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澈等人在华胥岛上滞留了约有半个月,一直向西南方向漂流,途中甚至看见了蝉时岛。九月初九,童澈惊讶地发现寰海的海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澄澈平静的幻海。一行人便想离岛,无奈没有船只。正发愁间,歌离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为童澈找来了一艘坚固轻便的帆船并船夫,童澈自然知道是他,便也不推辞,众人乘船离开了华胥。
“请大家服下此药,每人一粒,温水送服。”歌离从一个瓷瓶中倒出数粒白色的药丸,指着桌上的数碗清水道。
“这是什么意思?”童澈一愣。
歌离在她耳边低语了一阵,童澈面色一白,点点头道:“好,我明白。”说完,也不向众人解释,便从歌离的手心接过一粒,立刻服了下去。
“童澈你——”墨羽来不及阻止。
“墨羽,你若信得过我,就和我一样吃了它。”童澈微微一笑。
墨羽不再犹豫,也从歌离的手中随便捡了一粒。
“臭小子,你敢吃,我为什么不敢?”冰魂虽然这么说,仍是有一些犹豫。冰魄却拿了两粒,自己一边吃了,一边递给他道:“罗嗦什么,快吃走人。”
银狐悠闲地趴在墨羽的肩头,却不经意间对上歌离的眼睛:“银狐,这最后一颗是留给你的。”银狐一愣,歌离却逼了上来。
墨羽只得拍拍它的脑袋:“星夜,听话。这药无味无臭,也不算太难吃。”
众人服了药,不多时,便顿觉困意,竟都在船舱的厅里沉沉睡去。等醒来,外面已是黑夜,而歌离也不见了踪影。
“冰魄,你觉得怎样?”墨羽挣扎着站起来,见冰魄皱着眉,便以为他哪里觉得不舒服。
“墨羽,你还记得这半个多月的事么?”冰魄一脸的迷茫。无邪,岚信子,以弦,可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这半个多月?”墨羽抚着昏昏沉沉的额头。
“是呀,我们离开了魅生岛,又去了什么地方,又怎会在这艘船上?”冰魂也是迷惑不解。自己这半个月,到底在什么地方,竟一点也想不起来。
童澈只隐约记得雪崩,蝉时雨,杀以弦,无邪的消失,可雪崩时救自己的人,沉船时救自己的人,那如人间仙境的岛,令自己痛不欲生的药,竟一点印象也没有。
“原来大家都失忆了。”银狐伸伸懒腰,“看来是有人不愿让我们想起来。”
能找到以弦的地方,自己来七星岛的目的,不是只有华胥吗?华胥替九歌代行人间,本就不能为世人觉察,难道说这半个月,自己都在华胥岛上么?因为不能让人知道,因为要保持神秘,所以大家都被剥夺了华胥的记忆?童澈心下顿时明朗,遗忘,对这里所有的人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与其绞尽脑汁去想记不得的事,不如想想现在。”童澈微微一笑,走出了船舱。
“冰魄,是谁让我们失忆?”冰魂仍追问不休。
“童澈的话很有道理。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神秘诡异的事,往往是危险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冰魄一拍他的肩膀,也转身走了出去。
冰魂看向墨羽,墨羽无奈地摇摇头:“我同意冰魄的看法。”
童澈,这是以笙生前最后制成的药,叫莫回首。华胥岛的海边,粉衣少女独自一人坐在沙滩上。修长的指间,白色的药丸来回滚动搓捏。斗笠人,粉衣少女,华胥,绛珠草,这些原本不该出现的东西,还是忘记的好。
船上的船夫居然都是又聋又哑,反应还很愚钝,童澈和冰魄费了半天的力气比划,也不能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意思。墨羽试着用写字的办法,结果船夫无一人识字,完全不能交流。冰魂和冰魄心急如焚,冰千叶生死未卜,他们怎能放心离去,便想去千叶岛一探究竟。墨羽便唤来了黛黛和琉璃,想让它们悄行至千叶岛,带回冰千叶的消息。无奈它们都不识海路,竟无计可施。幸而童澈等人都还有这些船夫并无恶意,此船开往亢龙的记忆,不然以冰魂冲动的性格,早就把这些船夫捆绑起来,严刑逼供了。
折腾了一夜,好容易挨到了黎明。海上的日出虽然美丽,可大家此刻都没有欣赏的心情。
“冰魄,我们一定得想办法把干将夺回来。”冰魂低语。
“童澈的武功,你有把握赢他?”冰魄瞥了他一眼,冷笑。
冰魂赧颜不语。童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虽然武功不及你,可是——不行,我在想什么,卑鄙暗算是自己不齿的小人所为。可是宗主的命令,我怎有脸面空手而归?冰魂翻来覆去地想着,拿不定主意。
童澈整个人蜷缩坐在宽大的椅上,把头埋在双膝上,似乎已经睡着了。虽然变了模样和年纪,可习惯却是顽固的东西。有一瞬间,墨羽产生了那仍是少年童澈的错觉。童澈自从变大了以后,也不能说是变大,可因为习惯了童澈的少年形态,现在的童澈,总有些陌生。童澈一直保持的与别人的那种微妙的距离感,却是越来越明显。
银狐却猛然一震,墨羽感觉出它的不安,忙抚慰道:“怎么了?”
“赫阳。”银狐跳下他的肩膀,化作星夜,冲出了船舱。
在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一团火云飞速而来。海浪升腾着雾气,那明亮的一团火云越发清晰,是寰海的神兽火饕餮。船夫俱变了脸色,纷纷跪在地上,木讷的脸上竟起了敬畏和崇拜的表情。
饕餮浮在半空,在星夜的面前停住,周身散发着灿烂耀眼的金光。星夜但觉热浪扑脸,沉声问:“赫阳,你来干什么?”那饕餮突然变成了一个金发少年,翩然落在甲板上,一袭金缕绛绡衣,劲装打扮,英姿勃发。少年严肃的脸突然露出了笑容:“星夜,怎么你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说完,又带着欣赏的眼神仔细打量了星夜的全身,认真深情地道:“你果然比魅生更适合这玫瑰华裳,我一直不信人类所谓的闭月羞花,星夜,你却让我相信了世界上真的有这种美丽。”
一向对别人的赞美却之不恭的星夜却面红耳赤,故作害羞:“你不要这么说,我会不好意思的。”
赫阳轻轻伸出右手,情不自禁地就想去摸星夜的脸,星夜却顿变了脸色,对准赫阳的心窝猛踹一脚:“你别做梦!以为说两句好话就能打动我的心,哼,不准碰我!”
赫阳却猛然抓住他踹出的脚踝,星夜大惊,暗中用力试了试,竟挣脱不开。赫阳的笑容温柔却恐怖:“我问过蝉时,长生环是墨氏的传代珍宝,是恋人的定情信物。你手腕上的长生环是墨印苒给你的对不对?你就是因为他才不肯接受我!”
星夜愣住,却哈哈大笑:“赫阳你一向豪爽率真,想不到竟会拘泥于一只俗物。我和你的事,跟墨印苒又有什么关系?”
赫阳轻轻地放下他的脚踝:“我就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你是饕餮,我是银狐。”星夜淡然一笑,“赫阳,我不希望同样的话再说一次。”
赫阳气得满脸通红,他不甘心地冷哼道:“星夜,我不会放弃的。”
星夜微笑地做出了送客的姿势,赫阳却大摇大摆地走进船舱里去了,还转头对着那些船夫微笑。星夜立刻石化。那些船夫却兴奋不已,回到各自的岗位,卖力地干起来,船行如风。
“赫阳星君。”墨羽勉强一笑。
冰魂和冰魄并没有见过赫阳,所以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缄默不言。
赫阳看了冰魄一眼,却露出诧异的表情:“你这小子,怎么跟星夜——”话说到一半,却又摇摇头:“不对,星夜的美貌是独一无二的。”
“你是不是想说,冰美人和我的长相有些神似。”星夜冷哼,白了赫阳一眼。
“哪里,他远不如你,呵呵——”赫阳尴尬地挠着后脑,一脸阿谀奉承的表情。
冰魄也不在意,走到赫阳面前,深深地施礼:“在下有些事,想请教一下赫阳星君。”
“什么?”赫阳好奇地问。
“听说千叶岛日前出了变故,不知千叶星君现况如何?”冰魄的手心捏了一把的冷汗。
赫阳的回答却让提心吊胆的冰魄意外不已:“哦?你也知道这事?真奇怪,明明幽冥有令绝不外传的。那不过是千叶和幽冥间小小的误会,已经完美地解决了。”
“什么叫完美解决?”童澈打了个哈欠,揉眼问。
“你是谁?”赫阳一愣,“我们是不是见过?”
“在下见龙城使童澈。”童澈站起身,“赫阳星君,半个多月不见,怎么不认识我了?”
“你,你怎么突然长这么大?”赫阳惊诧不已,“模样也益发标致清俊。”
“这个先不说,且说说千叶星君。”童澈摆手道。
“千叶?有什么好说的。”赫阳耸耸肩,“风平浪静,一切如旧。”
“幽冥一定会后悔。”童澈冷笑,却看着冰魄,“你现在放心了?”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幽冥,你究竟是轻信,还是太过自信?
冰魂刚想问什么,却被冰魄以眼神阻止,冰魄并不接过童澈的话,赫阳也没多留心。
“你死皮赖脸的留在这里干什么?”星夜满腹黑线,“这艘船可是去青龙的。”
“所以我才来搭顺风船的嘛。”赫阳微微一笑。
“星君要去青龙?”墨羽问道。
“八部众哪里是我去不得的?”赫阳的笑容邪邪坏坏的,却更加迷人英俊。
司星静静地坐在岸边,望着手中一株红白相间的曼朱沙华发愣。奇怪,冥界的彼岸花向来非红即白,从未见过红白相间。明明是普通的花丛,为什么偏偏会有这样一株怪异的花朵呢?闵罗罗,你一向粗枝大叶,竟也会有如此细心的时候么?司星微微一笑,将手中的花朵投入水中。
忽然听得身后一阵轻轻地脚步声。司星的心中一阵莫名的激动,她下意识地回头,却立刻站起身,泪水夺眶而出:“无邪。”
男子银发飘逸,白衣胜雪,秾纤得衷,瑰姿雅逸。那一双金色的眸子摄人心魄,那不经意间露出的微笑倾国倾城。
“司星,对不起,我来迟了。”男子幽幽叹息,“绛珠草化解了岚信子对我的索魂术。请渡我过这死亡之川吧。”司辰,可惜我最终仍是无法亲见你的死亡。童澈,等事成之时,你一定要去清泷川告诉我这个好消息,也请你帮岚信子一死解脱。
却说歌淑被墨冰一带走,刚到青龙阁的翌日,歌老便派人将歌淑带回了天玄宫。这一次出乎歌淑的意料,歌老并没有大肆责骂,却只是将她关在房中软禁起来,并派人严加看管。从歌淑口中得知童澈当上城使的事,歌老就变了脸色,去祭司殿求神谕去了。
“童澈现已当上见龙城使,歌淑对他的感情似乎又很认真,还请歌君明示。”祭司殿一片黑暗。歌老的脸在火光的跃动中映出可怕的青色,讳莫如深。
青色的火焰中,歌君美丽无情的脸渐渐明晰。“歌老,你的心是不是动摇了?”
“不敢,一切但凭歌君的意思。”歌老毕恭毕敬。
“我不同意的事,岂容他人置喙。”歌君冷冷地道,“你的儿媳妇歌离,天玄宫的臣漫真,祭司司星,哪一个违逆你的人有了好下场?怎么一个童澈你却这般优柔寡断?难道说你年纪的确大了,不适合再坐这祭司长的位子了么?”
歌老冷汗淋漓,唯唯诺诺道:“歌君教训的是,歌老谨遵神谕。”歌淑,不要怪祖父,这一切都是歌君的意思。我歌氏能有今日,全凭歌君,不能因为你的个人幸福,就毁了整个歌氏族。歌离,我虽然让你死了一次,漫君却让你重生,不仅失去了以前的记忆,还以少女之态入了华胥,这样形如傀儡的重生,究竟是幸,抑或不幸?漫真,你被我逼迫耗尽自己的治愈力救了歌淑,身体又被漫君利用下界,我对你的歉意,是发自真心。至于司星,听闻你似乎做了冥界的引渡者,也许冥界是个比天玄宫更适合你的地方。
九月十九日,童澈等人终于平安地在亢龙海港登陆。
“冰魄,你要走?”墨羽和童澈异口同声。
“我没有理由留在这里。”冰魄冷然道,看着童澈若有所指的眼神,却是一愣。
童澈仔细想了想,微微一笑:“好吧,反正我们后会有期。只是,我如何才能与你联络?”冰魄犹豫了一会,自己不一定留在光州,如何与童澈联络倒真是个问题。
墨羽却道:“我有办法。”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写有符咒的纸,灵巧地叠成一只纸鹤,置于掌心。一边口中念诀,一边用食指轻点了一下纸鹤。那纸鹤发出柔和的绿光,仿佛有生命般盈盈地飞了起来,在空中竟一分为二。一只落于冰魄的肩头,另一只则落于童澈的肩头,绿光一闪,顿时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童澈好奇地摸摸自己的肩膀,感觉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却丝毫不疼痛。
“等你们想与彼此联系的时候,自然知道是什么玄机。”墨羽眨眨眼睛。
“既如此,后会有期。”冰魄冷冷地道,转身便走。
“冰魄,要走你走,没有拿到干将和承影,我决不离开。”冰魂咬牙道。
“你就这么想要干将?”童澈冷笑,“也行,就看你愿不愿意答应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冰魂想也不想。
“干将和冰魄,你选一个。”童澈一脸的严肃,“杀了冰魄,干将就是你的。”
冰魂面色一灰,却哈哈大笑:“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诡计么,你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童澈叹了口气:“看来你也不是白痴啊,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懂。既然干将到了我的手里,怎么可能再让你有机可趁?”
冰魂冷哼不答,冰魄却趁他不备点了他的穴道。“冰魄你这是干什么!”冰魂大惊。“只有这样你才可乖乖地跟我回去。”冰魄微微一笑,“飞燕!”
冰魄抱了冰魂,跃上马背,翩然远去。
冰魄,我竟留不住你。墨羽呆呆地望着,一脸的沮丧。
“人都走远了,还有什么可看的,走了。”童澈一把拉住他。
白萍红蓼霜天雪,落霞孤鹜长空坠。
官道上,一匹雪白的骏马正在路边吃草,不远处的两个白衣少年却争执起来。
冰魄解开冰魂的穴道,冰魂气愤地一掌拍向他的胸口。冰魄不防,结结实实地受了他这一掌,忍不住痛得皱眉。
冰魂抽出佩剑,厉声道:“冰魄,你果然对宗主有二心,我今天若不杀你,便枉为御气道的长弟子!”
“你先冷静一下。”冰魄痛得直冒冷汗,“我还没有告诉你真相。”
“真相?什么真相?”冰魂一愣。
冰魄看向四周,空无一人,这才对冰魂低语道:“干将不在童澈那里。”
“什么?”冰魂大惊失色。
“未免横生枝节,等到了白虎境内,我再详细告诉你。冰魂,你一定要信我。”冰魄轻轻地推开冰魂的剑,“你的这柄剑,可要随时不离身。”
“废话,这剑是宗主亲赐给我的,虽然不像你的纯钧般名贵,我也是敝帚自珍。”冰魂冷哼一声,收剑入鞘,脸上却起了诧异之色,“我的这柄剑——”
“等到了白虎,你自然会明白。”冰魄不待他说完,“快走吧。”
飞龙城。
昔日的歌舞伎馆越明楼今非昔比,沦为烟花之地,成为飞龙城最豪华的妓院。
“童薰,想不到这越明楼竟然被你给买了下来。”智巽子被一群穿红带绿的女子围在中间,满屋子的脂粉气熏得他头晕。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岚震子终于忍不住,将手中的酒杯捏得粉碎。
众女子都变了脸色,僵着笑脸,却都看向童薰。童薰微微一笑:“这两位贵客不喜欢女人,姐妹们都先下去吧。”众人这才讪讪地退了出去,面有诧异之色。
“童薰,我这几日便要回朱雀了。”智巽子品着美酒,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哦?歌翁怎么会就这样放您走?您现在可是见龙的城使啊。”童薰戏谑地笑着。
“朱雀不是派了外交使节到见龙城么,所谓礼尚往来,我便向歌翁主动提出此事。”智巽子放下了酒杯。
“他同意了?”岚震子冷笑。岚震子虽然知道了智巽子的身体里是墨非攻的灵魂,却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在童薰看来,智巽子还是以前的巽王爷。也不知智巽子给童薰吃了什么药,关于止砚的一切,居然统统都不记得,仿佛止砚从没有在他的生活里出现过。
“嗯。”智巽子有些心虚,不敢抬头直视岚震子的眼睛。
“公子,飞龙城的歌使长派人来请您过府一叙。”心砚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岚震子不经意间瞥到他的脖颈处有淡淡的吻痕。想到他步伐不稳,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忍不住逗他道:“心砚,水砚昨晚又弄得你一整夜没睡么?看不出水砚柔柔弱弱的,居然压得住你。”
一向不知害羞为何物的心砚居然立刻满脸通红,张口结舌道:“不、不是,嗯,那个,其实——”水砚你这个恶魔,我一定要回见龙的茶铺去,离你越远越好。
童薰忍住笑,站起身,拍拍心砚的肩膀:“走吧。”见童薰为他解围,心砚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立刻逃之夭夭。
房间内便只剩下岚震子和智巽子两人。
“你给童薰下的,到底是什么药?”智巽子掩上门,却听得岚震子问他。
“莫回首。”智巽子微微一笑,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岚震子的脸,“其实我也很想给你一剂莫回首,让你忘了岚钟子。”
岚震子冷笑:“你既然敢对我下鋆鎏,怎么就不敢下莫回首?”
智巽子面红耳赤,垂首不答。现在想起那一晚,仍感觉是做梦一样。明明是自己想主动的,却不知为何竟被他给——岚震子,我都是被你这张漂亮俊俏的脸给骗了。你简直是深藏不露,不对,是人面兽心。
岚震子托着他的下巴,仍是戏谑地调笑:“下一次下药先告诉我一声,我会尝试着对你温柔点。”
智巽子的心狂跳不止,彻底地无言以对。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岚震子嘲笑够了,这才正了脸色,松开了手。
“等一个人。”智巽子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若岚震子再不放过他,他就要当场晕过去了。
“漫屏翳?”岚震子眉头微蹙。对于这种所谓弃暗投明的人,岚震子一向不屑。更何况他与薛灵蕴同出冢山,自然心里更是对他多了几分厌恶。
智巽子点点头。
童澈和墨羽于九月二十一日进入青龙阁。墨冰一得知七星岛以少胜多,且是童澈从中谋划,自然欣赏不已。更兼二人不仅顺利带回了干将和承影,甚至连七星龙渊也失而复得,心情更是大好。恰逢今冬青龙部提拔部佐人选,墨冰一便在候选人的名单里提议了墨羽和童澈的名字,飞龙使长歌天与见龙使长歌翁均无异议,这份候选人的名单,便差人直接送往了天玄宫。
歌老看后大惊,不想童澈也在候选人之列。他又得知墨冰一得到了干将与承影,便暗忖墨冰一定也得知集九剑得天下的神谕。墨冰一近年羽翼渐丰,对自己的指示更是阳奉阴违。墨冰一明明知道因为歌淑的事自己对童澈不甚喜欢,现在却又如此看重童澈,这显然是挑衅了,不把自己这个祭司长放在眼里。沉思了半天,阴郁的脸上这才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来人,将这封密信送往朱雀,交给宣王。”
朱雀皇宫丽正院。
智宣子看完信,不由得变了脸色:“以萱,你自己看一下。”
以萱平静地看完,低首道:“若皇上派我去,我便去。”
“这个任务若稍有差池,便是九死一生。墨冰一不是普通的异族,他不仅会御气道的剑法,更深谙阴阳术。”智宣子显然有些担心,“以萱,只要你说不愿意,我绝不勉强。”
“皇上志在天下,墨冰一是皇上的对手,九剑也是皇上的囊中物,以萱有责任替皇上扫除障碍。”以萱的声音冷冰冰的,那一双眼睛却显然在压抑着自己的心情。
“九剑固然重要,但我不能失去你。”智宣子长叹一声,凝视着以萱道,“为什么你与我说话,总是不愿抬头看我的眼睛?”
以萱砰然心跳,轻轻地抬起头:“我没有,是皇上多虑了。”智宣子,我怕看了你,便不舍得放弃一切去死。你不愿失去我么,只要有你这句话,我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
“什么,你不回京畿?”岚震子一愣。
漫屏翳微微一笑:“我与岚郡长不同。皇上与郡长不过是一时怄气,对我,却是相见不如不见。”
“既然这样,我们明日便启程。”岚震子冷笑一声。
智巽子却对着窗户喊道:“阁下既然没有敌意,为何不现身相见,只管站在外边呢?”
虚掩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女子夜行装扮,揭开了自己的面纱。
“以兰呢?我有任务在身,顺路来看看她。”女子见了漫屏翳,却是一愣,随即恢复了冷冷的脸色。
墨非攻没有见过以萱,所以不知道她和以兰的关系,正暗忖该如何回答。岚震子却道:“你还敢来这醍醐寺么?岚钟子可是夜夜都在等你。”
“岚郡长言重了。”以萱面对他露骨的恨意,仍是毫无表情,“我也是奉命行事。”
知道了眼前明丽动人的女子便是杀害岚钟子的司命判,智巽子不禁怒火中烧,他带有一丝报复的心理道:“以兰死了。”
以萱愣住,她转过身,瞪着智巽子,一字一顿地道:“你、说、什、么?”
智巽子竟被她骇人的气势逼了下去,喉结滚动了一下,道:“她死了。”
“死了?”以萱的表情又像哭又像笑,“她是为你死的?”
“不是,是锦瑟。”智巽子小心翼翼地后退。以萱的眼神,分明是想将他杀之后快。
“锦瑟呢?”以萱双手的骨节铮铮作响。
“也死了。她和以兰玉石俱焚。”岚震子冷冷地道。
“当时的情景,你们俩都亲眼所见?”以萱的眼里开始泛出浓烈的杀气。
“没有,当我们赶到时已经迟了。”岚震子急忙道。
“那闵罗罗呢?”以萱冷笑着。
“她去了七星岛,还没有回来。”智巽子感到脊背发凉。这个司命判,即使不出手,也能让人不寒而栗。
“是不是她也死了,你们故意瞒着我!”以萱松开了紧握的右拳,指间有银光闪现。
“以萱!”漫屏翳变了脸色,厉声吼道,“你要发疯到什么时候!”
以萱猛然一颤,指间的梅花针竟掉落在地。她面色发白,垂首不答,双肩仍在微微的颤抖。
岚震子不禁诧异。以萱是智宣子的死士,怎可能理会漫屏翳的呵斥?看她的反应,竟像是对漫屏翳心存恐惧。更奇怪的是,漫屏翳不可能知道以萱的真名。
“你不是还有任务么,先去吧。”漫屏翳轻轻挥手。若他知道以萱此次的行动,童澈也牵扯在内,定不会如此轻松放她走了。
以萱面如死灰,竟十分顺从地转身走了出去。
智巽子急欲替岚钟子报仇,便想追出去,却被漫屏翳凌厉的眼神阻止,一动也不敢动。
岚震子诧异更甚,冷冷地对漫屏翳道:“漫屏翳,你的真实身份似乎不只是云中君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既然知道他,为何猜不到我?”漫屏翳一指智巽子,不怒反笑。
智巽子惶然变了脸色,扑通一声对着漫屏翳跪下:“你不能杀他。”
“我可没说要杀他。”漫屏翳奇道,“咦,怎么除了岚钟子,你又多了一个在乎的人?”
智巽子浑身颤抖着,惊惧不已。
“岚震子,我想和你做个交易。”漫屏翳却不看智巽子,一脸正色道,“智宣子和殇郡,在你心中孰轻孰重?”
岚震子面容煞白:“你究竟意欲何为?”
“我知道你对争夺天下的事不感兴趣,你心中唯一所系便是殇郡的智岚氏族。所以即使是智宣子的股肱之臣,你也不愿入京畿,而是选择做殇郡的郡长。岚钟子一死,你对智宣子的感情由友转敌,尽管你表面不愿承认,但你的心里,一直在挣扎,一直在矛盾,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着,杀了他,他是杀岚钟子的始作俑者。比起以萱,你更想杀的,不是智宣子么?当你对智巽子说,你杀不了那人,其实你想说的,并不是以萱,而是智宣子。并不是智巽子杀不了他,而是你自己杀不了他,君臣的关系,让你不敢犯上弑君。”漫屏翳一脸的平淡,岚震子的脸上却毫无血色,冷汗淋漓。
“我可保你殇郡。”漫屏翳微微一笑,“除了智宣子,还有冰重若的命,都可任由你处置。你愿不愿与智巽子合作?”
“如何合作?”岚震子竟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漫屏翳的话虽然荒谬,却有令人不得不信的力量。
“弑君篡位。”漫屏翳压低了声音。
“你——”岚震子震惊得说不出话。他想了想,冷笑道:“你有什么自信和能力夸下海口?”
“我是九歌中的漫君。”漫屏翳的声音高傲凛然,不怒自威。无伤,你要我带的话,我均已带到。接下来朱雀的情势发展,可就不关我的事了。智君若是知道我们联合起来用这种方法逼他,只怕震怒之余,人间又避不了一场天灾。漫屏翳无奈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