶起。
小少年一脸的青涩倔强,抿嘴不答。
一阵似有若无的淡淡的幽香飘了过来,饕餮的嗅觉异常敏锐,他立刻就知道这股清冷的雅香是来自那个墨氏少年。
“星夜!”果然,墨羽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拉着星夜左看右看,“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小子,你的香味很不错,想必肉的味道也很醇厚。”赫阳焦急地舔舔嘴唇,赤红的眼睛里露出一丝贪婪。
星夜面色一白,立刻挡在墨羽的前面,淡紫色的眸子露出了狠厉之气:“赫阳,你若敢对他出手,可别怪我不念旧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旧情?”墨羽黑着脸,“星夜,你果然不忠诚。枉我爷爷对你痴情一片,连长生环都给了你,你居然背着他勾引别人?”
“我认识星夜的时候,墨印苒还没出生呢。”赫阳冷笑,露出了白森尖锐的獠牙,“原来你这臭小子便是墨印苒的后人,吃不了他,就来吃你好了。”
墨羽毫无惧色:“你若能吃得了我,尽管放马过来,我正想讨教。”
“墨羽,他是寰海的神兽饕餮,凶猛残忍,道行高深,连我也不一定赢得过他的。”星夜拦住墨羽,笑着对赫阳道,“他是说着玩的,你别当真啊。”
“星夜,你为什么护着他?”赫阳嫉妒地皱起了眉头,恍然大悟,“难道你——”
“不错,我是他的式神。你若想吃他,得先杀了我。银狐和饕餮自古便是死敌,我们虽然做了近百年的朋友,也该有个了断了。”星夜的表情冷酷凌厉,紫色的眸子凝成寒霜,决绝凛冽。
“星夜——”赫阳露出了痛苦和不忍的神色,“我怎么舍得伤害你?”
星夜粲然一笑:“那你也不能伤害他。”
“好吧。”赫阳垂头丧气,情绪低落,他一指琉璃,“那我吃这只蝴蝶总行吧,虽然没什么肉,味道也不怎么样——”
琉璃吓得扑入墨羽的怀中,浑身战栗:“主人!”
星夜气得直咬牙,跃上前去,狠命地揪住赫阳尖利瘦削的耳朵:“你再说一句试试!”
“啊——我不敢啦!”赫阳痛得直叫,“星夜你明明知道我的耳朵不能捏,赶快放手!”
墨羽哭笑不得。星夜,祖父是不是也这样,拿你没有丝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