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靖姑娘!”
方匆匆踏至白楼密室外,蓝衣女子倚着门栏忍不住惊呼了声。
急急带她来的石玉站在一旁,看她如此惊慌的神色不由心一紧,问道:“怎么了?”
她不答,面上浮现出少有的焦虑,跺跺脚叹道:“靖姑娘伤重初愈,哪能用这般伤神的法子?如此耗费元气,万一,万一……”
没再说下去,蓝衣女子秀眉深颦,吸了口气定定心神,向站在身畔的黑衣男子道:“还是赶紧去请墨大夫来吧。”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脸色也是一灰:“看楼主气色,怕是真的有些不对头了。”
石玉瞧得她这般神色,心下顿时也明白了几分。
然而,他蓦地转过首来,直视着她因焦虑而略显苍白的面容,缓缓摇摇头,一直冷定沉静的声音蓦地低沉起来,语气里却有着不容反驳的肯定,冷然道:“楼主不会有事的。”
顿了顿,他昂起头来,清凉的哞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却隐隐有令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的力量。他一字一顿的说:“有靖姑娘在,是、不、会、有、事、的。”
她心下莫名的一震,不自禁地望向身畔男子幽静深邃的双瞳,一种莫名的感动浮上心头。
真的是很纯粹的眼神。本来是不可能在这些江湖男儿的眼中出现的吧。他们浴血江湖征战武林,其间穿透过多少血与火的洗礼,而在刀剑相交间应早已磨平了少年的意气,忘却了曾经的激荡,却不曾想竟依然会看到有这般纯粹地相信着的眼神在他的哞中出现。
那是绝对的肯定,甚至是含着一种坚诚的信仰,对自己所追随之人所给予的全然信任到了毫不怀疑的地步。
这是怎样的知士呢?
她眼角蓦地一酸。
虽然从小行走于江湖,但她自始至终也只以大夫自居,所以她不懂得为何有那么多子弟愿意为了楼主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是那样的两个人便是有这种力量吧,令所有跟随他们的人都能够全然相信进而将自己的性命一切托付于他们,只因为相信。
相信楼主不会死,相信靖姑娘不会让楼主有事,相信这两个人中龙凤永远是一个神话,相信这一切都值得他们拼死维护,是么?
原来,这便是江湖人。不仅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不仅是“国士遇我。国士报之”,他们只是跟随了那个人,没有太多的缘由,只是因为相信而已啊。
秦婉词扬起脸,一丝平淡的笑意缓缓浮起,她抬首对石玉轻轻一笑:“是的。不会有事。楼主功力深湛,尚能以内息护住心脉,绝不至元气溃散的。”
石玉看得她如此平静而肯定的微笑,心下一安,也颔首笑道:“那就拜托秦姑娘了。”
两人话音刚落,只听密室内传来一声怒斥:“你干什么?!”回首一望,只见靖姑娘捂胸踉跄着退了几步,狠狠望着榻上的白衣男子。
萧忆情已从软榻上起身,淡漠地一笑:“阿靖,不用了。已经好多了。”
“你!”绯衣女子一怒,忽地冷笑了一声,不再看他,傲然转过身去,冷冷道:“那你自己好自为之!”一晃眼她已从密室出来,一袭绯衣的身影消失在白楼下葱茏的绿荫中。
秦婉词怔怔站在那里,望着白衣楼主静静地向窗边走去,依然那么负手望着窗外,眼神却是游离得看不见一丝亮光。
石玉转身向她,似是想说什么,却终只是敛手退至室外,静静候在那里。
唯有她依然那么站着,眼中流露出一丝茫然。
方才,靖姑娘从她身畔掠过时,极轻极轻地嘱了她一句:“好生照顾楼主一下罢。”
那一刹,她不知为何心便突然一颤,竟不知回答,唯有看着她如同飞影一般掠过自己的身边,不留一丝的痕迹。
待得一切忙完从白楼里出来时,已是日暮黄昏。
夕阳淡淡的柔光从疏疏落落的叶间缓缓流泻下来,似那隐隐发光的流水一般洒在心头。
暗自怅叹了声,蓝衣女子从白楼上扶栏而下。
楼主的恢复力也真是相当惊人,本看上去似垂死之人,也不过略调息了一下又喝了些药倒是气色一下子好了许多,苍白的颊上隐隐有淡淡血色泛上,令她和墨大夫看了不由很安心了些。
她颇有些欣慰地想着,从回廊中穿梭而过,却忽地望见了廊外那一簇蔷薇花架下伫立着的绯衣女子。
她站在那一片浓郁绯色的花下,正悄然抬手似是去触摸指尖那朵娇艳欲滴的绯色蔷薇。身旁柔和的金色从绿色的树叶上流淌下来,一朵不起眼的小花苞轻轻掉落下来,飘到她的脚边,花落无声。
听得有人来,阿靖手一顿,缓缓转身。见是她,便淡淡笑了笑。
她也回眸轻轻一笑,盈盈走了过去。
“楼主可是好了些?”待她走近身畔,绯衣女子转过头来低声问道。
“嗯。”她微微笑着,颔首:“楼主服过了药,内息很是平稳了些,如今应该好多了吧。”
阿靖听得心头似有淡淡暖意浮上来,然而她沉默了一会儿,忽地抬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婉词,我想知道,楼主他,还有多久可活?”
她的声音依然是冷定而毫不迟疑的,可秦婉词却似是听出了靖姑娘语气中那一丝极细微的颤抖。她心头又是一酸,不自觉地撇开头,有些不敢看她,黯然道:“如果,如果调养得还好的话,应该过得了年冬吧。”
“年冬……”阿靖喃喃了一声,眉梢眼角忽地闪过一丝极浓的悲凉,声音似邈远而空洞,令她袖中的手也不由一颤。
“呵,还能撑几个月哪。”阿靖竟轻笑了起来,瞳中倏地敛去了方才一瞬隐约流露出的哀伤:“那应该还来得及吧。”
秦婉词一愣,望向她,不解。
阿靖也不再多说,只淡淡问起她来:“秦姑娘知道洞庭龙舌吧。”
她回过神来点点头,却又一叹:“可惜……”
“本来那次薛家青茗姑娘来便给楼主配好了一剂龙舌的药,非常对萧楼主的症呢,可惜楼主却……”
她自说自话着,却不曾望见绯衣女子的眼光急速地变了变。
然,听得她说完,阿靖脸色依旧淡然,只静静续道:“不。洞庭君山上当还有一株。”她沉吟了一下:“上次我与秋护玉约好只采一株,如今那里该还尚存一株吧。”
蓝衣女子听得她的话,不由又惊又喜。
如果真的采得到龙舌的话,那,即使不能让楼主的病痊愈,也当是对他的病大大有好处的啊。
她欣喜地想着,然而又心虑起来。
只是,只是靖姑娘她……
阿靖说完便转身要走,听得身后女子唤了一声,又回过头来:“什么事?”
“靖姑娘你……”她有些迟疑,却还是问了下去:“是打算去洞庭么?“
阿靖静了静,目光蓦地凌厉起来,许久才对着她微微颔首。
“那怎么行!”她惊道:“楼主可不会答应!上次靖姑娘孤身去了君山,楼主不知动了多大的气啊。”
阿靖眸中闪烁了一下,却立刻傲然昂首,断然冷道:“这与他无关。这只是我自己的决定而已。”
看了一眼身旁神情焦虑的女子,阿靖又轻声补了一句:“放心,我不会让他知道。”
话音方落,她便已从花丛中飞身掠过,一瞬便已消失在那一片苍茫的绿色中,只留下她一人怔怔站在绯红色蔷薇花盛开之下。
她学着那人昂首望望天,天边云聚云散,而她身后却已落下了一地的蔷薇花瓣,绯红的色彩晃动在她的眼前,在她的脚边散开,仿佛是那铺了一地的悲伤。
蓦然间,胸中有什么感觉再也抑不住,倚在蔷薇花下的女子蓦地一颤,一滴泪珠从她的哞中滚落,跌碎在风里。
人中龙凤啊……
原来,他们二人,便是这般的龙和风。